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63章 第 63 章

那人将匕首架在沈棠寧的脖子上, 聲音與匕首的刀鋒一樣冰冷,吐出的氣息卻是*有氣無力。

沈棠寧敏銳地嗅到了他身上濃重的血腥氣,忙低聲道:“你放心, 我不動!”

頓了頓,又啓唇柔聲說:“你受傷了,我會醫術,你先放了我好不好……”

身後許久沒有傳來聲響, 正當沈棠寧忐忑不安, 在思考是出聲還是趁他重傷反擊之時,忽聽“咕咚”一聲, 身後再次沒了動靜。

她試探着側過身去,那人沒反應。

她捂着脖子快速地後退, 只見那人早已神志不清地倒在了地上, 匕首卻仍被他緊緊地攥在手中。

月光灑落在他蒼白清俊的臉上, 唇畔與衣角上沾染着點點的血漬, 沈棠寧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

竟然是他,那個曾經救過她兩次的契人首領!

她急忙上前去試探男人脖頸間的脈搏,幸好幸好,還在跳動, 人還活着!

錦書睡得正香, 隐約間聽見耳邊沈棠寧呼喚她的名字, 揉着眼睛坐起身來,看見眼前一幕,驚得險些叫出聲來,是沈棠寧捂住了她的嘴。

“噓, 別出聲,過來幫我搭把手。”

錦書也認了出來這地上的男人似乎是之前救過沈棠寧一名的商人, 只是不知為何他會突然重傷出現在了此間。

沈棠寧先将圓姐兒的小搖床輕輕推到角落裏,再與錦書兩人合力把男人擡到了床上,挽起袖子脫去了男人身上的衣服。

看得出來男人身上傷得不輕,腹部、胸口、後背等處共有十幾處不同程度的刀傷或箭傷,雖然大多經過簡單的包紮,但很顯然并不能止住血。

胸口處的箭傷倘若再偏一些,興許人此刻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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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書點了兩盞油燈放到床邊,又悄悄地下去端來兩盆熱水。沈棠寧一面冒着冷汗,一面給他清理傷口。

“娘,娘……”

伯都躺在床上,喃喃呓語。

夢裏,娘溫柔地握住了他的手,替他拭汗,柔聲喚他的乳名。

“……娘在呢。”

清晨,一縷陽光落在臉上,癢癢的,溫暖而耀眼。

伯都睜開眼。

他一動,伏在床邊的沈棠寧便醒了。

“你醒了!”她驚喜道。

伯都一怔,剛要起身,沈棠寧卻将他又輕輕按了回去。

“你別動,你現在受了重傷,需要好好休養,這兩日就在房裏別出去了。”吩咐錦書出去拿早飯。

錦書回來後,沈棠寧四下看看,才關上門,栓好門栓。

回來時看見伯都盯着小搖床吃着手指的小女娃,小女娃見對方盯着他,也好奇地瞅過去,嘿嘿笑了起來。

“這是……你女兒?”伯都遲疑。

沈棠寧笑着應了一聲,将圓姐兒從搖床裏抱出來,圓姐兒皮膚白,眼睛水靈靈的,見人就愛嘿嘿笑,幾乎沒人不喜歡這孩子。

伯都目光柔和了許多,問:“她多大了?”

“一歲多。”

兩人一問一答,突然,圓姐兒笑着笑着嘴巴癟了起來,把臉埋在沈棠寧的懷裏哼哼。

“它怎麽了?”伯都立即緊張地問。

“沒事兒,鬧別扭呢。”

大約是聞到伯都身上的藥味和血腥氣了,沈棠寧歉疚一笑,把孩子抱了出去,順道找到陳慎,問他能不能在驿館多留兩天,連日趕路,她和溫氏身體都有些吃不消。

別看陳慎時常擺出副生人勿進的冷臉,人還挺好說話,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沈棠寧的請求。

還說可以再多留幾天,讓她與溫氏好好休息,什麽時候累了什麽時候上路就行,催促謝嘉妤,那是擔心她在路上惹事。

沈棠寧受寵若驚,謝過了陳慎,出來又遇見溫氏。

原來沈棠寧清晨沒出來吃早飯,還把孩子抱進了她的房裏,溫氏不放心,過來擔心地問她是哪裏不舒服。

沈棠寧借口自己來了月事,溫氏這才松了口氣,讓沈棠寧趕緊回房躺着,把孩子交給她帶就行。

沈棠寧得以回房。

“我來路不明,身受重傷,你為何還要救我,不怕我殺了你?”

