29 靜寧觀

第029章  靜寧觀

明寶清所估計的那場雨寅時就開始下了, 下到天亮還在下,明寶錦迷迷糊糊坐起身以為還在日暮,又倒頭睡去, 只是片刻後她忽然發覺明寶清不在, 起身出去看, 發現藍盼曉也不在花廳榻上歇着了。

因為燭火擺在花廳可以分光給左右, 藍盼曉還能多繡幾針,所以她就一個人睡在了花廳,讓明寶清和明寶錦睡在了內室。

推開屋門, 雨聲一下逼近, 藍盼曉和明寶清正在檐下做活計,繡帕子鑿榫卯,偷那雲縫雨幕裏的一點光。

小雞們被放進了堂屋裏, 正探頭探腦的啄着石頭縫裏新冒出來的雜草, 偶爾一滴雨落在腦袋上, 驚的它們一蹦。

方桌邊所有的椅都空着, 明寶錦偏偏拿着一個菜團子擠在藍盼曉和明寶清中間。

菜團是藍盼曉早起現蒸的,苋菜粒和豆角都剁成細粒粒,裹上一點點的粗麥粉。

豆角是種出來的, 苋菜卻是沿着牆縫長出來的, 掐了幾回了,越掐越繁茂。

明寶錦越嚼菜團子越覺得有股子鮮, 問:“母親把我昨天撈回來的小蝦米也剁進去了嗎?”

“你這小嘴怎麽就這麽靈?”藍盼曉笑道。

小雞們據守在明寶錦下巴底下,等着她漏嘴巴掉食下來, 但很可惜的是, 明寶錦的嘴巴不漏,一粒菜也沒掉地。

它們不依不饒地追着明寶錦, 直到她進了雨裏才罷休。

彎彎曲曲的乳瓜藤葉爬滿了整架,在雨水的擊打下輕顫着,明寶錦搭着鬥笠去數乳瓜崽,每天早起都要數一回才安心。

雨水漸漸停了,日頭也幹脆地露了面,殘餘的水汽消散飛快,不知是哪只最勇敢的小雞試探了一下,随即歡快地帶着大家蹦進地裏找食去了。

明寶錦也是那群小雞中的一員,她要同游飛去采山槐。

除了藍草之外,陶家染坊還收槐花,未開的花苞能制出嫩綠色,若是已開的花,則可以絞出黃綠色來。

“這才下了雨,山上濕滑滑,怎麽好摘呢?”藍盼曉問:“而且槐花串上都是水,會壓秤,陶家不肯收了怎麽辦?”

“小青鳥說,下了雨槐花上就沒有樹蟻了,天晴的時候一串花上全是,抖都抖不完呢。因為下雨天路難走,槐花串子也比晴天的要幹淨,所以他家還是一樣的價呢。”明寶錦同游飛在一處,倒成了個雜學家。

陶家除了收槐花之外還收藍草,陶家的山頭和田地全種了藍還不夠,青槐鄉上有不少人家替他家種藍。

種藍這營生不差,十畝的收成抵得過稻谷一頃,但藍草侍弄起來絕不比水稻簡單,同樣需得一遍細耕,三月浸種始發芽,五月新雨後,亦得開辟分栽,若雨水多久浸則色不佳,若久旱則減收無收。

明寶錦零碎的時間都在陶家田裏采藍,夏日天亮得早,游飛會先來叫門,進來喝上一碗稀粥,有時候衛小蓮也會偷偷從衛家出來,掩在樹後等他倆一起去采藍。

與去山裏采摘藍草相比較,在田地裏采藍的工錢要低一些。

藍草喜陰,但若在山陰面種植,大部分山地粗粝又不适宜,所以在山間的藍草田都是零零碎碎,光是走過去就要耗費不少力氣,更何況山頭還有野物出入,莫說明寶清不許了,就是游老丈也不肯游飛為多掙幾個錢而去犯險。

青槐鄉上的槐樹雖說到處都有,不似藍草田在冷僻處,但明寶清還是不放心明寶錦和游飛兩個孩子進山去,只怕他們越走越深,就起身抖了抖木花,道:“我同你們一起去。”

衛小蓮今日不能同去,衛三嫂下田去了,她要照看兩個弟弟。

小嬰孩包在被褥裏,栓在她背上睡着,小童亦趨亦步地跟着她走。

衛小蓮自己還沒長大,就先做了娘。

“明娘子。”衛小蓮仰着臉對明寶清說:“我阿娘想托你給我阿爹寫封信。”

