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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
京都城中, 朱永福還在做着他千秋萬代的春秋大夢,絲毫不知危險已悄然來臨。
二月末,深夜三更時分, 忠毅侯府的後門步履匆匆地走入一身着黑衣的男子。
滿府之中,幾乎一步一棵海棠樹。男人目光掃過,在仆人的催促牽引下,進入了忠毅侯蕭硯的書房。
臨窗下的海棠已發出了翠色的嫩芽。
燭光淡淡, 蕭硯坐在一團黑影之中。
男人坐到蕭硯的對側, 摘下頭上的兜帽,明亮之處, 赫然露出一張俊朗堅毅的面龐。
“陳大人,深夜造訪, 不知所為何事?”
蕭硯緊緊盯着眼前的陳慎。
陳慎說道:“承天門之變, 羽林衛與金吾衛兩大宿衛倒戈背叛了太子殿下, 擁立梁王, 然梁王狼子野心,弑兄奪權,承天門之變乃是他一手策劃!太子死後被廢,連累蕭侯爺也遭左遷, 被逐出五軍營, 蕭侯爺, 你難道就不想為廢太子報仇雪恨嗎?”
蕭硯曾為五軍營都指揮使,梁王上臺後貶斥了蕭硯,黨同伐異。
但太子和蕭硯的勢力有些則隐藏在了暗處,朱永福卻一無所知, 那些在短時間內被降職調任的将領們內心并不服梁王派來的這些關系戶。
蕭硯聞言卻是冷笑一聲:“怎麽,謝臨遠請你來做我的說客?陳大人, 你憑什麽以為我會幫他?他與我蕭仲昀有奪妻之恨,我心中至今恨不得将他除之後快,豈會幫他!
“莫以為我不知他打的什麽主意,他想要擁立豫王繼位,陛下遭梁王囚禁,不得已立梁王為東宮,而我的長姐卻生下了廢太子唯一的子嗣!就算是另立新君,那個位置也絕輪不到豫王來做!”
陳慎說道:“蕭侯爺,你可還記得自己的侄兒今年年紀幾何?一個六歲稚童,你要他如何坐穩那個天下至尊之位!”
“如今國家內憂外患,外有漠北東西二契,東契的延啜自即汗位後便四處兼并各方異族,對遼東虎視眈眈,随時有可能發兵南下,而朝中有餘公公和黃皓等奸佞小人讒言媚上,生死存亡之際,國家需要的是成熟而強有力的領導者,治國為君不是兒戲!”
“陳恕己,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蕭硯怒目圓瞪,驀地拔刀架到陳慎的頸上。
陳慎面無懼色,反而慢慢站起來迎向刀光劍影。
“蕭侯爺,自承襲爵位以來你便不懼生死,幾次主動請纓去往前線,你并非膏粱無能之輩,相反,我知你心中有宏圖大志,國家安穩與一己私欲,孰輕孰重,想必你心中自有定論。”
“倘若來日皇孫繼位,大周将長達十幾年沒有強有力的君主,而豫王宅心仁厚,他在陝西與河南就藩之時,藩地百姓無不稱頌他的恩德,來日若他繼位,必能善待幾個兄弟子侄,包括小皇孫,我保證善始善終。”
直過了好一會兒,蕭硯握劍的手緊攥成拳,卻始終沒有刺下去。
顯然,陳慎的話戳中了他的心事。
其實他心中也明白,于國于民,擁立豫王都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只是他不甘心!
不甘心此後一輩子便要将沈棠寧拱手相讓,屈居于謝瞻之下。
所以他主動求太子将謝瞻先前執掌過的五軍營交給他,他想要和所有人證明他蕭仲昀并不比謝瞻做的差,甚至他能做的比他更好!
