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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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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叉從鐘離的手中掉落。

只一瞬間的失神,摩拉克斯忍不住按向自己的左眼。

生鏽的金色,失明的左眼。本應用來維系此世契約之理的摩拉,此刻被安然盛放在達達利亞的眼中。

摩拉克斯緊緊地按着眼眶,皺眉。

“鐘離先生是用不習慣刀叉嗎?”

達達利亞一手持刀一手持叉,嘴巴塞得鼓鼓的。他倒是吃得很香的樣子,唇邊還有幾粒面包渣與奶油沫。

青年藍色的雙眼望着摩拉克斯。那是一雙被深淵完全腐蝕的眼。他的眼中有一抹來自深淵的灰,何其不自然的暗色。

暗色如海草,如陳年久釀的秘密,堪堪浮出水面——

——摩拉克斯伸出手。

岩神的手掌迅速伸向青年的左眼,只片刻——

他的四指彎曲,拇指一抹,溫柔地揩去達達利亞唇邊的奶油渣。

“—啊、?”達達利亞一愣。

安東和冬妮娅也放下湯匙,他們一人抱着一只碗,呆呆地看着鐘離的動作。

一個為另一個揩去唇邊的奶油。這是對朋友而言過于親密的動作。達達利亞很快注意到安東和冬妮娅的視線。他立刻感到尴尬,更尴尬的是他只覺得是弟弟妹妹的視線刺眼,卻不覺得摩拉克斯的動作有何異樣。奇怪極了,他似乎并不在意對方與自己做這樣親密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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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這樣的互動有一種歸鄉的親切。歸鄉?奇怪的比喻。他之于他好像望鄉。熟稔異常。

“看來,我要多多練習使用刀叉,阿賈克斯閣下也要注意餐桌的禮儀。”

鐘離說着,将拇指上的奶油用手絹揩去。不動聲色。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般。

只是用手絹嗎——達達利亞一時間有點失望,接着立刻臉紅。他本以為那只拇指會伸進對方的嘴裏,輕輕地舔掉,吻掉,像直接吻去他唇邊的——

咳,什麽鬼,什麽糟糕的聯想。我在對一個總共沒見過三次面的陌生人想些什麽?達達利亞輕咳幾聲,打岔道:

“哈,和家人在一起,吃得爽就最重要。普通人是不會時時刻刻都講究那麽多啦。”

冬妮娅這才回過神,她笑眯眯地看向鐘離,嘴巴甜甜地——“鐘離哥哥吃飯的動作好優雅,刀叉也用得很熟練。璃月人都這麽厲害的嗎?”

“我看書上說,璃月人極富才智,善于經商,所以萬事考究,學習能力也很強。鐘離哥哥一定就是這樣的人。”安東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金色的眼睛盛滿羨慕:“雖然哥哥那樣的戰士也很厲害,但我以後更想成為……成為鐘離哥哥這樣的人。”

達達利亞忍不住笑出來。他握拳放在唇邊,忍了半天,最終一拍安東的頭:“那你可要努力才行,明天就開始為準備登上天空島進行巡禮如何?”

“那不還是變成戰士嗎……”安東嘟囔着。

待到刀叉與餐碟碰撞的聲音徹底消失——四個人的晚餐結束了。達達利亞把冬妮娅和安東支走,和鐘離一同撿去吃剩的碗筷。

在洗碗前,達達利亞給鐘離找了件自己的衣服。兩人身材差不多,穿起來也沒有什麽不方便。二人一同換上便服,挽起袖子,來到了水槽邊。

摩拉克斯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長白棉衫,戴着兜帽,前面印着一只簡筆畫的棕熊。圓圓的腦袋,胖胖的身體,巨大的熊掌也是兩只橢圓頂着三個三角。難以想象自己有一天會穿上這樣的衣服。

“哈哈,好奇怪。”達達利亞打量鐘離片刻,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是我以前在家時穿的睡衣。沒想到給岩神先生穿,還挺合身的。”

摩拉克斯看向達達利亞身上穿的另一套睡衣——長白棉衫,戴着兜帽,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款式,不過上面的圖案是一只獨角鯨魚。那獨角鯨魚也是胖乎乎的。橢圓形的鳍。圓錐樣的角。頭頂還噴出兩條由虛線畫作的水柱。像發芽。

“在家中,叫我鐘離就好。”摩拉克斯拿起手邊的盤子,擰開水龍頭,“免得讓你的家人誤會。”

“不,該叫您什麽,我自己當然清楚——”說着,達達利亞一指自己的左眼,

“剛才在飯桌上,鐘離先生本來的動作——是想取回自己的左眼吧?”

