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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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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次,摩拉克斯回到了天理的神座前,看天理嘲笑被鎖鏈束縛的自己。

天理非物非人非神,它是此世之道理,理應無形無聲,此刻卻偏要化作少女的樣子來嘲諷他。

就像神明妄想逃離神座;

就像魔神試圖拙劣僞裝。

少女白發金眸,似笑非笑。她溫柔地注視着摩拉克斯。那表情就像是一片将化未化的雪花。她的視線掃過摩拉克斯的眼睛,鼻子,嘴巴。喉嚨,鎖骨。十字星的瞳孔一路向下,最終堪堪定住岩神的胸膛。

被不知名的長槍貫穿的,磐石的胸膛。

那是不知名的長槍,詛咒的長槍。詛咒,将時間鎖住的長槍。從黑淵開出白花,将新生鏈接死亡。莫比烏斯般的輪回,永不抵達終焉的長槍。

【這是第多少次了?】

——這是第一千零一次了。

【你殺了他多少次了?】

——我殺了他一千零一次了。

天理輕笑一聲。她輕揚六片羽翼,腳踏虛空之相。

【你曾以神力創造概念。你曾為萬民滌蕩四方。】

——而我卻主動抛棄神位。而我卻塵世漫步游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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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該是不動玄岩,你本該有殺伐之相。】

——而我卻主動淪為凡人。而我殺戮後感到悲傷。

【我曾賜你長生久視。我曾賜你無上榮光。】

——我曾使深淵子民歸于幻滅。卻妄想一方淨土國祚綿長。

天理微笑着将長槍更深地推向摩拉克斯的胸膛。

【這不是結束。】

——這不是結束。

【才剛剛開始。】

——才剛剛開始。

【而你會忘記這一切。】

——而我會忘記這一切。

【直到摯友下次迎來死亡。】

——直到摯友下次……迎來死亡。

【可曾後悔?可曾絕望?可曾磨損?可曾瘋狂?】

——偶爾後悔。不曾絕望。

——早已磨損……不曾瘋狂。

【不必拘束!不必忍耐!你可詛咒!你可瘋狂!】

——不會詛咒。不會瘋狂。

——我已想到……方舟會駛向何方。

【……!!】

——大地意志的代行者。天命運行的掌舵者。

——你困我于此,只是想拖延方舟的死亡。

【……你可憤怒!……你可悲傷!你可大哭……甚至絕望!】

——無需引誘磐石軟弱。無需引誘磐石悲傷。

——璃月的古諺可曾聽過?

——戊不受田,田主不祥……

——辰不哭泣,

——必主重喪。

‖﹕10001﹕‖

“呃,沒聽過。”

達達利亞把魚竿丢給鐘離,另一根留給自己:“所以,你們平時用兩根細棍子吃飯?為什麽?”

“并不是棍子,而是筷子。”鐘離接過魚竿,将魚餌挂到上面:“待你同我去了璃月,就會發現刀叉并不适合我們的飯菜。屆時,你若想品嘗璃月的美食,這手上的功夫,是定要勤加練習的。”

“好啊,那就麻煩鐘離先生送我雙筷子,我一定勤學苦練。”達達利亞開着玩笑,将魚鈎抛入鑿好的冰窟之中:“嘿,不過,論手上功夫——我也不差就是了。”

鐘離将魚鈎抛入冰窟之中。

兩個人席地而坐,沉默蔓延開來。鐘離是慣于垂釣時保持沉默,免得驚跑魚兒;達達利亞則托起下巴在保持沉默的同時,更像是在思索着什麽。

是在回味戰鬥嗎?鐘離看向達達利亞閑出來的右手。青年的右手并不只是單單托着下巴,棉衣與手套之間露出半截手腕,似乎也在跟着用力。他的三指稍稍合攏,一會兒又松開,就這樣持續着變換動作,似乎是在練習持箭,射箭的姿勢。

達達利亞注意到鐘離的視線,也不尴尬,只換了個手去握垂竿:

