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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一周沒住人,瓷磚地冒着生冷的寒氣,
辛願踩着拖鞋先擰開了地暖,才去收拾行李箱裏的物品。
她這所位于酒仙橋的公寓是在上班第二年租下來的。
樓況很新,面積不小,一梯一戶,馬路對面就是公園和商場,圍牆內外栽種了蔥茏繁茂的樹木,很有些歐洲的松弛味道。
簽合同時中介悄悄跟她說,有不少明星網紅也選擇租這個小區,“所以您放心,都是同行,別的不說,咱這兒的私密安靜,那肯定是第一流!”
于是辛願就這麽獨自租住了三年半,三室兩廳的大戶型,布置可謂極簡,家具全是宜家買來的現成品。
她向來只睡最大的那間卧室,衣物和化妝品一個衣櫃便能盛下,剩下的屋子整整齊齊地堆放她收藏多年的書籍和影碟,以及各大影視公司贈送的周邊,硬核得像是家影碟店。
唯有沙發上那只羊毛氈戳成的小狗擺件還算溫馨。
此刻辛願洗完了澡,剛吹了頭發擦護發精油,擱在茶幾上的手機猛然響起鈴聲。
這是她專門為母親方永萍設置的音樂。
辛願後頸麻了一瞬,深吸口氣,才走過去按下接聽鍵。
“願願啊。”方永萍那邊很嘈雜,似乎正從後廚走出來,“你回北京了嗎?”
“回來了。”辛願在沙發上坐下,撥弄羊毛氈小狗的耳朵,“早上的飛機。”
“哦,宋樘去機場接你的吧。”方永萍問。
辛願搭在膝頭的手指敲了敲,悶悶“嗯”了一聲。
方永萍沒察覺有什麽不對勁,笑着說:“好,宋樘這孩子挺好,上次吃飯,我就覺得他很照顧你……他父母說什麽時候見面嗎?我覺得還是盡早把婚事定下來,畢竟他家條件比咱們家好,多少小姑娘眼巴巴盯着呢!”
辛願坐直身體,抿了下唇,“還沒有。”
“你今年二十八了,千萬別在這個節骨眼上拎不清!”方永萍情緒轉變得很快,喘了口氣,“你爸昨天給我打電話,他也挺急的……別的不說,至少得着手看酒店,試一試婚紗,現在好東西都是要提前預訂的,要是你們有了意向,我和你魏叔叔也好幫幫忙……他們宋家也得拿個主意嘛!”
“媽。”辛願叫了聲,“我今年得了集團優秀員工,月底新項目開機,真的很忙,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閑下來,宋樘也是……”
“那這婚事也不能黑不提白不提啊!”
方永萍有點惱火。她根本不關心女兒的事業,嫁進這樣的人家,是一個集團優秀員工的獎勵能比得麽?
辛願嘆了口氣,決定走委婉路線。
“您說的我都清楚。”她眨了下眼,口氣放軟,“我會找機會說說看,好不好?再說這種事也得宋樘主動,總不能我綁着他去民政局領證吧?”