沉默。

水流嘩啦啦地沖着摩拉克斯手中的盤子。洗潔精抹在海綿上,泡泡咕咕嘟嘟地冒出來,和沉默一同膨脹。

達達利亞的手指不曾動搖,他看着鐘離的側顏,指着自己的左眼,異常篤定地等待着他的回複。

“沒有。”

半晌,摩拉克斯淡淡道。

“我以為岩神先生不會說謊。”達達利亞笑了。

“的确不曾。”摩拉克斯篤定。

“哎——好吧。之前你和我說,這只眼睛是什麽契約,初始之類的,我沒太聽懂,也不感興趣。不過現在,我開始有點好奇了。岩神先生,不如一會兒給我好好講講吧。”

達達利亞說着,也跟着鐘離一起,拿起另一張碟子。

流水在海屑鎮并不常見。只有極少數的人家可以用得上這樣的自動化設施。那是至冬女皇殿下的恩賜,加入愚人衆的戰士,如取得一定成就,其家人便無需冒着嚴寒去河邊鑿冰,只要坐在家中,就可以享受無窮無盡的流水——

然而這流水又是從何而來呢。無窮無盡的流水,元素力充沛的流水。沒有人想要知道,沒有人想要了解。所有享受這恩典的人都隐隐感到,這背後的答案也許不是他們想要承受的。

摩拉克斯起初還在幫忙,後來便幹脆看着達達利亞。青年熟練地涮洗着刀叉,餐碟。一個接一個,幹淨利落。動作遠比自己熟練百倍。那些油漬順着流水與泡沫流入水池的凹槽。漩渦的形狀,噗嚕嚕地消失在水槽裏。青年甚至還會将那些碗扣到一起,再一倒扣,等碗底的水一起流出來——他把那些餐具放在一旁,拿起抹布,開始擦拭水池。

注意到鐘離的視線,達達利亞忍不住咳嗽一聲,手背一擦人中:“別那麽看着我,家務活而已。”

“——我可以告訴你眼睛的事情。”鐘離淡淡道。

“怎麽忽然,”達達利亞瞥了一眼鐘離,又低頭擦拭着流理臺面:“忽然,就改變主意了?”

“你用我的眼,卻不知其珍貴之處,這不能算符合契約。”摩拉克斯說着,用毛巾擦拭雙手,“就契約而論,你需要知道真相。”

“哈,又是契約嗎。好吧,那我就聽聽,這眼睛到底有什麽稀奇的。”說着,達達利亞一頓,片刻:“所以,鐘離先生的左眼,現在是失明的狀态。對嗎?”

鐘離颔首。

“那還真是,有點對不起啊。”片刻,達達利亞輕笑一聲,手上的動作不曾停下;“說來也是挺莫名其妙的。這東西怎麽就張腿跑到了我的眼睛裏?老實說,就算你真的想動硬拿回去,我也不會抵抗的。我不喜歡随随便便就占有別人的東西。你要拿,我還你就是。”

“我不需要你還給我。我在想,左眼一事,也許這是必要的行為。大概是為了防止發生什麽,我才把自己的眼睛給了你……”鐘離說着,手背輕輕一蹭額頭:“但是,可惜。我想不起來這麽做的緣由是什麽了。”

“那您可得好好想想,到底是因為什麽?萬一是欠了我很多錢卻沒法還,不得已來賣眼睛抵債什麽的……”達達利亞還是那樣笑着,他似乎總是那麽笑意充沛的:“就算我當過愚人衆的債務處理人,也不會幹這麽缺德的事情吧?”

