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晚安

晚安

這只小黑匣是先前黑白游戲結束後，衆人在地下二層等待發放結算金條時，喬川還給她的。

只是獎勵還沒有兌現，就被暴雨匆匆打斷，他們便也沒來得及上交手裏的小黑匣。萬嘉只是沒想到，這會兒它又亮起來了。

她記得4號黑匣子是喬川所有，她也記得，喬川剛才走進的是命案隔壁的5號木屋。

萬嘉心事重重地将旋鈕轉動了半圈，揚聲器裏很快便傳來了喬川警惕的聲音——

“萬嘉？是你嗎？”

“......嗯。”萬嘉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回答，“有什麽事嗎？”

對方輕輕笑了聲，卻很自來熟地怼道：“聯絡你，就必須要有事才行嗎？”

她啞口無言。

“其實，聯系你，是有點擔心，過去的一個晝夜發生了那麽多事情，我怕你難以承受......怎麽樣，你現在還好嗎？”

他在那頭語氣溫柔地低聲說着，就像在哄受驚吓的孩子。

萬嘉下意識攥緊了手裏的小黑匣，臉頰微微發燙。

“沒事，”她匆匆說，“這些事，我還能承受。”

喬川又笑了：“啊，那就好......對了，待會兒你一個人值夜班，要小心些。”

萬嘉的心底莫名湧上了一陣暖意：“嗯。”

“沒想到，”對方的語氣突然有些釋懷，喃喃感嘆，“感覺這幾年來，你也變堅強了不少，明明從前還是個嬌氣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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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嘉沒說什麽，她突然想到今天淩晨游戲結束前的喬川，他對她表達出失望透頂的那些話。

她也不知道，哪個他才是真正的喬川，又或許這兩個都不是。

心頭的暖意稍稍冷卻了些，她決定主動結束這番毫無意義的通話：“喬川，我有點累了——”

剛說出口卻被對方溫和而熟練地打斷：“嘉嘉，之前在隧道裏你想和我說的那些話，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一瞬間，萬嘉心如冰窟。她很害怕。

她并不想再提起她來到這裏的起因和那些糟心的往事，更不希望重逢的舊日戀人略帶關心的追問，那樣總會顯得她狼狽無比。

因為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過得确實不好，準确地說，應該是一團糟。

萬嘉做了個深呼吸，慢慢說：“我......喬川，我困了，那些事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本以為他還會繼續追問，畢竟他是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個性，可是沒想到，喬川卻沉默了。

“好吧。”他語氣故作輕松，“嘉嘉，你也說了，以後有機會再說。”

“......”

“等我們從這裏出去以後，我們可以交換聯絡方式吧？”

“嗯？”

“我感覺，你現在很不開心，很困頓......我想、我是說，如果我能幫到你，哪怕是讓你稍微開心那麽一點點......我都願意，你別誤會，這無關我們眼下的處境，只是因為我......萬嘉，我還是有點、擔心你。”

他在那頭喃喃說着，語氣似乎沒有之前那麽自信流暢，仿佛又回到了青澀的學生時代，那個站在萬嘉面前支支吾吾表白的男大生。

萬嘉嘆氣，又像是回到了那個抉擇的十字路口。但這一次，她需要更謹慎地做出選擇。

最終她說：“以後的事，我們以後再說，待會兒都要守夜，還是先休息吧。”

喬川“嗯”了聲，似乎在思索她話裏的話，很快，他輕輕笑了一下，語氣溫柔得難以形容：“那，嘉嘉，晚安。”

萬嘉怦怦直跳的心髒又漏跳了半拍。

晚安。

這個詞曾讓她覺得夜色無比美好，而此刻，她直視着小屋裏殘酷的黑暗，很想下定決心向前邁出一步。

果然這樣的夜晚，誰都無法安寧。

***

心事重重，萬嘉并沒有迅速入睡。

她聽到守夜的黑梭和肖聞在外面低語，偶爾還有二人走動的腳步聲。

後來，黑梭開始低聲給肖聞講起他創作時的故事，從震驚全國的連環命案聊到層層走訪甚至被仇家盯上......萬嘉的腦袋很沉，迷迷糊糊想起，讓黑梭一夜成名的那本處女作，好像就是一部挖掘某起真實連環命案的半虛構半紀實類型的小說。

耳畔是屋外的低語，腦內卻是過去的一個晝夜裏發生的各種畫面：黑暗幽深的隧道、迷宮裏搖晃的提燈、電梯下墜的轟隆聲、巨大的石門、幽靜的地下河道......夾雜其中的聲音，是李笑的嘲諷、張慎的威脅、段智的幫腔......還有那些耀眼的金子......男子被電梯斬首的瞬間......另一個男子脖子上的勒痕......