方永萍大概覺得有理,默然片刻,“嗯”了一聲。
直到那頭有人喊了聲“方姐”,她才和辛願說:“你自己上點心,我先忙了。”
辛願來不及說“再見”,電話便被匆匆掐斷。
她在原地坐了許久才緩過來。
三十二年前,徽市的方永萍和辛滿郎才女貌,一見鐘情,很快領證,四年後生下女兒辛願。
辛滿在政府工作,給領導開車,供得起一家子吃喝,雖然帶了編,但是若幹年後,心高氣傲的方永萍開始看不上這份服務人的差事,一再慫恿辛滿下海闖蕩,辛滿始終充耳不聞。
自辛願有記憶起,兩人争吵不斷,感情消磨殆盡,這段原本登對的婚姻在她八歲時告終。
方永萍是個生機勃勃、永不服輸的女人,先是經營早點攤,掙得比辛滿還多,離婚後女兒要留在原籍念書,她孑然一身,直奔省會折騰一番,機緣巧合結識了現任丈夫魏生。
合計之下,幹脆遠嫁首都,開了家徽菜館子。
待辛願考上傳媒大學的研究生,初來北京時,方永萍的第四家分店已經開到了東五環。
方永萍也不是那等薄情寡義的母親,這些年雖人在外地,每個月都會飛回徽市陪辛願,給起錢來更是毫不手軟。
辛願不缺母愛,更不缺來自母親的壓力——魏生也有女兒,雖然樣貌比辛願差了一大截,但是人極聰明,一路念頂級院校,自斯坦福博士畢業後拿了綠卡,留在灣區不回來了。
方永萍想争口氣,就只能從女兒的婚戀上入手。
辛願放下手機,深深嘆了口氣。
她明白母親的期許,但她骨子裏和方永萍一樣,獨立讓她們對萬事萬物都不再依賴,比起事業成功帶來的滿足,愛情于她,實在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起初答應宋樘的追求,只是覺得在工作之外有些甜蜜做調劑還不賴。
可是真到了這一步,被所有人這麽順水推舟着往前走,站在婚姻大門之外時,辛願心頭的惶惑卻越來越濃重。
如果她也走上她父母婚姻的老路,因為不會愛人,因為過于自我,而只能以分別告終。
那麽她還有必要踏入婚姻的漩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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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傍晚,只吃了一根蛋白棒,身穿純黑色禮服裙的辛願驅車前往文華東方酒店。
今晚是華天旗下子公司和投資方制作方平臺方維護關系的好時機,寶麗邀請了明年合作的明星和大佬,辛願按照Yulia的指示,提前到場。
天色昏黑,華燈初上,雲團在深灰的天幕上翻湧,偶有一兩聲冬雷從雲翳深處緩緩傳來。
雨将下未下,室外濕冷得厲害,辛願披着羊絨大衣走出來時,Yulia的秘書孟樓已在路邊接應。
“賀制片會在宴會廳引嘉賓入席,辛制片你帶兩個實習同事留在外引路。”孟樓遞給她一把傘,低頭看了眼她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和裸露在外的腳踝,臉上流露出一絲歉意,“賀制片近日身體抱恙,只好辛苦你了。”
這是Yulia的安排,辛願淡聲:“沒關系。”
之前在艱苦地區拍戲時吃過更大的苦頭,吹點兒寒風算什麽。
她帶實習生就位,不卑不亢,在寒暄的嘉賓間游走。
好在有不少人直接從地下停車場進入宴會廳,工作量并沒有想像中那麽多。
将宋樘父親及其女友送進酒店後,辛願聽實習生說起今晚使用的無人機電子煙花。
“防水無人機,亮度達到什麽級別來着,總之我也不懂,珍技公司的專利!”
“我還納悶今晚不是要下大雨麽,哪兒來的煙花表演……原來是這麽回事呀!”
“珍技公司,那不就是紀雪珍她家的……”
說曹操曹操就到,忽然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一大群粉絲,整齊劃一地念着口號,簇擁着從主路迅速拐上輔道的保姆車。
車門打開,紀雪珍裹着一襲鵝黃色的華服出場。
她今晚沒帶經紀人蔣姐,對辛願一行人更是視若無睹。
女明星擋着臉走得飛快,只朝着圍欄外的攝影師擡擡下巴擺了兩個pose,便翩翩然飄進酒店大門。
“太目中無人了吧!”實習生A一肚子火,掏出手機,“我要發到網上!”
“別。”辛願言簡意赅地制止,好不容易幫蔣姐公關掉醜聞,《千葉栀》項目還得往下推進,不能在這個時期再生事端。
“對制片人冷臉,真把自己當大牌啊……我靠,姐,你的大衣!”
實習生B低頭一指,辛願這才發現,方才紀雪珍保姆車速度太快,輪毂濺起星點泥水,悉數潑到了她的衣擺和鞋面上。
她迅速彎腰擦鞋,翻衣檢查,還好裏面的禮服仍然潔淨幹爽。
“姐,要回去換一件嗎?您今晚還要上臺領獎啊!”實習生A跺了跺腳。
辛願看了眼時間,年會很快就會開始,她搖了搖頭,望向最後掐點走過來的那批嘉賓,當機立斷脫下大衣,笑盈盈地迎上去。
十分鐘後,辛願吸着鼻子回到宴會廳,在許月怡身邊坐下。
“怎麽凍成這樣!”許月怡擡眉,聽辛願簡單說完了來龍去脈,氣得一咬牙根,“避雷了,下回我絕對不接紀雪珍的項目,哪裏來的十八線,還真把自己當頂流花了?”
