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45章 第 45 章

臘月初二, 陛下冬狩霧山。

霧山有湯池行宮,正好過去松快幾天,皇後娘娘前往, 女眷亦去。

宜真自然不能免俗, 也跟着去了。

此次冬狩,陛下有言,諸府年輕一輩子弟随行,屆時獵場上一展風采,若表現的好了,有重賞, 雖未明言,但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 陛下是為了給淮南郡王鋪路, 這次的人若是得了機遇,就會成為他的班底。

有人歡喜, 有人遲疑,也有人惱怒。

但中到底,還是歡喜的更多些。

畢竟,掌握權力的終歸是少數, 更多的額是郁郁不得志者,只等一個青雲梯,便扶搖直上。

而如今, 淮南郡王便是這青雲梯。

冬狩共九天的時間,殷章率衆禁衛, 每天都收獲滿滿, 甚至還一連入山兩天,打了一頭熊一頭虎回來。

他笑道, 熊皮給皇後墊腳,虎皮給陛下當墊子。

帝後都十分歡喜,宜真這邊也得了一紅棕的狐皮,殷章說是做條圍脖。

這般來回,雖然有禁衛相助,但殷章弓馬娴熟,沉着冷靜也是都被大家看在眼中的。

此次比拼的都是各家年輕兒郎,其中不少都向殷章靠攏,而陛下恩賞,分封職位,将各家子弟分往禁軍,五城兵馬司和城外的五軍營中。這些人,若無意外,都會成為殷章的班底。

陛下舉辦冬狩的目的可謂是圓滿完成,聖心大悅,起駕回京。

宜真在霧山玩的也算愉快,一路回京,之前種種的不渝都已經散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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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年節近在眼前,雖然還有十來天,但滿京的熱鬧已經将過年的喜慶烘托起來,迎面撲來。

宜真開始籌備新年種種。

與此同時,宮中,這是殷章認祖歸宗的第一個年。

帝後吩咐要大辦,一時十分熱鬧。

随着時間推移,臘月二十六封印在即,可在這個關頭,卻出了件大事。

禦史上奏,彈劾趙王私下結交大臣,結黨營私,賣官鬻爵,圖謀不軌。

陛下命嚴查。

趙王等諸王沒有參政之權,知道這件事還是在下朝之後。周王忙去探望自家這個親弟弟,等被管家引去書房後,迎面就是一地被摔的細碎的瓷器。

“一定是殷章那個小畜生!”

趙王怒喝。

周王面色一沉,說,“老五,慎言!”

從九月殷章被帝後認回來之後,諸王就沒一個能喜歡上他的。

他們不能參政,可陛下卻直接給了他參政之權,他們這些當叔叔的只能呆在王府,連膝下的兒女帝後都不見得能認全,殷章卻被陛下留在宮中,堂而皇之住進了太孫的重華宮。

如此種種,都讓他們想起了曾經的夢魇,當初的太子殷弘。他在時,陛下也是如此,眼中從來沒有他們這些庶子,可憑什麽,若說打天下,他們也流血流汗過,可陛下的眼中卻只有太子。

直到後面太子沒了,他們心裏那口氣才順了——

雖然陛下眼中依然沒有他們,可沒了殷弘做對比,他們心裏就舒坦了。

但無論他們心中怎麽想的,是如何的厭惡當初的殷弘和如今的殷章,也只能在心中想想,是絕對絕對不能說出來的。

“三哥!”趙王見了周王,怒氣才總算收了收,只是還是惱恨,道,“一定是他幹的,他在報複。”

趙王算計舒宜真的事情,周王也是知道的,原本也無需擔心,畢竟舒宜真雖然有帝後信重,但手中并未實權,又是個優柔寡斷的女子。

可偏偏陛下竟然将禁衛司交與了殷章那個狼崽子。會有今日,早在當初冬狩,計青華斷腿時,他就感覺到了。但事到臨頭,他還是有些驚愕于殷章下手之準,下手之狠。

兄弟兩人開始商議,雖然陛下不許諸王插手朝政,但這些年下來,他們多少還是經營出了些勢力,眼下正是得用之時。

但殷章既然動手,自然是早就做好了所有打算。

他借着周趙二王自救之時,借機又剪除了兩人不少羽翼,如此一來二去,他回來的第一個年,可謂是将朝上攪得無比熱鬧。

這個年宴,宜真是在宮中度過的,她照舊伴在皇後身側,看諸王與殷章面上言笑晏晏,長輩關懷,晚輩謙和,但暗地之中,她仿佛看到無數刀光劍影。

劍指喉舌,刀刀致命。

年後初四開朝,經過一番撕扯,陛下将趙王的親王爵降為郡王,其餘一應封地俸祿等全數消減,便是周王也受了牽連,雖然王爵沒有降,但封地俸祿等都和趙王一般,消減了不少。

這段時間裏一直蠢蠢欲動的諸王在短時間內安靜下來。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表象,風浪的暫時平息,是為了籌備下一波更強更大的風波。