進門時,伯都問道。

沈棠寧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若想殺我,當初便不會救我,你不是壞人,”她坐到床邊,看着他說道:“何況你如今的傷勢,也沒法傷害我。”

伯都凝視她片刻,躺了回去。

真沒想到,謝瞻那樣的人會娶了這麽一位美貌心善的妻子。

伯都在沈棠寧房中養了三天的傷,每天沈棠寧都會按時給他換藥,晚上和錦書擠在一張床上,倒也相安無事,并未被陳慎與長忠發現。

到第三天夜裏,伯都已經能坐起來自己吃飯,沈棠寧看見他脖頸間挂着的長命鎖掉了,便主動為他打了新的根絡子,穿好遞給他。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伯都說道。

“你娘?”

“嗯,他們說,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

“你自己不記得嗎?”沈棠寧有些詫異。

伯都苦笑一聲,搖頭。

“我不記得了,我九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醒來的時候,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是……收養我的夫人告訴我,這根長命鎖是我娘留給我的念想。”

“你娘……她過世了?”沈棠寧眼中閃過一抹憐憫,輕聲問。

伯都淡淡一笑,将長命鎖收進了懷裏。

“不,家道中落,我爹便将我賣了。所幸,我後來能被夫人收養,她待我很好,如同親生孩子一般,就像你娘對你一樣疼愛關心,現在,她就是我的母親。”

“可你是周人。”沈棠寧忍不住道。

伯都眸光微凝,慢慢落到沈棠寧身上。

沈棠寧垂下了眼,看着桌上喝空的藥碗。

“是,我是周人,我從未一刻忘記過。沈夫人,你既然早就猜出了我的身份,為何還要救我?”

先前伯都在琅琊與沈棠寧相遇,無意間遺落一塊玉牌,那牌上雕刻着她看不懂的符號與圖案。

她将玉牌收入袖中,本想晚上帶回去詢問長忠,誰知到家之後那塊玉牌便莫名其妙地從她身上消失了。

不過沈棠寧記性很好,她憑着記憶畫出了玉牌上的圖案和符號,再找到一些契文的書籍翻看,很快便看明白了原來那枚玉牌上雕刻的野獸正是契人最為崇拜的神聖圖騰——

蒼狼。

在契國,只有皇族中人才有資格佩戴紋有蒼狼圖騰的裝飾物,因為那是身份的象征。

而玉牌上雕刻的契族符號,翻譯過來便是“執失部”的意思。

執失在西契是貴族姓氏,據沈棠寧翻書了解,當今西契默答可汗最寵愛的察蘭汗妃便出身于這個家族。

察蘭汗妃有一名養子,此人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也是默答身邊最為器重的養子。

“樞密院副使,天威将軍,執失伯都,這是你的名字?”

“是,”伯都坦然承認道:“現在你若想殺我,随時都可以。”

沈棠寧靜靜看着他。

“不,你知道我不會殺你,如果要殺你,當初我便不會救你,伯都将軍,你救過我,我也救了你,我們兩個人便當是兩不相欠了,明日你若傷勢好些了就離開吧,如果被錦衣衛或阿瞻的随從發現,那時我也救不了你。”

話說到最後已然有了幾分冷淡,不複前兩日的溫柔熱絡。

伯都默然片刻,低聲嘆道:“抱歉沈夫人,是我給你添麻煩了,今晚我便會離開。其實你從一開始就不該救我,你的夫君,最是厭惡契人!”

“這是我的事情,與他無關。”

沈棠寧說至此處,忽冷笑了一聲,說道:“想來你大概不知,我的爹爹,也是死在你們契人的手中!多年來你們契人屢次騷擾我大周邊境,無惡不作,今上北伐時也只是将你們趕回烏爾遜河以北,這次我朝宗張叛亂,惹得哀鴻遍野、生靈塗炭,也是因為有你們契人在其中助纣為虐!”