“嗯,我習慣在冰釣時反思自己過往的戰鬥。怎麽說,垂釣的時候最容易集中精神吧?只有這樣,我才不會在下次戰鬥中犯同樣的錯誤。”

鐘離颔首,大概是認同青年的做法。畢竟很久很久之前,被稱為武神的自己也有需要冥想反思的時候。習武之人當然要注重拳腳功夫,但這心性上的修行,磨煉,也十分重要。

達達利亞不再說話,手腕繼續不自覺地跟随回憶動作。良久,青年已然沉浸于武鬥的思考之中,鐘離亦不打擾他。

兩個人默默地圍在冰窟邊上,等待魚兒上鈎。

——毫無收獲。

從早上坐到了中午,除了片水草什麽都沒釣上來。達達利亞悻悻地收起魚竿,嘆了口氣。雖說平時自己并不會在意冰釣的結果,但和這家夥在一起,什麽都沒釣上來總覺得有點丢人。是自己的餌料沒選好?還是自己過于沉浸于回憶之中,沒有注意到魚竿細微的抖動?達達利亞有些懊惱,看向鐘離。

鐘離倒是沒什麽反應,甚至還帶着淡淡的笑意。他一邊幫達達利亞收起魚竿,一邊說道:“看來,今日的酸奶油魚肉卷,公子閣下是不必做給我了。”

聽出對方語氣微妙,達達利亞皺眉,他看向鐘離,片刻:“……啊,鐘離先生,你難道是擔心我的手藝?我也是會做飯的啊。”

“啊。怎會?”鐘離言簡意赅地否定。

那你這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是什麽?達達利亞狐疑着看了對方半天,也沒法從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找到什麽破綻,良久,只好作罷:“好吧——算了。”

他拎起魚桶,把釣竿扛在肩上:“那就獵頭野豬回去好了,之前答應了冬妮娅給她做奶油鮮肉湯的。”

“啊。甚好。”鐘離微笑着點點頭。一副徹底放心的模樣。

達達利亞沉默片刻。

“……鐘離先生,你不會是,”達達利亞嘶一口氣,歪起頭:“呃,挑食?比如……不吃海鮮……之類的?”

鐘離看向達達利亞。

片刻,鐘離攤開手,似乎很無辜地,掂了一掂:“啊?怎會呢?”

“不要騙人了。哈,你這個表情我在安東騙我說他把胡蘿蔔和青椒都吃了的時候,見過很多次。”達達利亞扶額,忍不住噴笑出來:“所以,活了六千年的摩拉克斯先生竟還會挑食?我是該說是你們璃月的物産太過豐饒,還是該說原來先生您的性格也沒我想得那麽古板?岩神居然也會挑食?”

“璃月物産當然豐饒,我亦沒有你想得那麽古板。”鐘離雙臂環胸,一本正經:“只是挑食一說,從何而來啊?不過人各有好惡,我也不外如是罷了。”

達達利亞笑得更大聲,他把魚竿插在地上,彎下腰顫抖着:“可以了鐘離先生,我真的……我真的第一次聽有人把挑食這件事說得這麽理所應當的。”

“就好像公子閣下也不擅長用弓一樣,我恰巧也不擅長應對海鮮罷了。”鐘離淡淡地岔開話題。

果然,這一岔對達達利亞來說很是受用。青年立刻直起腰,眉毛擰在一起:“嗯?所以你看出來我不擅長用弓了?”

“用弓,視力其次,姿勢最是重要。在射擊到最後,用慣性将箭矢擲出固然巧妙,但亦能看出用弓人在應對不擅長的武器時,會變得急躁。”鐘離把達達利亞插在地面上的魚竿拿起來,扛在肩上:

“所以,公子閣下的夢想若是征服世界,這弓箭,還需多加練習才是。”

‖﹕01002﹕‖

“哈……雖說是多加練習……”

達達利亞放下弓箭,一揉發痛的左眼——只片刻,又深吸一口氣,重新拉開架勢,将水凝箭搭于弦上。

左眼,左眼已經有些看不清了。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大概是在靈矩關那次,為保護托克強行發動魔王武裝的後遺症?那之後他的确去看了醫生,但皮外傷好治,體內積攢的疲憊卻始終沒有辦法緩解。