半睡半醒間，也不知過了多久，萬嘉突然聽見隔壁屋傳來推門的聲音，有人小聲打了個響亮的哈欠。

“已經七點了？”說話的是隔壁2號屋的段智，“這也過得太快了吧，我還沒睡夠！”

“小聲點，大家都在休息。”黑梭小聲說道，“給，手機交接給你了，九點的時候去敲5號門和6號門，喬川和賈姐在裏面。”

“知道了。”

“辛苦你，那我進屋休息了。”

“嗯。”段智的語氣似乎有些不耐煩。

萬嘉聽見黑梭說完，走進隔壁的2號屋，和他一起值守的肖聞似乎進了更遠一點的3號。

待二人關上門後，段智啪嗒啪嗒沿着空地轉了一圈，最終在萬嘉的1號屋門外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地下三層的光線昏暗，他完全沒注意身後的1號門并沒有關緊，萬嘉警惕性強，特意留了一條門縫以防意外。

又過了幾分鐘，3號屋外傳來李笑冷冷的埋怨聲：“真是的，這晝夜颠倒搞得人都精神紊亂了，晚上七點起來守夜，也是沒誰了。”

“笑姐，咱們該商量出去以後的事了。”

“小聲點，說不定還有人沒睡。”李笑壓低聲音，似乎也走到1號屋門外。

“沒事，門都關着呢，他們肯定累得腦袋一沾枕頭就睡了，聽不見的。”段智的聲音小得就像耳語，然後話鋒一轉，“笑姐，張總的事，咱們出去以後該怎麽說啊？得統一個口徑吧。”

李笑毫不遲疑地說道：“反正公司裏其他人都已經知道咱們這個周末出來部門團建了，外面的暴雨災害也是實打實的，不如就說山裏發了山洪，我們困在山裏出不去，連夜逃命時和老大走散了。”

“那另一個呢？”段智小聲追問。

萬嘉攥緊拳頭，努力豎起耳朵。她明白，段智口中的“另一個”指的就是她。

他們四人就職于同一家公司的同一個部門，經理張慎化名“段智”，昨夜已經在游戲中意外喪命，主管李笑化名“嘉嘉”，她是張慎的忠實追随者，剩下兩名員工，一個是在公司有些資歷、化名“小天才”的業務骨幹段智，另一個則是剛來公司半年，化名“玫瑰”的萬嘉。

他們結伴前來參加黑白游戲，目的就是暗中結盟、互通信息，最終贏得勝利。

雖然這個游戲明确規定不允許熟人結伴參加，且每個人都在游戲前向瘸主人保證是獨自前來的，但為了傳說中的巨額獎金，他們不惜铤而走險，扮作不認識的陌生人，依次來到大山深處的混沌樓。

這件事起初似乎是張慎和李笑撺掇的，後來又拉上了李笑在公司裏的親信段智，只因考慮到七人游戲必須半數以上的自己人才足夠穩妥，他們最終又拉上了公司裏的新人萬嘉。

萬嘉是昨天周六一早被老大張慎的電話吵醒的，他只是說了句“下樓”，萬嘉便被迫上了那輛出城的車。他們在進山之前下車，然後扮做陌生人。張慎繼續開車，李笑搭上了村民的黑車，段智乘坐線路車，萬嘉步行，四人就這樣以陌生人的面目進了山。

萬嘉是被脅迫而來的，當然，張慎也曾承諾過給與她此行的報酬。

這時，李笑語氣冷漠地回答：“萬嘉嘛，她不是什麽大問題，反正老大已經死了，我自然會把她安排妥當。”

“那就好。”

“你剛才還沒說完，今天早晨和那個瘸老頭去拿金磚，那些金磚呢？”李笑的聲音雖然很小，但語氣越來越嚴肅認真起來。

段智嘆氣：“當時我們的确走進了那間放有金磚的小屋，那好像是個用機關門打開的暗室，但外面卻傳來吵鬧的聲音，就是那個大胖子和他女朋友，兩個人氣鼓鼓地說‘店家屋頂塌了差點砸到人’，聽聲音急得要命，還惡狠狠地揚言說要投訴這家黑店，那個瘸老頭就把我們兩個給轟出了暗示，帶着那兩個借宿的一道進了混沌樓躲雨，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所以你們根本沒拿到金磚？”

“嗯，只是看到了，但還沒來得及搬就被打斷了。”

李笑嘆氣，越問越急：“那你知道怎麽再去到那間放金磚的暗室嗎？”

“額......從電梯上去......然後，然後他好像是按了幾個樓層按鍵的組合......我不太确定，笑姐，不過，電梯的面板上沒幾個按鈕，應該可以試出來。”

李笑“嘩啦”一聲，似乎風卷殘雲般站了起來，果斷催促：“走，再去試試。”

“可是......”

“走走走，等下沒時間了！”

萬嘉聽到，二人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終于消失不見，便從軟墊裏坐了起來。

此刻，她睡意全無，不清楚那二人私下到底打了什麽算盤，也不清楚李笑口中會把她“安排妥當”究竟指的是什麽，但她明白此刻二人一定是想趁其他人休息，再次偷偷潛入存放金磚的那間屋暗室。

即便同夥之一已經慘死，李笑和段智也沒有打消對金錢的渴望。

但萬嘉此行的目的從來都不是那個。

她輕輕推開虛掩着的1號屋房門，眼前一片昏暗，空地上沒有半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