“不只是阿瞻,倘若你們踏足我們大周的疆域,便不會有人歡迎你們!”

伯都聽聞她的父親竟也是死于契人手中,一時心神巨震。

但沈棠寧接下來的這番話卻又令他驟然挺起了腰背,直視着沈棠寧道:“沈夫人,我早就說過,我雖然為汗妃所救,得她眷顧方有今日,但我永遠不會忘記我身上流着的是周人的血脈,我這一生都未曾殺害過一個周人,生為周人,死為周鬼,雖九死其猶未悔!”

“那你為何要幫着宗張挑起中原的戰火?”沈棠寧反問。

“不,恰恰相反,我這次來周朝,是為了平息兩國多年來的戰火。”

見沈棠寧面露疑惑,伯都索性不再隐瞞,将他這次來山東的目的悉數告知,包括西契朝堂勢力中敵對的兩派矛頭,以及自己與察蘭汗妃多年來的夙願。

察蘭汗妃雖為默答寵妃,出身貴族執失部,然她的生母卻是一名溫柔似水的周人女子。

因此她得以自幼學習中原禮儀文化,耳濡目染,對地廣物博,包容開放的中原充滿了向往與喜愛。

丞相土勒多次撺掇默答侵犯周朝邊境,也是察蘭汗妃一力阻止,在察蘭汗妃眼中,唯有兩國和平往來才能令百姓們安居樂業,契國得以發展強大。

而窮兵黩武、一輩子執着于統治的權威,采取掠奪方式獲得的財富權利,同樣也會被人以相同的方式掠奪而去,重蹈契國老祖宗的覆轍。

“耿介得道,猖披窘步。消止兵戈,一統東西兩契才是我與汗妃多年來的夙願,至于周朝綿延的戰火,絕非我與汗妃本意,實屬無力阻止的無奈之舉。”

更不幸的是,伯都與蒙真的談判破裂了。

蒙真早已被土勒收買,成為了土勒在周朝的眼線,這次山東之行根本就是一場鴻門宴,若非伯都警惕及時發現,如今便成了蒙真的刀下亡魂。

他受此重傷,倉皇而逃,與屬下失散,也全是拜蒙真所賜。

“你能夠保證,你們的大汗與汗妃是真心願意與朝廷和談嗎?”沈棠寧問道。

伯都亦正色道:“我不敢保證,但我與汗妃會盡力去說服大汗。土勒把握朝政多年,大汗對土勒僭越傲慢之舉早就心生不滿,只是苦于羽翼不夠豐滿,不得不違心聽命之,倘若無十足把握便倉促起事,不過是以卵擊石。何況你夫君在位時深恨契人,大汗才不得助宗缙起事。”

“如若有人能在其中斡旋,襄助兩國和談,除去貴國丞相土勒,将軍能否保證不再侵犯我大周邊疆?”

沈棠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伯都。

“我不敢說,但在我有生之年,必會說服汗王,對周朝邊境秋毫無犯,且作為回報,我們西契願意發兵助貴朝平叛。”

伯都何等聰明,不用想便能猜到沈棠寧口中的這位“襄助兩國和談”之人是誰,苦笑嘆息道:“沈夫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縱你有三寸不爛之舌,是謝将軍的結發妻子,恐怕也不能夠扭轉他的心意,我族與你的夫君有殺母之仇,他絕不會幫我,甚至可能為你招致禍患,我請求你不要開口求他!”

“殺母之仇,你這是何意?我的婆母,分明是急病去的。”

沈棠寧一驚。

謝瞻的生母,不是在琅琊探親之時發了急病去的嗎,怎的就成了死在契人的手中?