“欠錢?”說到這裏,摩拉克斯也跟着一笑,搖搖頭:“我應該……不會有讓你替我墊錢的那一天吧。”

“倒也是,畢竟您是摩拉克斯嘛。”達達利亞眯起眼:“不過,要是真有那麽一天,您落魄到需要我這個凡人替您結賬,我可要好好嘲笑您一番。”

“好吧。到了契約實現那天,我會記得給自己留下足夠的私房錢的。”摩拉克斯輕輕地。

“什麽私房錢啊……”達達利亞把最後一張餐碟放回櫥櫃,擡起頭,“——好了!都收拾好了,鐘離先生不如和我一起回房間吧?客廳晚上會很冷,我們去房間聊。”

去房間聊。去達達利亞的房間聊。這件事摩拉克斯并沒覺得有什麽不妥。聊天,當然要找一個安靜的環境。客廳雖然寬敞,但如果讓冬妮娅和安東兩個孩子聽去,反倒會很難辦。

他點點頭,跟在達達利亞身邊。兩個人穿着印着不同圖案的睡衣,一前一後地走到房門前,正打算推門進去——

安東和冬妮娅兩人扒着同一條門縫,探着頭,視線火熱。

“看、看……看什麽呢?”被弟弟妹妹這麽死死地盯着,達達利亞感到莫名的尴尬,他撓撓頭,擺擺手:“那個,哥哥要和鐘離…哥哥談點事情。你們早點睡啊,不要管我們。”

“哎嘿!好,我們早點睡。不管你們。”冬妮娅嘿嘿一笑,先縮回了腦袋。

“哥哥……”安東的神色倒是有點凝重。

“怎麽了安東?”達達利亞不解。

“……沒什麽。”安東也縮回了腦袋。

片刻,兩個孩子的房間傳來刻意壓低聲音的讨論:“我就說哥哥當時為什麽會拒絕掉那麽多女孩子嘛”……“那以後該叫鐘離哥哥什麽呢”……“你覺得哥哥到底是在…還是在…”的讨論聲,讓站在房門前的二人摸不到頭腦。

“說啥呢。聽不懂。”達達利亞撓撓頭,一指房間,“別管他們,小孩子嘛,一驚一乍的。我們進去聊。”

鐘離點點頭。他倒是明白這兩個孩子誤會了什麽,只是覺得沒有必要解釋。有些事越解釋越離譜,不如讓時間來淡化一切。

而且孩子的好奇心多半不會持久,有些事,反正,也就随他去吧。

咔噠。門鎖咬合的聲音。二人走進房間沒多久,兩只小腦袋又從門縫探了出來。

橙色的頭發,金色的眼睛,兩個人的呆毛碰撞在一起。女孩子欣喜,男孩子憂愁。

“哥哥開竅啦!我以為哥哥一輩子只會和他的弓談戀愛。”冬妮娅興奮地說。

“他們兩個也許真的只是有事情要談……”安東擡起頭,看向冬妮娅漲紅的臉頰,“還有,媽媽不是讓你少看那些小說嗎?什麽禁忌之戀,禁斷之情的……我看你最近又買了什麽薔薇鎖鏈雜志,難不成你還要投稿嗎……”

“啊!我就知道是你告訴媽媽的!可惡臭小子看我不揍你……”

兩個孩子的争吵聲大了起來,冬妮娅揮拳的聲音,安東一邊嚷一邊拿東西去擋的聲音。噪音大起來又漸漸隐去。達達利亞揉着頭發,一張臉漲的通紅——他終于明白兩個孩子誤會了什麽。

沖出去解釋已經晚了,他只氣到兩個孩子能在吵鬧中把這件事忘掉。拜托,一定要忘掉。

“那個,咳,抱歉岩神先生。你知道的,小孩子的想象——”半晌,達達利亞臉紅着,尴尬地看向鐘離——

他的動作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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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吻住了達達利亞。

所謂的接吻,原來是會上瘾的。盡管鐘離的吻從來都不激烈,也不熱情。那只是單純的嘴唇相接,一個人的唇紋拓在另一個人的唇紋上。那樣的安寧與平靜,與他不小心撞見的,自己手下們約會時的激吻截然不同。

不過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他們之間,真的有能夠稱得上是愛情的東西嗎?