後來他也确實做到了。
等到太子即位之後,他一母同胞的長姐是太子妃,是太子最寵愛的女人,為太子生下唯一的子嗣,日後則是母儀天下的皇後。
而那時他便是新君的小舅子。
這三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想将沈棠寧重新奪回,他不過是在等,等謝瞻徹底消失在沈棠寧生命中的那一刻。
蕭硯閉目。
“咣當”一聲,他手中的劍掉落在了地上。
-
七日之後,朱永福還在等着三日後豫王進京。
殊不知,如今路上在趕路的那個是豫王的替身,真正的豫王永祎,早已與謝瞻和伯都合兵一處。
在蕭硯的幫助下,掌管安定城門的北城兵馬指揮使上官丞倒戈,幫謝瞻與豫王的內應陳慎與姜磐打開了安定城門。
三更一刻,陳慎與取來城門手令的姜磐一聲令下,伴随着沉重的轟隆聲,本應緊閉的安定城門卻在此刻被人緩緩打開。
這一日的深夜,當朱永福在東宮中與兩個新納的美人徹夜不眠玩樂之時,忽聽大殿之外傳來一陣冗雜的刀戈之聲。
朱永福推開兩個美人,披衣匆匆走出殿外,詢問發生了何事,殿外他兩個親衛連忙沖他大喊着跑了過來。
“不好了,太子殿下,叛軍攻破了安定門,叛軍攻破了安定門!”
朱永福大驚失色,慌忙問:“叛軍是誰,攻到了何處!”
“是豫王帶領的契人騎兵,已經打進了城裏!”
朱永福也來不及作抵抗,被幾個親衛護送着就往宮門逃竄去,到了東宮門口恰好遇到來保護他的三千禁衛軍。
朱永福勉強鎮定下來,被幕僚的勸說之下,只好又軟着腿被人架回了東宮之中。
如今的五軍營首領乃是朱永福的大舅哥,也就是太子妃的親哥哥趙昶。
朱永福無能,趙昶卻絕非泛泛之輩,一路重振旗鼓,領着衆金吾衛與羽林衛、五軍營三大宿衛便往安定門的方向殺去,一時之間禁衛們竟士氣大震,一路暢行無阻。
城中人人自危,關閉門戶。
火拼大約持續了一個時辰,在契人騎兵骁勇的攻勢下,禁衛漸漸不敵,呈現頹敗之相。
關鍵時刻,趙昶棄馬飛奔登上附近的高臺,目光在厮殺成一片的士卒們四處尋找。
終于,他将目光鎖定在正中那一人的身上,弓弩對準了他的心口。
“铮”的細微一聲。
謝瞻猛地回頭,瞳孔驟縮。
一支白羽箭正從高樓之上悄無聲息地朝着他仰面射來。
電光火石之際,斜刺裏撲來一個人抱住謝瞻。
兩人從馬上跌下滾落,那支白羽箭狠狠地紮入了那人的小腿上。
趙昶眼見失手,轉身欲逃,卻已是為時晚矣。
背後心射來的一箭,精準無誤地完全貫穿了他的心口。
趙昶從高樓上轟然墜落。
……
千裏之外的錦州城,沈棠寧卻從夢中滿頭大汗地驚醒。
她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謝瞻被一箭穿心……
東方染上了淡淡的蟹殼青,沈棠寧披着衣服坐在窗邊,眺望着京都城的方向,默默垂淚。
這一個月的時間,她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謝瞻和京都城中家人們的安危,只要一有時間,她便将自己關在屋內抄寫經書,時常抄寫到三更半夜。
或許是她的誠心感動了上蒼,在她做完噩夢的半個月後,京都城中終于傳來了接她入京的書信及信使。
沈棠寧急切地打開書信,謝瞻在信中說,他一切無恙,随豫王以清君側之名攻入京城中,朱永福已被褫奪太子之位下獄,黃皓餘公公等奸臣閹宦亦難逃懲處。
黃皓的兒子親自去郭府求助郭尚,因郭尚當年能夠中武舉,乃至擔任寧州衛指揮使曾是由他的父親推薦而來。
黃皓不是個忠谏之臣,但他對郭尚确實有一番知遇之恩,然而他不光蠹政害民,生活上又驕奢淫逸,更讒言迷惑隆德帝,陷害忠良,做出的這些種種事情,卻實在難以叫郭尚為他求情。
最終,豫王與三法司親審黃皓,判處了他淩遲之刑。
目前宮中太醫正在全力醫治中風的隆德帝,豫王則在衆臣的擁護下暫攝監國之職,同時以謝瞻除奸有功之名官複原職。
沈棠寧喜極而泣。
來接她的人正是謝瞻的心腹長忠與姜磐。
三月底,在京都城海棠花即将盛放的日子裏,沈棠寧收拾包裹,迫不及待地随着二人踏上了返回京都之路。