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達達利亞确信自己身體已經好到連個疤都不剩,可左眼的視力仍在持續下降,體力也始終沒有恢複。第一次發現異樣是和鐘離吃飯的時候,已經用得爛熟的筷子忽然夾不準東西。後來是在戰鬥中,魔獸闖進了他的視覺盲區,可自己卻沒有察覺到對方的氣息,反而被對方的巨角刺入腹部。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好在自己的手下倒還沒有察覺自己的異樣,最先發現這件事的竟然鐘離。

說到鐘離——

“你雖說不用我提醒,但這樣的姿勢還是太過僵硬了。”

這家夥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腰上。

好吧,如果只是調整姿勢,這樣的動作也就不算暧昧。達達利亞腹诽,片刻,仍然莫名其妙地感到別扭。距離太近了。雖然這樣的距離對于傳武來說并不算什麽,但果然還是,太近了。他感到對方的手一路向上,順着腰窩摸上他的肩膀,然後——輕按。嗯,是讓他肩部在發力的同時不要保持夾緊的狀态,盡可能地維持松弛的造型的意思。

但這,可這,還是太奇怪了。

并不讨厭有人指點自己武藝,但達達利亞總覺得自己并沒有和這位假凡先生人親密到如此地步。青年眯着眼睛盯着靶标,再一會兒便感到對方的手握向自己的手腕。那動作是如此溫柔。對方将自己的手腕往內推了一推,俯身向前的同時,他耳墜上的白羽晃蕩着掃過自己的脖頸。

“噫哎……”達達利亞猛地收起架勢,使勁一摸雞皮疙瘩暴起的脖子:“鐘離先生,你今天真地出奇地熱心啊。”

“是嗎?啊……抱歉。”鐘離直起身體,思索片刻,似乎也對自己的動作感到不可思議:“的确。為何會這樣?只是忽然覺得和你的關系很是親密……”

“哈哈,鐘離先生變成凡人之後,竟然是這種自來熟的性格嗎?”達達利亞說着,不自覺地揉揉發漲的左眼:“不過既然鐘離先生是認真地在對我進行弓術指導,我明白了。我接下來會擺平自己的心态——好好跟着學的。”

“擺平心态?”鐘離不解。

“——……啧,就是,就是我也莫名其妙地覺得跟你關系親密……哎呀,不說了,”難得地,達達利亞似乎是有些害羞一抹鼻子,輕咳一聲:“來吧,這回我會認真學的。畢竟如果是為了變強,無論什麽,我都可以去嘗試。”

鐘離颔首,又恢複了教學的姿勢,雙手搭在達達利亞的肩膀上:“那麽重新拉弓吧。還是要記得我說的,身體在拉開弓箭時,用力方式與刀槍大有不同。要記得肌肉發力的位置,記得每一次射擊的姿勢。”

“嗯,這我倒是有些體會。”達達利亞一揉左眼:“那就開始吧。這一次,也拜托鐘離先生來幫我調整姿勢了。”

‖﹕10001﹕‖

鐘離坐在桌前,看着一樣又一樣的至冬料理被端上桌。

說是今晚就出發,達達利亞親自下廚,給弟弟妹妹做了一頓極為豐盛的送別宴。安東和冬妮娅的嘴巴長得大大的,不斷發出嗚哇——啊哇——的贊嘆聲。他們看哥哥陀螺似的往返于廚房與餐廳之間,把各式各樣的海鮮料理擺滿餐桌,直到最後一鍋湯也煲出了香氣——

是的,滿桌子的海鮮。

鐘離看向達達利亞。

達達利亞戴着廚師手套,握着湯鍋的兩只耳朵從廚房走出。期間他還不經意地掃了鐘離一眼,佯裝沒發覺對方的眼神,轉而向小妹揚起燦爛的笑容:“來,這是答應冬妮娅的——兄長特調版奶油鹹肉湯。”