“等後天吧,三娘去城裏買紙了,現在家裏沒信紙。”明寶清說的是實情,衛小蓮卻以為只托詞,愣愣地看着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直到明寶錦笑嘻嘻道:“等三姐姐回來了,我就喊你去!”她才松了口氣,又拖着兩個弟弟回去了。

被惦念着的明寶盈此時已經在東市的墳典行裏抄了小半個時辰的書了,臨出門前從昨夜的寄宿的道觀裏借來的油傘就擱在她腳邊,雨滴沿着傘面滑下來,在她腳邊蓄成了一汪淺池。

因法雲尼寺屋舍瓦漏正在修繕,所以暫不接待外客。

那時已經快宵禁了,明寶盈想起自己在法雲尼寺邊上見到過一間小道觀,上書‘靜寧’二字,就向比丘尼打聽是否是坤道道觀。

“是倒是,只不過那間靜寧觀是私家所有,平日少見其招待外客,小娘子去問問也好,總不好耽了宵禁。”

明寶盈敲了許久的門都未開,只有門上小洞忽露出一只眼來,駭了她一大跳。

聽她說明來意,對方起先是不大肯的,但忽得有人問了一句什麽,這聲音似曾相識,但明寶盈又想不起來,而且門洞當即拉上了,隐隐有問答交談聲

響在門後。

明寶盈說了聲‘打攪’,正要走時門洞又開了,裏頭人問明寶盈家門。

聽她說了,又不知為何沉默了一陣,過了會子,卻又就将門打開了,門後是個老嬷嬷,向她敞開滿院的幽靜雅致。

明寶盈擡眸看了眼‘靜寧’二字,只覺得這道觀名副其實得很。

引路的嬷嬷不怎麽說話,吃喝卻很周到,床褥也幹爽潔淨。

明寶盈一夜好睡,早起吃過的芝麻胡餅和甜糜子留香到現在,可以供她支撐整整一日。

墳典行收錄的卷子并不是白白拿出來給人抄的,明寶盈又舍不得那幾個錢,只能是抄書來替。

初來時,墳典行掌櫃理也不理她,明寶盈面紅耳赤地站了好一會,撿了張廢紙上用指尖蘸墨試字給他看。

掌櫃忙好手頭上的賬,掃了眼她的字,娟秀端麗;又看了眼她的人,斯文清新,就從腳邊書堆裏抽出一本傳奇擲給她,道:“這本傳奇抄三本來,就讓你抄卷子。”

這是近日長安城裏賣的最好的傳奇,叫做《春閨夢》。不過這個‘最’,只是私底下的。

明寶盈都還沒打開這本書,就聽見身後那些紮堆抄書的窮書生發出悶悶的竊笑聲。

粗略一翻,書頁閃動間淫詞豔語句句迸現,明寶盈努力驅開攀上面龐的熱意,定了定神道:“如果抄四本的話,可以再讓我抄一本《開蒙要訓》嗎?”

“可。”掌櫃本以為明寶盈會央求換一本,換一本他是不肯的,現下就這本書賣的最好,供不應求,別的書犯不着用她來抄。

“那好,勞煩您給我一副紙筆。”

她既幹脆,掌櫃也幹脆,叫店裏雜役從後頭搬來自家小女兒的矮木案給她用。

明寶盈尋了後窗邊上的角落,拿來蒲團坐下抄錄。

“她抄的這幾本,掌櫃可得賣高價了!”有個總往明寶盈這邊看的書生倚在櫃臺前,一邊看掌櫃算錢給他,一邊玩笑道。

“她又不是柳公顏公,能賣什麽高價?”掌櫃捋捋胡子,用短杖勾出幾個銅子遞給書生。

“《春閨夢》這書,再配上女娘的筆跡,那可惹人遐想多了,多要十個子不為過吧。”書生一邊說一邊擰頭看明寶盈,想看她窘迫羞惱的表情。

明寶盈應該聽得見,可她像是沒聽見一般,只挽了挽垂到眼前的碎發。

掌櫃懶得搭理那書生,叫他拿了錢走人。

抄書抄至午膳時分,好些人散去覓食果腹了。明寶盈不吃也不喝,直挨到墳典行晚上關門才回靜寧觀吃了一大碗的蔥油菌絲齋面。

次日又來繼續抄,她抄過一本之後,速度愈發快,已經能半抄半默了。

掌櫃見她下筆如飛,深怕她糟蹋了自己的筆墨,不過一看她交上來的書,字與字行與行之間疏落得當,即便沒有朱砂紅印劃行,字也是一豎一豎,端端正正的。

“可以抄卷子了嗎?”明寶盈小心翼翼地問。

她倒不是懼怕眼前這個留着長髯的掌櫃,只是這墳典行裏往來的客人全部是兒郎,就算是書生,也不是各個文質彬彬,得體有禮的,他們雖做不出太無禮的舉動,但光是那一種戲谑油滑的目光就令明寶盈很不舒服。