與此同時,溫氏與圓姐兒也在謝睿的護送之下回京。
不巧的是,沈棠寧途徑永平府時,恰逢遼河春汛,水流沖散了橋梁,阻攔去路,中間生生耽誤了半個多月。
好容易等繞過遼河,伯都又出順天府來迎接她,兄妹兩人在遼州碰面,一路如何暫且不提。
待沈棠寧歷經萬難險阻來到京都城的時候,已是五月中旬的初夏了。
陌上暖風習習,楊柳依依,那一日清晨她在城門外遠遠地便看見了那個騎于馬上,翹首等待她的男子。
四目遙遙相對,謝瞻一眼便認出了她,立即打馬急速向她奔來。
那一刻,她亦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想下馬車立即迎他,又想起什麽似的,慌忙放下帏簾對鏡整理儀容。
随着“嘚嘚”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她忍不住跳下馬車,終于看清了在耀眼明媚的熹光中踏着晨露向她飛奔而來的那張神采飛揚的英俊臉龐。
沈棠寧不由怔住。
三年,整整三年了。
這是三年來她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快活肆意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當年他在馬球場上以一當十,鮮衣怒馬的勃勃英姿。
直到謝瞻停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手,見沈棠寧依舊呆呆地,索性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直接拉到了馬上。
随後調轉馬頭,向着城裏家的方向縱馬而去,将姜磐與長忠一行人遠遠落在了身後。
他的雙手穿過她纖細的腰肢,抓着馬缰,沈棠寧整個人也被緊緊地箍在他堅實溫熱的胸膛之中,
清晨的街道沒什麽人,他跑得卻是飛快,像陣旋風一樣,哪怕是拐彎抹角速度也不肯減緩半分。
沈棠寧的一顆心“砰砰”直蹦,随着身子的上下跌撞起伏,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兒,一時也不知與他說些什麽,怕得不行的時候只好抓着他的手臂尖聲嚷:“你慢些,慢些!”
謝瞻卻在後面哈哈大笑,笑得胸口都為之震動。
沈棠寧氣得恨恨捶他的手,又不覺也被他感染露出笑容,真心歡喜,幾番打鬧,不知不覺間心頭的那一縷愁緒與忐忑也煙消雲散了。
終于到了鎮國公府的明照坊。
“寧寧,我們回家了。”謝瞻在她耳旁柔聲道。
闊別了三年的鎮國公府,沈棠寧沒有想到,終有一日她還能光明正大地回家。
沿着燈市口大街緩緩拐入寬闊方正的坊門,遙遙便見一座氣勢宏偉的府門就在不遠處,沈棠寧的心也變得越來越緊張急促,下意識攥住謝瞻的手,渾身都僵硬了起來。
從小巷裏突然咕溜溜地滾出一個圓圓的彩球,滾到了路中央。
緊接着又探出個圓圓的小腦袋,一個六七歲梳着沖天辮,肌膚雪白的小女娃邁着小短腿跑到路中央,撿起了小彩球。
聽到遠處有動靜,小女娃疑惑地擡起頭向遠處望去。
晨光裏,一個女子自一匹高大沒有半分雜毛的駿馬上敏捷地跳下來,幾乎是兩步并做一步就飛快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去溫柔地看着她。
小女娃長大嘴巴,也瞪大了一雙葡萄般的鳳眼,驚訝地看着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
大約是孩子都喜歡美麗的事物,小女娃未怯生跑開,而是抽了口氣,目不轉睛地打量了沈棠寧起來,一時連跟在沈棠寧身後的爹爹都沒再放到眼中。
小女娃正沉迷于眼前漂亮姨姨的美貌之中,忽見她美眸中潸然掉下淚來,纖纖柔荑顫抖着撫上她的臉蛋,一語不發地哭着。
“你怎麽哭啦?”
小女娃急壞了,連忙扭頭沖巷子裏脆聲聲地叫道:“書書音音,漂亮姐姐哭啦,你們快來,你們快來看呀!”
