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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第 50 章

前院的兩株桃花開了, 為素淨了一整個冬天的屠府增添了不少生氣。

小丫鬟手裏握着一把小金剪,怕誤傷主子,一直跟在幾步遠開外的位置。突然, 一道綠影從不遠處卷過來, 把在前的二夫人撞得差點跌倒。

二夫人在身後婆子的攙扶下勉強站穩,大聲罵,“哪個王八羔子!眼睛被烏鴉啄瞎了麽?”

她是窮苦人家出身,小時候身邊都是一群沒讀過書的下裏巴人。嫁進屠府後,過了許多年養尊處優的好日子, 骨子裏的粗俗始終沒辦法徹底抹去。一上火,就忍不住罵粗話。

差點撞倒二夫人的人是門房老陳的孫子,叫陳虎。十一二歲的小夥子,個頭拔得老高,也是因為長太高, 襯得身形跟竹竿似的。

老陳年事已高,就只剩下小孫子一個親人,知道屠家大小姐心腸好, 苦苦求她給陳虎在屠府中安排一個差事, 只要小孫子能在屠府中混口飯吃,他的工錢給不給都無所謂。屠鸾便把陳虎丢給了管家, 小夥子腿腳活絡,府上有跑腿的活都讓他去幹。

“二……二夫人。”陳虎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戰戰兢兢地站在紅木柱子旁邊, 頭低着,肩膀縮着, 手上捏了個信封。

二夫人背後那婆子,沖上前在他身上踹了好幾腳, 鄙夷得啐了一口。“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個不長眼的下賤羔子,別以為有大小姐撐腰,眼珠子就容不下人了。別搞不清楚形勢,咱二夫人才是屠府的正經主子。”

陳虎生生受了好幾腳,連聲賠不是。

二夫人斜起眼睛看向他的手,“你手裏拿的什麽?”

“回二夫人,是有人讓交給大小姐的信。”

“有人?”二夫人走近兩步,“哪個府上來的?”

陳虎嗫嚅道,“小的也不知道,那人沒說。”

二夫人輕輕笑了一下,“咱們姑娘還未出閣,你一個半大小夥子成日往她院子裏跑什麽!不怕人說閑話?正好我這會兒要去找姑娘說話,把信給我,我順路帶過去。”

陳虎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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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哼笑一聲,“怎麽?你還信不過我?”

“不是不是”,陳虎急急否認,雙手捏着信遞了過去。

二夫人接過來,懶懶得擡擡眼皮,“你下去吧!”

陳虎走後,二夫人先看了眼信的封面——只有收信人,沒有寄信人,封口滴了蜜蠟。二夫人只猶豫了片刻,便直接動手把封口撕開,取出裏面的信。

看完後,二夫人冷嗤一聲,“咱們姑娘也是厲害,誰的風都不借,輕飄飄地攀上了北勝王府,手段高啊!和她那死鬼老娘一模一樣。”

老婆子見狀忙拍馬屁,“咱們二姑娘将來鐵定比她嫁得好,沒準能進宮當娘娘呢?”

二夫人笑笑沒說話,三兩下撕了信扔給老婆子,老婆子趕緊用手攏住。

“扔火竈裏燒了。”

“是!”老婆子的額頭上,因為谄笑,生出厚厚一疊細褶子。

***

容琰走在天宣門前的甬道裏,父親出征前的最後一面,就是在這裏見的,雖然留給他的只是一道背影。

他回想着那一天陳公公說的話,不知不覺,長長的甬道就已經走完了。

站在天宣門前,他想象着當年父親站在這裏向裏望的情境。他居住的錦繡宮隐蔽在一座座巍峨華美的宮殿背後,站在這裏,連錦繡宮屋脊上的走獸都看不見。

他駐足回憶的時候,陳公公抱着拂塵安靜站在一邊,沒有催促一句。

容琰收回目光,輕笑道,“公公久等了,繼續走吧!”

一陣涼風吹動檐下挂着的銅鈴,叮鈴鈴響。

早春三月的風仍帶着刺骨的寒意。

陳公公道,“起風了,世子冷嗎?”

容琰笑着搖頭,“不冷,謝公公關心。”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天宣門,不時地會從旁邊經過幾個皮膚白淨的小太監,停下來向他們行禮。也許是在皇宮裏待得太久,他們的膚色都呈現出一股死氣沉沉的蒼白,不似活人。

即便不時有人經過,寬敞的廣場上也聽不見吵雜的聲音,太監們走路都很小心,生怕弄出一點動靜被管事的聽見。在安靜的氛圍下,有人踢到花瓶的聲響就顯得格外明顯。

十皇子李啓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根紅木柱子後面,因為生得實在太過瘦小,被圓形柱子擋去了大半身形,但還是擋不全他一整個人。

容琰停下腳步,認出他後,微笑着行禮,“十殿下。”

相隔大老遠,十皇子手忙腳亂地回禮,“琰哥哥……哦不……世子。”

容琰走過去,站在石階下仰望他,“殿下找我有事嗎?”