一個長長的吻落在唇上。鐘離的嘴唇并不算很柔軟,這與達達利亞聽來的那些接吻不太一樣。他的手下曾繪聲繪色地向自己講述所謂的接吻,擎事(諧音)是什麽。但那些在達達利亞聽起來簡直就像天方夜譚。他并非完全不開竅,只是那些文字,連挑起玉望(諧音)的前奏都算不上。

只是接個吻,接下來就能夠發生這麽多事情?那時的達達利亞還托着下巴一臉狐疑,他不信。

而現在的他——也不信。

那真的算是接吻嗎?他們肌膚相貼,鐘離的手握着他的手,那也不過是為了引導出他體內混亂的元素力而已。畢竟自己眼睛處傳來的疼痛已經越來越無法忽視,本以為瞎了就會好受點,但沒想到瞎了之後連心髒都開始絞痛。

心絞痛。那疼痛就像是窒息。他第一次感到什麽叫做元素力徹底失控——好像所有的水都積到胸口處。水壓迫他的心髒。化作兩只手,掐住他的心髒,然後揉擰。太疼了,太疼了。他經常動彈不得,又要大口地喘息——直到對方的吻落下來。

起初是不知道如何才好。到底是深淵的腐蝕,還是其他,達達利亞自己也說不清。他以為活了六千多年的岩神大人能明白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出乎意料的是,對方也不知道。謎一樣的詛咒在他的身體內部發芽。他先是開始畏光,陽光下看不清東西。接着是元素力會時不時失控,無法凝成水刃,左眼也會無端地開始疼痛。先是左眼,然後右眼。而發現這件事的人只有鐘離。

這期間達達利亞依舊四處奔波,只是任務結束之後,他就會回到璃月。任務越來越艱巨,自己的身體狀态越來越差。渾身是血地跑到望舒客棧也是常事。有的時候連澡都不想洗,他就只泡在浴缸裏,醒來後已經被人放到床上。屋子裏有琉璃百合的香薰味道。有藥的味道。有酒精的味道,止血棉的味道,還有他身邊人喜歡看的書,書的味道。

鐘離給達達利亞找了一大堆藥方,和偏方。他吃藥的時候嘲笑岩神摩拉克斯開始迷信偏方,他吃魚眼的時候看凡人鐘離先生皺着眉在廚房給魚刮鱗片。他每天都要吃藥,喝湯,還有幾顆魚眼。最後他什麽都看不見了。

接吻。接吻會讓人鎮定。這件事還是達達利亞無意中發現的。那次他痛得實在是受不了了,即使是被巨獸用利爪穿過肩胛骨也沒有如此疼痛。那樣的疼痛來自靈魂。來自詛咒。來自未知且不可知的源頭。來自天理的惡意,來自天理的利刃無法傷毀至堅至偉的岩神,便把疼痛轉移到他成為凡人後結交的第一個朋友上的,深深深深的惡意。

那時達達利亞還能看見光。光與影,模糊的輪廓,一切都是柔光,光暈出奇地大。像日輪,貼近了,灼燒他的視線。他痛得從床上跌落下來。然後聽到腳步聲。那人黑色的長發束在腦後,還系着與他完全不相稱的圍裙。鐘離把達達利亞拽起來,想扶他上床。可是太痛了,心髒痛起來的時候根本動彈不得。達達利亞張大了嘴看着鐘離。滿口滿口地吸氣。失控的元素力一點一點攀上他的眼睛。深淵的惡意。天理的惡意。輪回至今的惡意。所有惡意化作汗滴,一點一點從額頭上滲出來。

達達利亞猛地咬住鐘離的肩膀。

沒有任何挑鬥(諧音)意味的一咬。那只是痛到發瘋了,如果不咬點什麽,就會咬斷自己的舌頭。鐘離沒有動。達達利亞咬着咬着就哭了出來。疼哭了?這是在太丢人了,如果達達利亞還清醒,他一定會狠狠給自己一拳。他可是每一秒都會變強的達達利亞。他可是能獨自一人颠覆魔獸之穴的達達利亞。他可是愚人衆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執行官,特立獨行別人又拿自己沒辦法的達達利亞。

鐘離低下頭。

達達利亞吻住了他。

以吻封緘,肌膚相接來引導元素力果然合适。只是握手還不夠,只是擁抱也不夠。只有接吻,吻會讓達達利亞空前地鎮定。就像是惡作劇一般的選項,他感到岩元素順着他的嘴巴流入喉嚨。順着他的喉嚨溫暖此身全部的僵硬。他從未想過岩元素可以如此溫暖。可以将混亂的水元素全部平息。可以将來自深淵的惡意全部驅散。

但卻無法驅散天理與輪回的惡意。

什麽也沒有發生。只是沒有任何感情的一吻,就算有什麽感情,達達利亞也不太懂。那一吻後達達利亞便睡着了,醒來後鐘離也沒說什麽。什麽都沒說就代表什麽都沒發生,直到下一次,他在率領手下去為至冬國清除某個魔獸巢穴之時,一只眼睛被魔獸的刺羽擊中然後徹底失明。那天他覺得自己的心髒要燒起來了。雙腿拖着身體,身體拖着理智,他一路撞回璃月,沖進客棧的第一件事便是與鐘離接吻。