伯都說道:“你們周人最重女子名節,你不清楚其中原委,想來并不稀奇,當年山東河北契人降将聯合叛亂,接連攻下濟寧青州數座城池,王夫人回家探親時不幸罹難,被契人追捕,不得已跳了黃河,屍骨無存。”

“謝家封鎖消息,只說王夫人急病而去,實際你的夫君一直知曉他生母的死因,這些年來才對契人視若仇寇。”

原來如此……

沈棠寧腦海中不由浮現出謝瞻的臉龐。

緊接着,便是對他的心疼,對王夫人的惋惜。

想來王夫人香消玉殒之時,不過二十五六,花朵一般的年紀,難怪認識謝瞻至今,他如此仇視契人,而整個鎮國公府上下亦對王夫人的死諱莫如深。

伯都虛弱地靠在大迎枕上,一雙琥珀色的眼眸中卻滿是懇切擔憂。

沈棠寧心中忽一動。

不知為何,打從第一眼見到伯都開始,她便情不自禁與伯都心生親近之意。

三天前救他,并非完全是因為先前他的救命之恩,而是見他渾身傷痕累累之時,心裏竟難以自抑地湧出酸楚憐惜之情,仿佛感同身受。

沈棠寧默然片刻,出聲說道:“伯都将軍,這話你便是看輕了他,你放心,我了解阿瞻的為人,更知道該如何說服他。既然你與察蘭汗妃已是窮途末路,不如便聽我一言一試,明日我便北去隴西,幫你說服他,但你答應我的事情,我也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翌日沈棠寧醒來,撩開紗帳,果然床上伯都的身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長忠聽說沈棠寧要去隴西,唬了一跳,苦口婆心地阻攔。

“夫人,去隴西的那條路可不是咱們回京都的路,這一路尚有叛軍殘餘,地界不太平,您何必要非要冒險,有世子幫您找沈家兄長,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沈棠寧蹙眉,“我哥哥在隴西?”

“不是隴西,是在契國,世子沒告訴您?”

說完長忠才反應過來說漏了嘴,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謝瞻怕沈棠寧空歡喜一場,便不許長忠透露他在找沈連州這件事,想直接找到人了帶到沈棠寧面前,或是沒找到人,說句不好聽的,找到的是死訊,那豈不是要溫氏白發人送黑發人?

長忠乍聽沈棠寧說要去隴西找謝瞻,讓他準備好馬車盡快啓程,還疑惑這事怎麽被沈棠寧知道了,一着急就把話捅了出去。

這還得了,此言一出,沈棠寧立即逼問長忠,長忠被逼無奈出賣了主子,又想既然話都說禿嚕了嘴,幹脆竹筒倒豆子全說了。

沈棠寧聽完心裏五味雜陳。

她一直以為謝瞻早就忘了此事,沒想到他不僅記得,還替她處處考慮得妥帖周到……

為了避免橫生枝節,沈棠寧沒有對陳慎與溫氏等人說實話,只說是謝瞻在隴西起居多有不便,她收到信後決定前去隴西照顧他。

她知這一路危險,但是若能兩國和平,實現父親平生夙願,便是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辭別衆人後,她便正式踏上了去隴西的道路。

-

陝西,平涼府。

謝瞻到達陝西時,郭尚在薊州與張元倫打得正如火如荼,一聽說謝瞻帶着十萬朝廷大軍馳援而來,張元倫立馬龜縮不再出城,看樣子是要堅壁清野,以逸待勞。

兼之朝廷的糧草不夠,這仗也确實沒法打,說句不好聽的就是虛張聲勢。

謝瞻與郭尚一合計,便停了戰,這場仗打到最後這份上,最好的法子便是招降張元倫的部下,如此既能兵不血刃,又可避免兩敗俱傷。

不過就目前看來,謝瞻猜測張元倫并無投降之意,等到他恢複元氣,便會四處動員聯合其他部族,以圖東山再起。

郭尚在離薊州不遠的慶陽府,謝瞻則駐紮在平涼,兩人形成掎角之勢,如此張元倫有任何動作,都逃不出兩人的手掌心。

這日傍晚時分,謝瞻下衙,看着天色不早了,便直接回了衙門後院的書房。

平日裏他若無事都會直接歇在衙門裏,懶得再回朝廷安排給他的節度使府一趟。

剛進後院便見漆黑的夜色中有個熟悉的身影朝他迎了過來,那人高興地道:“世子,您終于下衙了,小人等您好久!”

出了京都,極少有人再喊他一聲世子,謝瞻仔細一看,這人竟是應該遠千裏之外京都的長忠!