辛願喝下一杯熱水,擠出一個苦笑。
“別的不說,我在這兒看半天了,今天是華天主場,請這麽多明星,就她透露行蹤讓粉絲應援,懂不懂事啊。”
許月怡一邊拿自己的皮草外套給辛願披上,一邊東張西望,“我偶像呢,你看見了嗎?”
辛願搖搖頭,“沒,不過你放心,中午他去寶麗了,晚上肯定出席。”
許月怡蒼蠅搓手,露出一抹邪笑,“好想穿越到十年後,看看誰能拿下這位霸總中的霸總啊!”
辛願還沒來得及說話,有人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
來者是宋樘,穿了身阿瑪尼墨藍色西裝,那是辛願上個月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新買的皮草?”他瞥了眼辛願身上的外套,随意道,“很襯你。”
許月怡抓了把開心果慢慢剝,聞言哼笑一聲。
她骨架大,衣碼比辛願大了兩個號,那件皮草分明是不合身的。
辛願倒沒計較,只問,“這兩天很忙?”
宋樘點頭,“是我不好,今天中午才有時間看微信,我想你回來肯定要忙一陣,才沒打擾你……玫瑰收到了嗎?”
辛願沒反應過來,“什麽?”
“啊,就是……”宋樘話說一半,宴會廳裏忽然暗了燈,一束光打在臺上,年會正式開始。
“願願,我回頭再跟你解釋。”宋樘起身,回主桌就坐。
傳媒集團的年會與其他公司也沒什麽兩樣,主持人活躍氣氛,各子公司總經理上臺講話,中間穿插着明星表演,桌上擺着美酒佳肴。
人聲鼎沸,如夢似幻的燈光下,每張臉都是那麽的光鮮亮麗。
許月怡嘴上說要找偶像,實際上全程端着酒杯社交,留辛願一個人坐在桌邊悶頭吃菜。
直到年會幾近尾聲,壓軸的慶功環節前,她被實習生叫去後臺候場,才發現那抹高而顯眼的身影姍姍來遲,剛剛入席。
主持人向她打了個暗號,辛願深吸口氣,走上臺前,捧起華天優秀員工獎杯。
獲獎感言一早就打好了腹稿,此刻機械如流水般湧出,“感謝領導對我的栽培,給我這個項目執行制片人的機會,感謝一起工作的同事……”
燈光太盛,音樂太吵,辨不清臺下衆人如何神情。
但她心頭卻無端泛起一陣不安的波瀾,似乎有一件事在眼皮底下悄悄發生,步步逼近。
抱着獎杯下臺,許月怡已經不知道浪到哪一叢人堆裏。
辛願擡眸朝前方望去一眼,隔了幾個圓臺的主桌遠得像銀河,連還有幾人坐在桌邊都看不清。
又一位重量級歌手上臺獻唱,接下來就是最後的煙花抽獎環節。
趁着這個空檔,幾名和辛願合作過的編劇走過來敬酒,她條件反射般扮上溫和禮貌的微笑,舉了舉手中高杯,将紅酒一飲而盡。
坐下來的時候,置于餐碟邊的手機嗡的一振,屏幕亮起,彈出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
辛願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握緊,大腦嗡嗡作響。
她抓起手機和大衣,朝趕來問詢她臉色的實習生說了句“去洗手間”,快步找了個沒人的包廂。
短信內容很簡潔,對方只打了“現在去樓頂”五個字,還附送了一張偷拍視角的照片。
那是一雙男女在夜色中你侬我侬摟在一起的背影。
兩個人辛願今晚都見過,鵝黃色禮裙是紀雪珍,而旁邊穿墨藍色西裝的男人,正是與她談婚論嫁的——
男友,宋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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