謝瞻将她扶了起來,攬入懷中,低聲安撫。
錦書和韶音一大早就帶着圓姐兒在門口等候,剛剛她們早就看見了沈棠寧和謝瞻,只是不忍心打斷母女相認的那一刻,便悄悄躲在了巷子裏。
此時聽見圓姐兒叫她們,立即迫不及待地從巷子跑了出來,對着沈棠寧哭着喊“姑娘”,一左一右撲入了沈棠寧的懷中。
圓姐兒雙眼瞪得滴溜溜大,懵懵懂懂中仿佛明白了什麽。
冷不防一人将她抱舉了起來,她扭頭看去,男人給她扶了扶發上耷下來的小辮子。
父女倆四目相對,圓姐兒眨巴眨巴鳳眼,只聽男人淡淡說道:“怎麽,又忘了叫什麽?”
圓姐兒幹幹一笑,她有些害怕這個威嚴的爹爹,便怯怯小小地叫了一聲。
“爹爹。”
謝瞻摸了摸女兒的小腦袋。
花廳裏,王氏和謝璁早等了好一會兒了。
發現小孫女不在,王氏喊秦嬷嬷趕緊去找,秦嬷嬷剛跑出去又氣喘籲籲地跑回來,指着門外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回來了!世子和世子夫人抱着圓姐兒回來了!”
話音剛落,有人将軟簾打起。
衆人凝神屏息,都紛紛伸着脖子看向簾外。
少頃,門外走進一個美貌的少婦。
她膚白如雪,身穿白底鹦哥綠的纏枝寶瓶妝花褙子,下身着一條繡着海棠花的曳地白綢裙,蓮步微移,與高大的男人緩緩走到人群中央,對着王氏和謝璁一并下跪叩首。
“好孩子,你快起來!這些年你跟着阿瞻,受苦了!”
王氏忙起身,含淚扶起地上的沈棠寧,仔細端詳,只見手中的這雙纖纖玉手似變得有些粗糙,到底不複往日的不沾陽春水的瑩潤纖細,不由一陣心酸心疼。
好在歲月仿佛并未在沈棠寧的臉上留下痕跡,反而令她的美褪去了青澀,變得更加妩媚柔和。
大約是着急趕路,眼底略有憔悴消瘦之色,臉色卻是紅潤,精神看起來十分充足。
“團兒,從前是我們謝家對不住你,對你多有虧待,今日咱們一家人幸而能再次團圓,此乃上天恩德,亦是你蕙質蘭心,對阿瞻不離不棄,這份恩情,我謝璁常記于心!”
謝璁說罷,竟起身朝着沈棠寧一拜。
沈棠寧一驚,忙虛扶道:“父親*莫要如此,這些兒媳應當做的,何足挂齒!”
謝璁便順勢起身,與王氏一同坐了回去。
衆人一看眼前這架勢,便明白往後沈棠寧在鎮國公府的地位将再無人撼動了。
誰能想到,她剛嫁入府內之時,因身份落魄處處遭人奚落白眼,不得不久居在深院之內。
但就是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女人,卻在丈夫被流放充軍的時候,她明明能夠置身事外,拿着和離書和女兒遠走高飛,卻不顧一切只身千裏追随。
老實說,便是王氏自己,恐怕也不一定能夠做到。
因此今日在場的座下衆人,心底是真心敬佩沈棠寧,對她亦不再用從前的目光相待。
不光是王氏和謝璁,今日鎮國公府內謝氏三房的兒郎媳婦都到齊了迎接沈棠寧。
沈棠寧頗有些受寵若驚,她一面同妯娌蔣氏等人寒暄着,無意間看見了人群之中坐在謝四郎身旁的青年。
謝睿在靜靜地看她說話兒,見她突然向他的方向望過來,他一愣,慢慢紅了臉,動了動唇,卻又不知說些什麽好。
沈棠寧沖他微微一笑,目光繼續轉向蔣氏。
謝睿不敢再看她,一忽想到謝瞻曾經讓他發下的誓言,要他對沈棠寧好,一忽又想到剛剛哥嫂進門時兩人緊握的雙手。
他苦澀地低下了頭。
王氏想到沈棠寧一早趕路恐怕沒有吃飯,打斷了衆人的問話,給謝瞻使個眼色,讓謝瞻領着沈棠寧先回去用早飯。
謝瞻抱起了圓姐兒,另只手牽着沈棠寧,一家三口往靜思院而去。