“你來做什麽?是夫人出事了?”謝瞻立即上前質問。

長忠忙嘿笑道:“沒出事,好着呢,這會兒就在節度使府等您……哎世子!”

長忠話還沒說完,謝瞻便大踏步地轉身出了門,連白蹄烏都來不及讓人去牽,看着門口一匹馬便飛身上去,直朝着他的府邸而去。

“急啥,人又跑不了!”

長忠一面嘀咕,一面小跑着跟了上去。

剛到大門首下,人還未進去,謝瞻的心便“撲通撲通”狂跳了起來。

他放慢步子,站在門後慢吞吞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儀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隐隐期待着什麽,或許冥冥之中,這就是他與沈棠寧特殊的緣分。

就在離開琅琊的那一日,他明明心灰意冷,要決心放下這段長久以來沒有結果的愛戀。

可等到真的離開她了,他卻非但沒有感覺到釋然,痛苦減輕半分,反而時常會在夜半三更裏想起她。

一閉上眼,腦海裏全是她的一颦一笑,嬉笑怒罵,揮之不去,想她的似水柔情,想起她為他梳頭時含羞淺笑,明媚的陽光落在她豔若雲霞的臉龐上,想起兩人在琅琊同居的那段時光,每晚與她耳鬓厮磨,親密擁吻,她安靜地靠在他的胸口入睡……

越是想忘記,便越是忘不掉,想得難以入眠,輾轉反側,甚至懊悔那日一時氣急,都來不及與她和女兒告別便匆匆離去。

她就像蝕骨的慢性毒藥,溫柔似水,天長地久,毒性慢慢地滲入到他的五髒六腑當中,等到他發覺自己中毒之時,毒已深入骨髓,無藥可醫。

沈棠寧坐在庭院中等謝瞻,聽到下人們都在喊“将軍來了”,還未等她轉身看清眼前人的模樣,謝瞻便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下将她擁入了懷中。

“你來了!”

他的聲音,依舊低沉而淳厚,聽起來又分外驚喜。

她來了,他怎麽會高興成這樣?

擔心謝瞻不同意她來替伯都說項,沈棠寧有意沒有提前寫信通知謝瞻。

她以為他見到她會生氣,指責她任性用事,已經想好了說辭平息他的怒火,沒想到謝瞻的第一反應卻是高興地抱住了她。

沈棠寧聽着他胸口強勁有力的心跳聲,莫名感到有些羞愧,還有一絲忐忑與不解。

“嗯,阿瞻,我來了。”她柔聲應道。

謝瞻牽着沈棠寧的手進門,一面吩咐人去準備晚膳,一面叫丫鬟去端熱茶熱水供沈棠寧梳洗清潔,忙前忙後招左呼右的模樣,沈棠寧都不好意思了。

“阿瞻,我這次來是有事要與你商議。”

用完晚膳,沈棠寧便說道。

“你說。”謝瞻示意丫鬟小厮都退了下去。

沈棠寧仍不放心的模樣,又親自去把窗戶也關上,走到謝瞻身邊坐下。

兩人離得很近,她剛靠過來,謝瞻便聞到了她身上那股獨屬于她的芬芳甜香。

此時此刻,謝瞻的眼中便只剩下了眼前的這個小女人。

她細語柔聲地開了口,她的眼光流轉,杏眼似水,瞳仁裏倒映出他的影子,他的目光緊緊地看着她濕潤的紅唇一張一合……

“你說什麽,你讓我與契人和談?!”

反應過來她說的話,謝瞻渾身血一冷,不敢置信地看向沈棠寧,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沈棠寧沒想到,謝瞻聽了這話反應會這麽大。

緊接着,她便眼睜睜看着男人面上的柔情之色便驟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繃得死死的唇角,以及他愈發陰沉的臉色。

這樣的謝瞻,顯然已經是在發怒的邊緣了。

沈棠寧竭力壓下心中的不安,“阿瞻,我知你一時恐怕難以接受,我自然不是強求你原諒那些契人,我只是希望你能慎重考慮,并不是所有的契人都是你的仇敵,他們中也有人想……”

“住口!”