李啓木呆呆地搖頭,想起懷裏的東西,又趕緊點頭。探手入懷,摸出一本書來,“咚咚咚”跑下石階來到容琰面前。“世子上次借我的書,我已經讀完了。”

十皇子今年十二歲,按理說早該随衆位皇子入國子監念書了,卻只能由宮裏的小太監教識字。堂堂皇子,被皇室冷待至此,是因為他那出生卑微的母親。

十三年前,武惠帝在夜宴上喝醉酒,臨幸了一名宮女,宮女不幸有了身孕。武惠帝骨子裏極為看重尊卑之別,嘴上不表心底卻極膈應,本想命人在背地裏将那名宮女偷偷處置了,不想宮女懷孕之事被太後知曉,太後顧惜宮女懷的是皇家血脈,強行将宮女保下,等宮女生下一名男嬰後,再賜下毒酒逼她自盡。

十皇子李信一出生就沒了母親,又不受父親待見,太後待他也極為冷漠。寝宮裏就一個奶娘和一個小太監伺候,宮裏的宮女太監都不拿他當主子看,極個別狗仗人勢的小太監還敢在背地裏作弄他。

小皇子的成長之路上荊棘遍布,自小就受盡冷眼和嘲諷,宮裏的幾位皇子拿他當透明人,連外人眼裏待人溫厚的當今太子,也不肯承認有這麽個弟弟。

只有先太子李昭對他的态度相對溫和。

有一次容琰和李昭走在一起時,撞見小太監欺負李啓,那次一向溫和的李昭發了很大的火,重重發落了那名小太監。自那以後,十皇子的日子才算好過了一點兒。

弱者向來容易被人同情,何況還是個孩子呢!

容琰把書推回去,溫聲問道,“書裏的字認得全嗎?”

李啓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摳緊書脊,羞愧得低下頭,聲如蚊吶。“有些字筆畫太多,認不全,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容琰的眼中泛起憐憫,神色複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實在太瘦了,手觸到肩上的衣料時,能清晰地感受到骨骼的硬度。

“等空了,臣來教殿下讀書好嗎?”

李啓揚起瘦弱的臉,一簇熹微的光從眼睛深處亮起來,臉上綻出明淨的笑意。

他重重點一下頭,“我等着琰哥哥。”

這回,容琰沒有糾正他對自己的稱呼。

陪太後用午膳時,太後說近來身體不适,讓他在宮中待幾天,空了就來陪她說說話。容琰沒有推辭,只是讓陳公公派人去王府取了幾身換洗的衣裳來。

當晚,容琰宿在錦繡宮。

他搬回王府後,錦繡宮一直沒能迎來它的新主人,殿內的陳設還保留着他離開時的樣子。

顯然,早有宮人将這裏徹底清掃過,窗前的書桌和一整面牆的書架都不染片塵,床帳和被褥也是新換的。

他走到書架前,數到第六排,抽出一本藍皮書。

出宮後,他的個頭貌似又長了,從前非常方便拿放的位置,如今卻要彎一下腰才行。

容琰拿着書走到書桌前,他記得他當年離開的時候,這本書還沒看完。

翻到夾有書簽的那一頁,他就着那頁繼續往下讀,翻過一頁,才發現這個故事他原本已經讀完了,因為在那頁的最底部,有他當年寫的一排批注。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一月後。

容躍站在邊塞的冷風裏,眺望着天幕之中的最亮的那顆星子,厚重的銀甲上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他身後站着兩名副将,左邊那名副将一直緊攥着拳頭,面色陰沉,熊熊火光在眼裏燒得正旺。右邊的副将眼中含淚,哆嗦着嘴唇道,“大帥,您真要回去嗎?”

容躍面容上的嚴肅漸漸化開,透出一股子老不正經。

“大帥回京享福去了,我兒答應我的,只要老子解甲歸田,他就生個英俊帥氣的孫子給老子抱。到時候老子左手抱孫,右手提鳥籠,回家就是熱乎乎的飯暖烘烘的床,再也不必枕着睡袋吹西北風啰!”

他刻意裝出的輕松并沒有感染到兩名将軍,等了一會兒也沒人附和,容躍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不等天亮我就得走,找一個和我身量差不多的人,守在帳裏不要出來,對外宣稱北勝王感染風寒,只坐軍中帳。我不在,照樣給我打足精神,要讓北戎那群蠻子攻進來,老子做鬼都不會原諒你們。”

兩位将軍還是不吭聲。

容躍來了氣,音量拔高兩度,“老子人還沒走呢!說話就不管用了?”

左面那名将軍咬牙抽出腰上長劍,用力向下一-插,劍身沒入黃土數寸。

“末将誓死捍衛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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