但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趙王被罰,周王被牽連,靠前的幾個皇子都因為各種原因沉寂下去,淮南郡王異軍突起,至此,朝中再無人敢小觑殷章這個剛剛認祖歸宗回來的皇孫。

他也正式步入朝野臣民的眼中。

-

時光荏苒,一恍惚又是兩年。

永平十八年,殷章十八歲,陛下聖壽,六十有一。

蘭園水榭旁,宜真躺在錦榻上小憩。

盛夏時節,水車吱呀呀的緩緩轉悠,竹簾半垂,夏日的陽光盡數被水榭邊的林蔭遮蔽,陽光穿過枝葉落下斑斑點點時,連光芒仿佛都染成了清透的綠色。

宜真手執團扇輕搖,秀美清雅的面容上眼睫輕顫,秀挺的鼻下是淡粉的櫻唇,青絲松挽,微松的衣襟籠着修長的玉頸,肌膚仿佛透着光般,冰肌玉骨,不外如是。

此情此景,可堪入畫。

“郡主,襄臺伯府那邊遞了信,盧夫人準備明日便動身。”阿竹緩步從林外走近,恭敬的說。

聞言宜真微微睜眼,稍動了動,便是慵懶也儀态萬千,應了一聲。

“那就準備起來吧。”她說。

所謂盧夫人,是宋簡之的繼室夫人,前年成的婚。

去歲末,襄臺伯府從旁支過繼了一個孩子到盧夫人膝下,名宋彥文,今年八歲。

一切事情都準備妥當,東風已起,只等明日。

懶懶起身,宜真打了個呵欠。

這幾年無憂無慮,養尊處優下來,她倒是有些懶散了。

“這樣好的荷花,不如做點荷香。”她想着給自己找點事幹。

聞言有樂笑起來,說,“郡主可放過這些荷花吧,就這麽幾朵,您想做香,不如過段時日,開的多些了。”

這六月底,荷花剛開沒多久,滿池的荷葉,也就那麽幾朵花。

“也罷,那就過段時日,取我的琴來。”宜真失笑,又說。

這人心一閑,就想給自己找點事幹,尤其是她現在有錢有閑有能力,索性就想幹什麽幹什麽。這幾年,琴棋書畫,沒事就都玩一玩。其中,琴是她最喜歡的,這般隔三差五的練着,琴藝倒是有些能看了。