謝瞻雙手緊攥,臉上仿佛罩了一層寒霜,直到沈棠寧說到“并不是所有地契人都是你的仇敵”那句話時霍然起身喝斷。

他冷冷俯視着她說道:“沈棠寧,你別以為我謝瞻救過你幾次,骨頭都輕了,把自己當成個人物,妄想來左右我的決定,如果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我勸你死了這條心,明天就給我滾回京都城!”

說罷摔門而去。

良久,沈棠寧起身走到門邊,默默看着一望無際的夜色,咳嗽了幾聲。

錦書走過來,心疼地給她披上了厚衣。

“這些都是男人們的事情,您何苦要纜下這樁苦差事,自己身上還病着,就千裏迢迢地趕過來勸說世子,結果呢,人家根本不領情,吃力不讨好。”

沈棠寧搖了搖頭。

她的父親沈弘彰,就是死在北伐的戰争之中。

那場戰争,讓她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父親,也讓一個家庭從此支離破碎。

她太知道和平的意義。

對于謝瞻而言,他難以接受,她何嘗不是如此。

只是,她和謝瞻終究不同,她希望付出更小的代價,來換取最大的和平。倘若謝瞻不願,亦是無可厚非。

許是因為連日的趕路,憂思成疾,當夜沈棠寧便病倒了,燒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

“把冷水端過來。”

謝瞻擰幹帕子,疊好放在沈棠寧的額頭上,另一塊帕子在她身上不停地擦拭降溫。

錦書拿不準謝瞻的意思,幾次想勸說謝瞻去休息,她來照顧沈棠寧,他只淡淡地讓她別聒噪,退下去呆着。

這個男人,你說他粗心,他還知道細心地給沈棠寧擦冷水降溫。

但你若說他細心呢,他每回又是發那樣大的火,忽冷忽熱喜怒無常的,說生氣便生氣了,一點都不顧及自己說的那些話有多傷人的心。

也就是她們姑娘心腸軟,每回都未曾真正放在心上過。

明明昨夜分別時他雷霆震怒,把她和自家姑娘都吓個不輕,今兒聽說姑娘病了,又坐在床前寸步不離地侍奉,端茶喝藥擦身事事親力親為。

若說錦書還看不出來謝瞻對沈棠寧是個什麽意思,那她就是真個傻了。

其實她早就猜到謝瞻似乎對沈棠寧有意,只是這事他一個大男人憋着不肯說話,難不成還要讓姑娘家來表白心意嗎?

何況這段時日她冷眼瞧着,自家姑娘早就不像當初那樣排斥姑爺了。

“那合該他當做的,我們姑娘若不是為了他,豈會放着好好的安穩日子不過,千裏迢迢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韶音冷哼道。

錦書悄悄比在牆角看着屋裏專心給自家姑娘降溫的謝瞻,聞言瞪了身旁的韶音一眼。

“你這小蹄子,休要多事,姑娘若是心裏真喜歡,你還能給拆散了不成?”

韶音不服道:“咱們姑娘便是和離了,以她的品格和才貌京都城裏等着娶她的大好兒郎那也能排到永定門去,若姑娘看上他,我今後和你姓也罷!”氣得扭頭就跑。

吃過藥,謝瞻陪着沈棠寧守了一天一夜,晚上睡覺就躺在旁邊的将就了一晚。

翌日一早盧坤義打發人來找謝瞻,讓他去看看新做的攻城器械如何。

謝瞻回來給沈棠寧擦了手臉,喂了她一點水。

昨夜燒就退了,大夫說燒退了人就能醒了。

謝瞻專注地看着床上的沈棠寧。

閃耀着淡淡金色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細彎的眉,長長的睫毛乖巧地卷翹着,飽滿圓潤的唇瓣,蒼白的臉蛋沒有絲毫血色,都沒有他的一只手掌大。

他伸出手,在空中勾勒出她眉眼的輪廓。

直到長忠在外面低聲催促他了,謝瞻起身在床上的人兒額頭上輕輕一吻,給她掖好被子,這才悄然離去。

謝瞻離開後,半響,沈棠寧呆呆地睜開雙眼,望着頭頂的承塵。

撫摸着自己額間适才被他吻過的地方,仿佛還殘留着他唇間的餘溫與溫軟的觸感。

他,為何要吻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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