——接吻。為什麽要接吻。接吻對于達達利亞來說不是興奮的開端,而是平靜的藥引。岩元素引導達達利亞走向平靜。讓他在墜入黑暗的途中還有一絲光亮。直到他徹底墜入黑暗,直到他的利刃,武藝,驕傲與對這世間的熱愛全部離他而去,他至少還有那個吻。

只要疼痛。就想要接吻。

只要接吻。就想要念對方的名字。

他說,鐘離先生。——不想再吃魚眼了。可是,……好吧,我吃。

……啊。鐘離先生……

我有點想……回家了。海屑鎮,先生去過嗎?啊……那是個好地方。雖然無聊了點,但是……那真是個好地方。

所以,帶我回家……可以嗎?

‖﹕10001﹕‖

“不行。”

“啊?”

鐘離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達達利亞的請求。

把左眼暫時取回試一試——這是達達利亞的提議。但鐘離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這個提議。達達利亞愣了片刻不由得笑出來,他都要懷疑這眼睛是不是被鐘離安了什麽定時炸彈,否則怎麽會這麽執着地要強塞給自己?

達達利亞攤開手,掂了掂:“……你說的,這只左眼是萬事萬物的契約的起源,是你在成為岩神之後,用來創造‘契約’這個概念的第一枚摩拉。可是契約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麽意思我并不太了解,既然你覺得你我之間有契約在身,那不如試一試,看看你把眼睛取走後,會發生什麽?”

難得的,摩拉克斯嘆了口氣。

他雙臂環胸,搖搖頭:“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的東西交給他人的習慣。這份足以颠覆萬世之理的契約讓與你,一定有我自己的考慮。如果擅自取走,恐怕會造成可怕的後果。”

“可怕的後果?可是摩拉克斯先生,我們,”達達利亞一托下巴,歪起頭:“并不熟。”

“這便是疑點所在了。我們并不相識,我卻能将這樣重要的東西交給你。”摩拉克斯沉吟片刻:“或許,交給你契約的并非是現在的我,而是……認識你的那個我。”

達達利亞舉起雙手,失笑道:“那可真是抱歉啊,我還真沒有記憶認識過兩個摩拉克斯。”

“而且萬世之理什麽的……”達達利亞慢慢放下手,“我其實不太懂得璃月的成語,您口中的那些晦澀的概念我也不是很能聽得明白。不如用大白話給我解釋一下吧,先生,這只眼睛到底意味着什麽?”

覺得對方說的有道理,摩拉克斯思索了一下。

“你知道契約這個概念是怎麽來的嗎?”摩拉克斯擡頭。

“你創造的嘛,都跟我在這兒吹半天了。”達達利亞開玩笑道。

“這就是這是眼睛的作用了——它可以創造出這個世間沒有的概念。”摩拉克斯平靜道。

“那,還真是,了不起啊……”達達利亞忍不住嗆了一下,片刻,他又來了精神:“那不就是許願機一樣的東西嗎?看來我是不是只要想一下,我要征服世界!這個眼睛就給我挑戰強敵的機會?”

摩拉克斯搖頭。

“挑戰世界這樣的概念——不需要創造。凡人的願望并非創造,而是在已創造之物的基礎上,産生欲望。”摩拉克斯攤開一只手,“我之所以能夠把左眼放心交給你,大概就是因為,我确定了你不會有一些詭異的想法,來浪費這只眼睛的創造之力。”

“你确定了?你怎麽确定,你都不認識我。”達達利亞不可思議。

“我的确不認識你。而确定這件事,按照我的個性,大概需要考察很久。”摩拉克斯皺起眉,“疑點真的很多……明明我不認識你……”

“按你的個性要考察多久才能放心把這契約交給我?”

