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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但只是片刻的沖動, 高嬷嬷就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成,這件事絕對絕對不能洩露出去。
帝後在上,若知道了這件事, 縱使喜愛宜真, 為了太孫,也不會放過她的。
必須将這件事藏好了。
藏得深深的,誰也不能叫知道。
高嬷嬷歷經世事,很快就下定了決心,并且開始想應對之策。
若是可能,最好是離開京都。
第二日, 宜真早早就起床梳洗,去了京兆衙門對面的茶樓上坐着。
茶水點心都是從府中帶來的, 單包了一個雅間, 随着時間推移,日頭漸漸升高, 越發的熱了。
宜真還能坐得住,阿竹卻不由眉微蹙,她是知道為了今天的事,自家郡主廢了多少心思的。
“郡主, 要不我找人去——”
“不必。”宜真制止。
“不要着急,再等等。”她說,看着外面威武的衙門, 說,“她沒有別的路走, 所以, 不必擔心。”
阿竹只好按捺下自己,好在, 片刻之後,一輛帶着襄臺伯府徽記的馬車,徐徐停在了府衙門前。
身穿淺藍色衣裙的夫人緩步下了馬車,目光四下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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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透過窗戶,跟宜真對視一眼。
頓了片刻,宋簡之新娶的繼室盧夫人擡步上階,敲響了府衙門前鳴冤鼓。
咚、咚、咚
三聲悶響。
門口兩邊的衙役愣愣看着,這才醒神,随着衙門內的人出來,匆匆迎了盧夫人進去。
一步,兩步,盧夫人步步驚心,但最深處,是一往無前的堅定。
在這貴胄如雲,繁華巍峨的京都,盧夫人的身世并不算好。
她出身兵部侍郎府,是兵部侍郎的嫡長女,母親早逝之後,在繼母手下讨生活。天底下的繼母無數,若遇到大度容人的繼母,那是先出子女的幸事,可盧夫人沒這樣的幸運。她的繼母苛刻狠毒,将發妻的孩子還有手下的庶子女們磋磨的跟鹌鹑一樣,她有好幾個姐妹,就那麽悄無聲息的病死在家裏。
後來她終于及笄,繼母又想将她嫁的遠遠的去做一個知州的繼室,那人年紀和她爹都差不了多少,兒女都和她一般大了,可誰也不在意。
盧夫人走投無路,幾乎要認命的時候,有人找上了門,說可以幫她,但要她嫁給襄臺伯宋簡之,做一件事,事成之後,便為她準備一個新的身份,送去外地,開啓新的生活。
她同意了。
宋簡之與丹陽郡主的事情人盡皆知,不是什麽良人,可對盧夫人來說,已經是難得的良人了。
一開始,盧夫人也遲疑過,覺得這樣的生活不錯,直到去歲,宋家要過繼旁支孩兒到她的膝下,她同意後,當初的人再度找上門,跟她說了一個駭人的消息。
那個叫宋彥文的孩子,是她的丈夫宋簡之與表妹蔡靜姝親生的孩子,只是早年将其送到旁支,只為今朝偷龍轉鳳,過繼到正室膝下,好名正言順的繼承襄臺伯爵之位。
盧夫人一時天旋地轉。
以庶充嫡,是欺瞞聖上的大罪,若陛下降罪,可是會抄家滅門的。
再三遲疑後,盧夫人到底走出了這一步,出面首告。
也是在剛才,盧夫人終于知道了安排這一切的人,赫然是丹陽郡主,舒宜真。
府衙之內,很快就因為盧夫人所告,掀起軒然大波。
京兆尹心中清楚這是個大麻煩,但如今盧夫人已經告上公堂,縱使他不想理會,也必須接手。
一番問詢查證,盧夫人一應人證物證準備齊全,當初蔡靜姝身邊伺候的丫鬟,接生的婆子,還有這些年宋家母子與撫養宋彥文旁支往來的證據全都在,眼看着只等京兆尹确定無誤後,就能定案了。
見此,京兆尹請盧夫人稍等,命人去查實。
他則轉到後堂,略有些疑惑的皺眉。
“這盧氏……”
“今天的事,是有蹊跷。”師爺附和。
盧夫人出身不高,在家又不受寵,可如今一出手,竟是方方面面都準備齊全。
無須細想,就知道她背後定有他人存在。
“也不知是誰出的手,沒聽說這些年襄臺伯府得罪過什麽人啊。”京兆尹有些不解。
豈止是沒有得罪人,自先襄臺伯老爺子去了之後,襄臺伯府只剩下一個年紀輕輕的繼承人,眼看着江河日下。