冬妮娅高興地拍拍手。

“嗚哇……我都不知道,哥哥在……在,呃、”安東說到一半,立刻收聲,看向鐘離。

“沒關系,鐘離先生不是外人。”達達利亞了然點頭。

“呃,我都不知道,哥哥在愚人衆居然會學會做這麽多的菜……”安東嘿嘿地笑着,用叉子叉起一只籽蝦:“嘿嘿……好久沒吃籽蝦啦,還有鲱魚沙拉……嘿嘿……”

“戰士在戰鬥之前,最重要的就是保證充足的體力,也就是填飽肚子。我去集市買了很多,等老媽回來了,讓她繼續做給你們吃。”達達利亞一邊把鹹肉湯放到桌中間,一邊看向冬妮娅:“告訴老媽,不要再那麽儉省了。我現在已經成為女皇陛下的執行官,所以,至少在吃的方面,你們都不要那麽拘束。”

“唔哦~哥哥好厲害——!”冬妮娅一邊吃着腌漬魚,一邊笑眯眯地仰起頭。

“嘿嘿!哥哥就是這麽厲害!”達達利亞毫不掩飾,沖小妹比了個拇指,“不過說好了,這件事還是要對托克保密哦!”

冬妮娅和安東不約而同地點頭。

“——那麽,最後一道菜也上齊了,”達達利亞直起身,手背一抹額頭:“呼,沒想到做一桌子菜還蠻麻煩的。平時都是給手下們烤點魚就算了,不過好歹,手藝沒算生疏。”

說着,達達利亞坐到鐘離身邊,笑眯眯地看向對方:“先生,怎麽不吃啊?”

鐘離看向達達利亞。果然,青年的臉上揚起惡作劇得逞的笑容。狡黠地有純粹透明之感。只見他伸出手,掃過滿桌的菜肴:“這腌漬魚,魚子布林餅,鲱魚沙拉還有魚肉凍……哦,還有我最最得意的海鮮羹,極致一釣……”

達達利亞的手掌攤開,像是将這一桌子的海鮮宴托在手上給鐘離看那樣,滿面笑容:“當着小孩子的面,我們做長輩的,一定要做出榜樣才行。挑食可就太不好看了——不是嗎?”

鐘離看向桌子中間那泛着詭異顏色的極致一釣——雖然知道那只是番茄湯的顏色,但其中幾只章魚腕足擺放的姿勢未免太過不妙。為什麽要放章魚啊?鐘離忍不住咂嘴,而達達利亞則饒有興致地欣賞着他的表情,試圖從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挖掘出一點驚慌失措的樣子——

然而。

還沒等鐘離說話,冬妮娅突然從餐碟中拔出頭,看向達達利亞:“對了對了!哥哥,鐘離哥哥剛才說哥哥你這次出發前,特意練好了璃月的筷子,正要給大家露一手呢!快點快點!”

聽到這話,安東也放下叉子,興奮地看向達達利亞:“喔!就是故事書上說的,用來吃飯的的那種棍子嗎!好神奇……聽鐘離哥哥說,哥哥已經能非常熟練地使用筷子了,是不是!”

“那肯定呀,哥哥從來不吹牛。”冬妮娅笑眯眯地托起下巴,顧不得擦掉唇邊的酸奶油:“哥哥,快點吧!我想看!”

沉默。

尴尬而不失禮貌的沉默。

鐘離默默給自己盛了碗奶油鹹肉湯——不顧旁邊的達達利亞一臉哽住的樣子。

沒能從對方的臉上挖掘出憤怒,青年自己倒是先被搞破了防——達達利亞怒視身旁之人,不過鐘離已經在吸溜奶油鹹肉湯了。

“啊。當着小孩子的面,咱們作哥哥的,一定要做榜樣才行。閣下馬上要同我前往璃月,連筷子都用不好,可就太難看了——”鐘離擡起頭,遞上清淺一個笑容

“…——不是嗎?”

硬了。達達利亞感到自己的拳頭硬了。他低下頭,果然,屬于自己的餐碟上擺着兩根——兩根細棍子。仔細看來,那棍子還閃着淡淡的岩元素的光芒,正隐隐發着共鳴,明顯是這家夥現做的。

他果然是故意的!他在報複自己!