掌櫃長了些年歲,妻小又住在鋪後,他望向明寶盈的目光就要平和端正得多。

“卷子抄好沒有,先給人家勻一勻。”掌櫃朝她身後那群書生喊道。

明寶盈又費了一日去抄卷子和《開蒙要訓》,籠統算起來在靜寧觀白睡了三夜,白吃了六頓。

臨出門前藍盼曉給她的銅子都沒怎麽用上,紙筆就是在墳典行裏買的,掌櫃給了便宜,還說讓明寶盈有空的時候再來抄書。

明寶盈道了謝,用剩下來的銅子買了一小袋綠豆,打算捐給靜寧觀。

這幾日明寶盈在靜寧觀吃得太好,好得都叫她有些心慌了,當她說只要素面就可以,那老嬷嬷硬聲硬氣道:“吃你的吧,就你還能吃得了多少?”

抱着綠豆從街市口穿過時,明寶盈看見一位女官手舉布告騎馬而來,她好奇地站定,看着那位女官翻身下馬,展開布告通讀一遍後,又令人張貼在板上。

在皇城中,張貼布告不是什麽新鮮事,昨日明寶盈還見到一張告知聖人将于六月蓮花節那日開放城郊皇家別院金鱗池南苑的布告,意在與民同樂。

那張布告一出,街市口可謂是人頭攢動,百姓們喜不自勝,奔走相告,哪像今日這布告,只引得衆人偏了一下頭,駐了一瞬足。

不過明寶盈不一樣,她直直朝布告走去,仰視着布告上的每一字。

‘于永崇坊設女學,以考取錄。’

‘三甲得五十銀,前二十免除束脩。’

‘身家清白者皆可參試。’

明寶盈站了太久太久,久到武侯都開始狐疑地瞪着她,驅趕她走。

她滿心滿眼都是這件事,直到那冷刀在她眼前一撞,她才抱着綠豆袋跌走了幾步。

“啊老人家,對不住。”她恍惚間險些撞到了一個老者,連忙側身避過,繼續穿過街市要回靜寧觀去,不曾留意那老者驚愕的目光一直跟着她。

馮叔剛從墳典行裏買了春闱前幾名的卷子,明寶盈打他跟前擦過,叫他捏着試卷一時怔住,剛想辨一辨清楚,就見林千衡撩開車簾伸手接卷子。

馮叔連忙收回目光,将卷子遞給林千衡。

林千衡絲毫不察,粗粗一覽手中試卷,下了論斷,道:“十三郎的确是不及人家,不過他年歲還小,也不急。”

馮叔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幾句,觑着明寶盈的背影。

她似乎懷抱着什麽東西,所以微微佝着背,靛藍的布條纏裹着發髻,垂在肩頭,從背影看,只是個單薄了些的尋常女娘。

馮叔想起方才匆匆一瞥時,她面上那種滿是表情迷茫困惱的神色。

‘可憐吶。’

馮叔在心裏發着慈悲,又想起前日送種子給明寶清時的情景。

明家的那個小小女娘高興地像是天上掉銀子了,笑眯眯地請他坐下喝茶吃,一口一個‘馮翁翁’‘馮翁翁’的叫着。

明寶清出言糾正她,馮叔替明寶錦捏一把汗,卻聽明寶清只是覺得在馮叔和馮翁翁這兩個稱呼之間差了輩分。

其實他這樣的人,僅僅只是在下人堆裏有些臉面。

‘馮叔’不過是府裏郎君、娘子們看在他是經年伺候的老人了,算是給臉面的一個叫法。

論上他的年歲,這小女娘是該喊一聲‘翁翁’了。

‘可憐吶。’馮叔又大發感慨,‘明家的小娘子們竟都把自己當做和我一樣的人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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