圓姐兒剛剛也在大廳之中,迷迷糊糊間好像聽懂了,眼前這個漂亮的姨姨是她的娘。
外祖母前幾天才帶着她從江寧回京都,乍住進鎮國公府,圓姐兒很是不适應,幸虧有錦書和韶音日夜陪她。
而這個自稱是她爹爹的男人,生得高大威嚴,只要他回家就會陪她玩耍,給她帶幾塊窩絲糖解饞。
漸漸地,圓姐兒也就接受了男人是她爹爹的事實。
現在,她又突然多了一個娘親。
到了屋裏,謝瞻放下了圓姐兒,讓她到娘身邊去,圓姐兒卻躲到了爹爹的大腿後,探出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
她還有點害羞和害怕。
沈棠寧很是失望難受。
女兒不像小時候那樣愛纏着她撒嬌了。
其實她心裏也明白,她缺失虧欠的豈止是女兒三年的童年。
先是遭遇戰亂,溫氏幫她帶了将近一年多的孩子,而後她又不得不忍痛抛下她去了遼東。
這麽多年,她于女兒有生恩,卻無養恩,就算此時此刻圓姐兒恨她,她也只能慢慢求得女兒諒解了。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幸好,以後,她便能日日與女兒呆在一處了。
她的女兒,生得可真漂亮,她看她第一眼,便奇異地有一種感覺:這是一定是她的圓姐兒,旁的女孩子都沒有她的圓姐兒好看。
這般想着,沈棠寧心情又好受了一些。
錦書和韶音牽着圓姐兒坐下,三人圍着沈棠寧在一處,二婢歡快地和沈棠寧說着這三年圓姐兒的趣事。
譬如小丫頭如今多重,胖成了個米團子,惱得圓姐兒打岔糾正說她不是米團子,譬如她最愛吃什麽,最愛吃葡萄酸杏,最喜歡在夜裏聽着外祖母摟着講故事入睡……
謝瞻看妻子聽得津津有味,盯着女兒滿眼放光,再容不下旁人,便沒有打擾他,坐到了明間裏靜靜等着。
直說了好一會兒,沈棠寧渾然不覺時間,都不記得吃飯了,忽錦書拽了一下還在喋喋不休興頭上的韶音。
二婢對視一眼。
韶音咳嗽一聲,也不再說話了。
“這是怎麽了?”沈棠寧不解。
錦書瞅了一眼明間裏端坐的人影,沉默片刻,支支吾吾道:“世子夫人,您還是去看看世子吧,興許他有什麽話對您說。”
沈棠寧這才想起謝瞻來。
她還以為他有事離開了。
她起了身,錦書和韶音便很有眼力見地抱着圓姐兒退了出去。
“你還有事對我說?”
沈棠寧走到謝瞻坐的玫瑰椅前,見他沖她張開雙手,擡臉微微笑着,便甜蜜地撲坐進他的懷裏,疑惑地道。
謝瞻撫摸着她的臉龐,夫妻倆分別了兩個多月,剛剛當着那麽多人的面,他沒法與她親近溫存。
眼下身邊終于沒了多餘的旁人,他看着她,擡起她的下巴,而後慢慢低下頭,銜住了她的柔軟的唇瓣。
先是缱绻地吮纏着,在得到她羞澀的回應之後,熱情地一下抵到了她的口中。
沈棠寧伸出雙臂,緊緊地摟住他的頸。
這種久違的親密感,因着內心如釋重負的喜悅,令沈棠寧渾身如觸電一般地激蕩酥麻,好似在他懷中軟成了一灘水。
她情不自禁地輕輕握住,不覺臉龐羞紅如火。
正當她欲要再進一步時,謝瞻卻按住了沈棠寧的手。
“寧寧!”
沈棠寧擡起迷離的眼。
謝瞻低低地道:“寧寧,我……”
頓了下,捧着她的臉,歉疚地道:“東契的延啜趁遼東兵力空虛,親自領兵進犯我遼東邊境,太子殿下命我挂帥出征,驅逐延啜,半個時辰後我便要離開了。”
沈棠寧呆住。
“寧寧,對不起,我也想你,想你和女兒……”
謝瞻撫摸着她濕潤的唇,朝她壓來,沈棠寧偏過了頭去。
謝瞻皺了眉,繼續捧住她的臉,向她親去,沈棠寧推開他的頭。
“寧寧!”