“……幾千年?嗯……也許不用那麽久……”摩拉克斯說到這裏,自己也忍不住咳嗽了一下。

“哈,我原來是已經是幾千零二十一歲的達達利亞,史上最年長的愚人衆執行官。那我還真是活得毫無實感呢。”達達利亞笑道。

摩拉克斯也忍不住笑了。話題終于變得稍微輕松了一點,該說多虧達達利亞本身自信樂觀的性格嗎?這位青年,似乎是那種無論陷入怎樣的窘境,都會找到一個突破口,不會輕易被打倒的性格。

“不過,我還是有一點不明白。”達達利亞收起笑容,靠向椅背:“你說過,這只眼睛已經被用來締造契約這個概念。那不就是用過了嗎?那用來和我締結未知的契約,也就沒有意義了吧。”

沉默。

不正常的沉默過後,摩拉克斯淡淡地開口:

“……眼睛,只負責創造契約的概念。而我的骨血,才是用來擔保人類智慧與汗水的憑證。正因如此,以物易物的概念才沒有作為虛幻的存在立刻消散,而是被世間的人們在實踐中慢慢接受。”

“嗯……所以,岩神先生是說,”達達利亞點頭,“你不僅創造了契約的概念,還讓契約有了真正可以實現的籌碼。所以‘貿易與契約’這一行為,才能夠在世間真正存在。是這樣嗎?”

達達利亞攤開手:“可這和我的問題有什麽關系?”

摩拉克斯沉默了。

這次的沉默和上次不同。岩神的沉默讓人心慌。此刻屋內只有鐘表走動的聲音。耳鳴如潮水漲起。達達利亞看摩拉克斯皺起了眉。他是想到了什麽?還是這句話有什麽更深的含義?達達利亞耐心地等待着對方的下文。但摩拉克斯似乎并不打算解釋了。

“……總之,眼睛的事情,還需要從長計議。”

不出意外,摩拉克斯岔開了話題。

“——好吧。我今天也知道了不少東西。”達達利亞一點頭,伸了個懶腰:“那睡覺吧,今天也聊很晚了。明天我會帶你去冰釣,順便給安東和冬妮娅獵幾份獸肉,做點奶油湯。”

說着,達達利亞起身,稍微活動了一下脖子,拉開房門。

“這是?”摩拉克斯問道。

“哦,給我的弟弟妹妹一個晚安吻而已。”達達利亞笑着回頭,食指豎在唇邊,

“怎麽說呢,親吻這種東西,一般都會令人安心的吧?”

‖﹕01001﹕‖

唔——嗚——

眼淚。眼淚順着眼角流到唇邊。流到他們二人的嘴裏。只是親吻還不夠,只是嘴唇相抵還不夠。他的雙眼失去光明,他的雙手已經染滿了鮮血,他的身體支離破碎,他的願望被神徹底否認。水屬性的神之眼已然破碎。蒼白一片的除了神之眼的質地,還有青年的臉頰。

他不是個服輸的性格。如果打不贏,就先行撤退,再做商議;如果能夠戰勝,那就找準時機,一擊致命。他不是一個容易破碎的性格。他永遠都能在困境之中找到活下去的辦法。他的願望如此純粹,所以獲得了水屬性的神之眼。他是個純粹的人。他本來就不怕任何困境。他渴望挑戰所有命運。

除非,他的命運已經變成提瓦特本身。

只是親吻不夠。不夠。不夠。疼痛不夠。懲罰不夠。殺死家人的罪孽,失去一切的痛楚,只是接吻,遠遠不夠。他感到黑暗中岩屬性的元素力緩慢而滞重。滞重像是某種悲傷。鐘離也會感到悲傷?他只是個假凡人而已。創造的□□。磐石的心。六千年不曾動搖分毫的磐石怎會為自己而感到悲傷。他與他相隔的可不只是時間的距離。

啊,鐘離先生。這樣的吻,沒有任何意義。這樣的擁抱沒有任何意義。這樣的安撫沒有任何意義。這樣的堅持沒有任何意義。

鐘離先生。鐘離先生。如果你再次見到我。如果你再次見到我。

“——殺、……”

“……”

最後的字被吻堵住。

罪人,罪人,忤逆天理的罪人。不肯堕入深淵的罪人。在染滿鮮血,背負罪孽,屠盡一切後,仍然想要活下去的罪人。海屑鎮的青年。被天理的詛咒波及的青年。被凡人鐘離選中的青年。失去一切的青年。

何其無辜的青年!何其可笑的青年!

我愛你,請吻我。鐘離先生,鐘離先生。殺了我。不要封印我。不要因為看到我痛苦的哀嚎便同情我。

如果你再見到我。如果你再見到我。

殺了我。殺了我。

我愛你。

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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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