幾個丫鬟笑嘻嘻的捧了琴來,在一旁聽她彈奏。

前幾年梅兒生了孩子之後,就一心撲在孩子上,根本抽不開手,以前還想着要留在宜真身邊做姑姑的事兒也做不到了。

宜真體諒她,放了她的身契,讓她安安生生去做管家娘子了。

之後,宜真身邊又添了一個大丫鬟,叫小梅。

她覺得這樣也挺好的,身邊的丫鬟換來換去,就按照梅蘭菊竹來吧。倒是阿竹,打定了主意不成婚,直接自梳了頭發,倒是真的在宜真身邊留了下來。是當之無愧的管事大丫鬟。

“郡主,太孫來了。”丫鬟來禀報。

去歲陛下六十大壽,同前幾年皇後千秋一般,陛下的聖壽也大辦了一場。

壽宴之上,陛下再提将殷章立為太孫一事。

這幾年裏,殷章觀政,提出了不少首肯的建議,而他的沉穩聰慧,多謀善慮,也都在群臣眼中。

一開始群臣之所以不同意将他立為太孫,就是擔心他長在民間,天資手腕不夠,不足以擔當太孫之位。這般情況下,若陛下強行扶他上位,諸王也不會甘心,容易引起混亂。

如今見他如此心性手腕,心都放了大半。最終,到底讓陛下如了願。

這些年殷章往來蘭園次數不少,不管這位太孫在外是如何的氣勢淩人,在蘭園都平和從容,府中丫鬟都習慣了,提起他時輕快自然,毫無他人的敬畏。

宜真按弦,起身整了整衣袖迎了出去。

走到一半,便見到了闊步而來的殷章。

若說十五歲的殷章,雖氣宇軒昂,卻仍有些青澀,那十八歲的殷章已經完全蛻變成大人模樣了。

沉着穩重,舉止之間皆是自然而然的從容自若。

他從小就穩重,但那時年少,少了歷練,多是克制出來的,不像現在,完全是自然流露,自持自信。

“表姐。”殷章未語先笑。

宜真擡眼,被他那張俊朗面容上的燦笑給晃了一下眼,這孩子,越長越招人了。

他的五官并不精致,少時看着不出衆,但随着五官長開分明,輪廓清晰,便就格外俊朗起來。再加上他那一身天潢貴胄和久掌權勢養成的強硬霸道,直讓人側目。

偏他還未及冠,身上又有着少年的意氣風閥,蓬勃張揚,兩相交織,越發招人眼。

但不論何時何地,殷章在宜真面前,總是收斂着的,笑盈盈,看起好脾氣的樣子。

“我就猜你要來。”宜真無奈,嗔他一眼。

時隔幾年,宮中再啓選秀。

今年過了三月後,全國各地就開始遴選良家女,如今六月底,經過層層選拔出的美人兒們都已經送到了宮中,再行甄選。

陛下早就已經對美色沒了興致,立朝後幾次選秀,都是為了給兒孫們挑人,這次也是。

但朝野都知道,這次的選秀,主要是為了殷章這位新立的皇太孫,可殷章倒好,不說視若蛇蠍,也一點也不感興趣,得了空就往宜真的蘭園跑,只這個月來的次數,就能抵往常好幾個月。

“表姐聰慧。”殷章笑吟吟。

“你也該娶妻了。”宜真轉身,伸手一引,代為引路。

殷章餘光看了她一眼,說,“我說過,只娶自己喜歡的。”

“宮中選的,全都是聰慧可人的美人兒,性格各異,不論你喜歡什麽樣的,都能找到。你說要娶喜歡的,那也得多相處啊,不然,你還等美人兒來找你不成?”

宜真說着,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好了表姐,我在宮中祖父祖母催,好不容易來了你這蘭園想透透氣,咱們就別說這個了。”殷章無奈,跟宜真商量似的說。

宜真向來是給他面子的,見狀無奈搖頭,沒再說下去了。

“那好,不如咱們說說,你喜歡什麽樣的?”她轉而又問。

自然是,柔善溫雅,儀态萬千,還…喜歡穿橙色的…女子。

殷章轉頭看了眼宜真,沒吭聲。

“怎麽,你也不知道?”

殷章不知怎麽說,也不敢說,宜真卻會錯了意,轉頭好笑的說,心道雖然長大了,但對男女之情還沒開竅呢。

殷章還是不說話,宜真權當他默認了,便就說,“既然不知道,就多在宴會上走走,多看看,就知道了。”

“嗯?”他一直不開口,宜真有些不解的嗯了一聲。

“好。”殷章無奈的應了一聲,若別人說這個話,他也就含混過去了,可誰讓說話的是宜真。

她說的所有話,他都放在心上。

宜真眨眼,莫名從他的口吻中聽出些縱容來,想着她覺出些好笑來,只覺自己胡思亂想。

說話間,宜真命人備了午膳,留下殷章用了頓午膳,就将他給請走了。

便是要躲着秀女,也該回宮了。他這個皇孫可不比當初剛回宮的時候,這會兒要忙的事情還多着呢。殷章也知道,雖不情願,還是走了。

宜真送了他到內院門口,還要再送,硬是被殷章被制止了,只得目送一段,等到看不見了,才搖着團扇往回走,只當是納涼消食了。

她琢磨着,回去後就命人找出之前繡了一半的荷包。

這還是之前殷章磨了宜真一番,她應承的,只是不着急,一副麒麟圖,斷斷續續繡了半個月也還沒弄完,這會兒準備拿來打發時間。結果一擡眼,就瞧見一旁高嬷嬷正在看着她出神,遠山似的眉不由微擡。

“嬷嬷怎麽這麽看我?”

高嬷嬷忽的回神,搖搖頭,笑着說沒事。

“可是擔心阿瑾的婚事?無妨,他不是胡鬧的人,心裏有數,回頭等遇見喜歡的人,自然就會成婚了。”宜真低頭,尋了自己之前留下的痕跡,試着下針。

她的繡藝并不算出衆,只是尋常,這個荷包又是要送給殷章的,所以她繡的格外用心。

高嬷嬷聞言,看着宜真垂首時娴靜溫柔的側顏,又出了神。

世間之事,大多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這些年太孫來蘭園越發頻繁,衆人只* 當他是和丹陽郡主情誼深厚,唯有從當初就一直侍候兩人左右的高嬷嬷,從殷章平日的言行中發現了些許端倪。

可,可這怎麽可能呢?

太孫怎麽會對郡主生出那種心思,當初,當初她們可是擔着母子之名啊。

但,今天殷章在內院門口制止宜真去送時,眼中的笑意不停在高嬷嬷面前閃現。

那樣的歡欣滿足,不像在看表姐,倒像是在看妻子。

就仿佛妻子将丈夫送到門口時,丈夫心滿意足又體貼不舍的制止,讓她好好休息去。

高嬷嬷不可置信,可越想越覺得可能,越想越是不可思議。

她看着毫無察覺的宜真,幾乎想立刻将自己所想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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