“我怎樣!”她瞪着他叱道。
沈棠寧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和委屈,她被謝瞻欺騙了!
他離開的這兩個多月裏她沒有一天不是生活在恐懼和忐忑之中。
不,從他答應周存和吳準幫他們兩人對付東契人的那個時候起她就整日擔驚受怕。
好不容易終于擺脫了那些噩夢,好不容易終于等到一家三口團聚,他說過要她等他的,她也忍着心裏的種種不舍送走了他,她都做到了,可是她剛到回家,他卻又要離開!
這樣一眼望不頭,永遠都是在等待的日子,她實在讨厭,她過夠了!她寧願謝瞻只是棗子村裏的一個獵戶!
沈棠寧強忍着淚水瞪他道:“我怎樣了!謝臨遠,你走啊,我不攔着你,我從來不攔着你!你走了就別回來!”
她從他身上掙紮着跳下來,謝瞻按住她的雙肩,從背後摟住她。
“寧寧,你別這樣,我們再說會兒話好不好?”
“我不要!我讨厭你,我讨厭你!我不要再見到你,你現在就走啊!”
沈棠寧恨恨地捶打着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扯開謝瞻摟在她腰間的手,飛奔到裏間,趴到床上傷心地大哭起來。
謝瞻追着她走到床邊,默默地看着她悲憤啜泣。
他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又閉嘴。最後上床摟住她,剛張嘴哄了兩句,得到她三四個巴掌之後,悻悻地下了床。
“寧寧,我走了。”
謝瞻說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時辰已是不早了,又看了眼床上哭得雙肩抖個不停,沒有要理睬他跡象的沈棠寧,嘆了口氣,果斷地轉身走了。
沈棠寧哭畢,身旁沒了動靜,猛地擡頭一看,床前人空空。
她急忙下床追出去,卻見偌大的靜思院哪裏還有謝瞻的影子。
“世子呢!”
“世子剛走了!”錦書忙回答她道。
沈棠寧扶着門框,眼中的淚水再度委屈地湧了出來,模糊了她的視線。
謝瞻,他不愛她了麽……
因為她說了幾句重話,因為她突然的情緒失态。她怎麽會說出那些話來,她怎麽剛剛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明明,明明也是很想念他的……
錦書上前來扶住了她,将她扶進了屋裏。
“姑娘,軍情緊急,世子也是無奈之舉,你不知道,他這幾日都不在府裏,收到信說您今日能到,他昨夜半夜從宮中回來,半宿沒有睡,忙着讓人收拾兩個院子,就為了迎你回來,一大早又出門去城門外等您了……”
沈棠寧心中更加難過了。
難過歸難過,她剛回到家中,一切的事情都需要重新熟悉。
錦書和韶音告訴她,她們一行是由七郎謝睿護送着回的京都,但因為春汛,沈棠寧在永平府耽擱了半月。
故而雖然鎮江路遠,他們一行卻比沈棠寧更早到達京都,不過也只是提前了三日而已。
在她回途的半路上,隆德帝便清醒了過來,下召治了黃皓及梁王等人謀反之罪,黃皓在菜市口斬首示衆,黃家夷三族。
梁王廢去藩王之銜,囚禁于西宮到死,其餘參與謀反案的人員則通通按照律法治罪。
冊立豫王為太子,并命太子徹查廢太子謀反一案。
至于謝瞻贻誤軍機一案,由西契的樞密院副使執失伯都帶着默答汗與察蘭汗妃的書信親自陳情,證實了當夜的西契士兵反水乃是西契的丞相土勒一手策劃,與謝瞻無關,命謝瞻官複原職。
另将先前污蔑謝瞻通敵叛國的禦史趙川及黃皓同黨等人一一下獄,
一天前太子接到線報延啜果真按捺不住,趁着大周朝政不穩領兵侵擾我遼東邊境。
太子看到線報後勃然大怒,本要親征遼東,後被衆人勸阻下來,令謝瞻為主将,郭尚為副帥,率十萬大軍北征東契。
謝瞻是主将,亦是先鋒,因此他早早便離開了。