“哈哈,筷子的事……怎麽能讓客人餓肚子,光等哥哥表演呢?”達達利亞尬笑着,他坐回椅子——一把抄起筷子,怒叉起一只章魚腕足,把它甩進鐘離的餐碟裏:“來,鐘離先生,事不宜遲,快先嘗嘗我們至冬國的特産。”

“喔!這就是筷子的用法嗎!”冬妮娅驚嘆,片刻,又撓撓臉,“好像和用叉子沒什麽區別?”

“不對,筷子是要兩根一起用的,我在璃月風物志上看到過。”安東認真地看向冬妮娅:“哥哥這種用法,連初學者都不如,他可能是想給我們一點一點演示吧!”

——異常混亂的一餐開始了。

且不提達達利亞如何用筷子吃完了這一餐,總之他堅持着拿筷子叉遍桌上所有的海鮮丢給鐘離。從魚肉到籽蝦,從蟹柳到腕足,他眼看鐘離的臉色一點點難看下去,快樂之餘也在承受着弟弟妹妹們的嘲笑:

“哥哥拿筷子的方式好奇怪!像抽筋一樣!”

“哈哈哈哈,哥哥,哥哥不要把筷子戳進鼻子裏啊哈哈哈哈哈……”

“唔哦,好神奇!鐘離哥哥拿筷子的方式好優雅!好厲害!啊啊我也想學——鐘離哥哥教教我吧——”

達達利亞第一次感到絕望,不對魔獸,不對深淵,而是對兩根筷子感到絕望。

他的五指不停地撥弄着那兩只棍子,虎口無論如何都夾不住,食指一用力,中指那根就掉下去;中指保持不動,食指和拇指就不聽使喚。這樣的擺弄持續了一整個飯局,待到安東和冬妮娅都吃好離開了,達達利亞還在跟那兩根棍子較勁——

倒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手藝,但青年仍然不喜歡輕易認輸。

“……不要太過用力。來看我怎麽做。”

話音未落,一只手搭上了達達利亞的右手。

鐘離把筷子從對方的手上取下,食指中指夾緊其中一只筷子,另一只則置于虎口之處。

他靈巧地,精準地夾起一團魚糜,擡起筷身——

‖﹕01002﹕‖

“——唔!”

達達利亞捂住嘴。鐘離收起筷子,看達達利亞皺着眉頭把嘴巴裏的東西嗦了又嗦——片刻,表情便恢複了正常。

他吐出嘴裏的魚骨,稍稍一咂嘴:“咦,沒我想象得那麽難吃。而且還挺鮮美的……我以為會很腥呢。”

鐘離收攏筷子,輕輕将其置于碗沿兒之上。

“璃月人講求飲食,而坊間向來有以形補形一說。這魚眼,似乎有明目之功效。也許對你的左眼,有一點好處吧……”

“哈,真的假的。”達達利亞托起下巴,笑得有點無可奈何:“來璃月之前,我聽聞您是千岩之主,契約之神,萬事萬物最講求個真實與公平。卻沒想到如今的鐘離先生,居然還會相信這種胡話?”

“我是岩神,但也同樣,是個活得太久的璃月人。”鐘離說着,夾起碗中另一只魚目:“有些事,我也不過寧可信其有罷了。”

“呃,好了,我自己來就好……”達達利亞有點不好意思,這麽大人了還讓對方喂自己吃飯實在太沒面子,他可是來自至冬的男人啊。

達達利亞的手向前一伸,正好錯開了筷身。

“哎。”達達利亞一愣,随後笑道:“鐘離先生,你不要躲。我會用筷子。”

鐘離仍然舉着筷子,皺起眉:“……我沒有躲。”

沉默片刻。

半晌,達達利亞攤開手,有點無奈地笑了:“——好吧,看來我的眼睛确實出了問題。那就麻煩先生您先喂我這一次了,等天暗一些,我會再去不蔔廬抓點藥來熱敷一下。”