第二日一早,同為副帥的伯都來看望沈棠寧,兄妹二人一道領着圓姐兒一起回了牛角胡同看望溫氏。
伯都說出自己幼年之事,都能與溫氏記憶中一一對上,待伯都吹響那首沈弘彰教給他的熟悉的牧馬曲時,溫氏終于認出了兒子。
伯都跪在地上,給溫氏磕了三個頭。
一家三口相認,除了伯都尚且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沈棠寧和溫氏都哭成了淚人。
溫氏問伯都的打算,伯都說他準備這次攻打延啜完畢便回一趟東契,辭去樞密院副使一職。
從今往後,他要在京都城好好地守着溫氏,奉養溫氏的餘生。
溫氏算算長子的年紀,至今已經二十有八,急忙問他可有婚娶子嗣。
伯都聞言臉上可疑地閃過一絲窘迫尴尬,繼而愧疚低頭。
二十歲那年他由察蘭汗妃做主娶了汗妃族中的一名貴女紀氏為妻,夫妻倒也恩愛,未有子嗣,可惜婚後不到兩年妻子便患病去了。
溫氏大為心疼,沈棠寧腦中卻不由閃過了在寧遠時烏倫珠公主與哥哥之間親昵的姿态,根本不像是兄妹之間正常的親近。
只是這位烏倫珠公主,年紀好似小哥哥許多,且還是他名義上的妹妹……
果然,下一句伯都便說道:“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和您說,因那時婚事還沒有定下來,但在兒回家之前,汗妃便為兒定下了一門親事。”
“是誰?”
溫氏聞言頓時又驚又喜,“既然是汗妃娘娘定下的親事,那女孩兒定然差不到哪裏去!”
伯都說道:“她便是汗妃的小女兒,西契王庭的烏倫珠公主。”
……
伯都婚事談罷,因他急着翌日離開,一家人便只叫上溫濟淮一家吃了個阖家團圓飯,當日伯都便離開了去了他眼下下榻的驿館。
謝瞻和伯都這一走,便從初夏過了整整一季。
轉眼過了八月十五中秋節,謝瞻卻依舊沒有要回來的跡象,每月只從前線給沈棠寧捎送一份家信。
雖然他離開那日兩人大吵了一架,但是在信上字裏行間,謝瞻頗有做低伏小的求和之意。
延啜繼位之初,野心勃勃,并非無能之人。
所幸戰況進展大部分是有利于我朝,這三個月裏,女兒跟她逐漸親近起來,沈棠寧心情愉悅上許多,一面等着謝瞻,一面接了府內的中饋之權,跟着王氏打理府中事務,忙得也是團團轉。
九月裏的一個豔陽天,這日是重陽節,她陪着王氏去普濟寺中為謝瞻祈福。
祈福完畢,王氏疲倦,便在淨室中暫歇,沈棠寧不知為何卻不累,便只攜了錦書去了普濟寺的後院,命錦書等在院門處,她則去了後院她常坐的露臺之上。
露臺頗高,坐于露臺之上,可以眺到整個寺院後山的山林美景。
沈棠寧出神發了會兒呆,漸漸覺得有幾分冷意,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起身打道回府。
正懶懶地坐着不想起,忽聽身後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隐約夾雜着錦書和一個男人低低的對話聲。
沈棠寧的心,登時如小鹿一般急速跳動了起來。
算算日子,謝瞻的确在這兩天回來了。
她從臺上爬起來,提着裙子跑上去數十層的臺矶,踉跄一下,又站穩了向着門口跑去。
跑了幾步,卻被定住一般停了下來,怔怔看着門口那屹立的高大的男人身影。
一陣微風襲來,輕輕拂于她的面上。
頭頂上的金桂花一粒粒掉落在腳底的小徑上。
在柔和的秋風之中,男人踩着一徑的樹影和金桂花瓣,快步來到了沈棠寧的面前,深深凝視着她。
“寧寧,我回來了。”
他呲牙一笑,露出滿口森森白牙,忽張開雙臂,将無聲落淚的她緊緊擁入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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