鐘離不言,只把筷身抵到達達利亞的唇邊。

“喂,別那麽喪氣啊,把你們群玉閣炸了的敵人如今快瞎了,你這個璃月的岩王帝君不說出去買挂鞭放,也用不着那麽嚴肅啊。”達達利亞含着那枚魚眼,咂摸半天,吐到碗裏:“——我自己都沒覺得事情會糟到什麽地步呢,你這麽嚴肅,搞得我都跟着沉重起來了。”

買挂鞭放?鐘離挑眉,想着對方什麽時候學會了這種形容,擡眼便看到達達利亞的笑容。自信,張揚,那絕不是在安慰自己,而是青年真的不覺得自己的身上會發生什麽糟糕的事情。是身體向來健康?還是有自信突破一切困境?鐘離看着那樣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來——

多麽熟悉的笑容,多麽熟悉的調侃。他們彼此都太過熟悉,熟悉到可以一個躺在床上,被另一個喂飯的程度。

可這份熟悉本身便是陌生,他們在第一千零二次輪回之中應該相識不超過一個半月。

一個半月。一個半月的時光。他與他相識,也談不上相知,更談不上所謂的相守。可現在自己卻在做什麽?鐘離笑着笑着便發起怔來。他在做什麽?他為什麽要為一個剛剛相識一個半月的人,特意跑來望舒客棧,給他熬藥?炖魚?喂飯?他們有這麽熟嗎?

璃月的岩神和至冬的執行官——有這麽熟嗎?

為什麽會這樣?他把什麽事情忘記了?那是什麽事情?什麽事情已經被他忘記一千零一次了?

磐石的心傳來微弱的疼痛。鐘離愣愣地一抖,那是微弱,極為微弱的疼痛,一掃而過,像是光粒的種子紮進裂縫,只片刻便被黑暗吞沒了。鐘離看達達利亞已經不再糾結于之前的玩笑,又開始翻起那些新訂的武器雜志。他蓋着被子,半卧在床上,一邊摸着下巴,一邊嘟囔着:這個弓看起來很适合引導元素力哎……啊,那個弓看起來手感不錯?大概會很适合連射呢?嗯……

陌生的一幕。新鮮的一幕。此世初見的一幕。

見過一千零一次但還是會被自己遺忘的一幕。

只一瞬間。一瞬間的錯覺或是預感,鐘離忽然覺得有什麽要發生在這間屋子。是什麽?淪為凡人的摩拉克斯猛然擡起頭,他環視被自己拉上的竹簾,篩下的暗光,層層疊疊盛開的琉璃百合,溫吞慢熬的藥鍋……空氣中只有單寧的味道,霓裳的味道,雨的味道,還有——

沒錯,接下來,應該是血的味道。

鐘離看向達達利亞。

達達利亞一抹鼻子。

“哎?流鼻血了……怎麽搞的,”青年用虎口去擦,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流血對戰士來說是家常便飯,對岩神來說也應該不陌生,可是——

【——】

【——噓。】

他聽到有人對自己說。嬰孩的聲音。少女的聲音。女人的聲音。老妪的聲音。死者的聲音。混沌的聲音,天外的聲音,來自提瓦特盡頭的聲音。神祇的聲音。那個聲音化作食指抵在摩拉克斯的唇邊,抵住他呼之欲出的吶喊,将他險些想起的念頭,掐滅在第一千零二次的輪回之中。

【第一千零二次了。】

“唔——、哈啊?”

達達利亞忽然捂住嘴。有血順着他的指縫流下——像從口鼻中噴出的霓裳花瓣,暗紅色大灘大灘染了滿床——

【還不到想起來的時候。還不到哭泣的時候。】

鐘離怔怔地看着達達利亞。

這空氣中的單寧,霓裳,雨還有血的味道,血濺到床單上的聲音,雨落在窗外石欄上的聲音,霓裳花瓣凋落的聲音,還有青年忽然失去意識,從床上栽向地面的聲音——

【啊……不要想起來。不要想起來。還不到哭泣的時候……還不到悲傷的時候。】

【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戊不受田,田主不祥……】

【辰不哭泣……】

青年的手臂無力地癱向鐘離的腳邊——

【必主重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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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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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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