一開始還好,宋簡之在大理寺做的挺不錯的,甚至有望大理寺少卿之位,可後來出了丹陽郡主之事,宋簡之錯失大理寺少卿一職,外出赴任,又因身體的隐疾草草解官歸家,如今身上一官半職也無,眼看着只有個伯府的名頭了。
到了這個地步,加之又明顯被丹陽郡主和太孫不喜,宋家自然是老老實實做人,這幾年分外老實,幾乎沒聽到什麽動靜。
這種情況下,忽然出了今天的事,還是以庶充嫡此等隐秘的事情被揭露,若說是巧合,是在難以讓人相信。
“莫非是丹陽郡主?”事業猜測。
若說宋家得罪有什麽人,那就是這位郡主娘娘了。
“莫要胡言。”京兆尹開口制止。
丹陽郡主身份尊貴,加之這些年太孫得勢,一心向着這位情誼深厚的表姐,如今鮮有再敢對郡主不敬的人。
師爺連忙認錯,直說是自己失言。
頓了頓,京兆尹說,“這都幾年了,應當不是。”
一晃眼,郡主和離已有三年,這些年同襄臺伯府也沒什麽往來,看不出仇恨不喜的樣子,十分平和。
總不能說她是為了報複,特意等了三年吧。
這樣想着,京兆尹忽然又有些不确定起來。
襄臺伯府。
幾年的時光讓宋簡之越發沉靜,曾經的種種憤恨不甘,在無能為力的現實面前都被粉碎,最後只得放棄,他如今只想着如何再謀一職位,好振興家業。
只是那都是以後的事,現在他一心都撲在教宋彥文讀書這件事上。
恍惚中想起從前,按照宋簡之的計劃,應該在宋彥文六歲時就将他過繼回來,正好開蒙,可如今,因為種種原因晚了兩年。
兩年的時間,宋彥文養在宋家旁支,自然受不到多麽好的教育,眼下已經拉下來同齡人許多,他只好更加用心的教導,才能不教自己失望。
宋彥文小心的窺着他的反應,越發用心的去讀書。
八歲的孩子,已經知道好歹,他深知被過繼到伯夫人膝下對他來說是何等大的機緣,這伯府滿目的富貴錦繡更讓他眷戀不舍,若不想回去過之前的清貧日子,那他就得越發的用心努力。
便是宋簡之偶爾的失望,都會引起他的膽戰心驚。便如現在。
宋簡之一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裏就不舒坦,他的兒子,不該是這個樣子。
他想要發怒,但想起老夫人的勸說,又強行忍住,正要好好跟他講一番道理,外面管家就慌慌張張的沖進了書房。
“不好了伯爺,衙門的人來了。說夫人狀告您以庶充嫡,欺瞞聖上!”
啪——
宋簡之驚怒,失神之下撞到了書桌上,頓時一聲悶哼。
“父親!”宋彥文一時沒反應過來管家說了什麽,見宋簡之如此,立即擔憂道,起身就要去扶他。
“她瘋了嗎?”宋簡之惱怒又不解,顧不上宋彥文,揮袖推開後邁步就往門外走。
“伯爺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管家急切的說,“府衙的人要宣您和老夫人去衙門呢。”
驟然得知這個消息,宋簡之心中一團亂麻,一時間什麽都顧忌不上,匆匆就要去找廖氏,結果半路上母子倆就遇上了。
來不及多說,衙役便請了兩人往衙門去。
說是請,實則與押送無異。
“簡之!”廖氏握住宋簡之的手,強壓下不安。
面臨此等情形,她有再多的手段心機,都無計可施。她此生,面臨過戰亂,面臨過殺人,但似這等背着要命的罪名去衙門對峙,還是頭一遭。
若是假的還罷了,可這個罪名卻是再真實不過。
該怎麽辦?
早在要做這件事的時候,廖氏就知道,這是能要命的罪過。
宋簡之也不知道。
他從前投靠周王,可在前年經歷過那些事情之後,他就被放棄了。之後他閑居在家幾年,如今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有。
“母親不必擔憂,我已經命人去請祖父的好友了。”他說。
先襄臺伯還是有不少好友的,雖然人去茶涼,但緊要關頭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只希望那些人不會如此無情。
兩人一路到了京兆府內堂,剛站定,廖氏就看到被請出來的盧夫人,立時氣急的喊了聲盧氏!
“我宋家有哪裏對不起你,要讓你這麽做?”
宋簡之也看向盧氏,來的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成婚這段時日來,他與盧氏雖不算夫妻恩愛,但也相敬如賓。他自問沒有對不起盧氏之處。
盧氏也在看兩人,坦白說,她嫁到襄臺伯這段日子來過得還行,婆母雖不好伺候,但也不算刻薄,夫君冷淡了些,只是不生事。
可誰讓兩人做了這種要命的事,還被人知道了呢。她不做,幕後之人也會讓別人做,屆時她該怎麽辦?
盧氏不敢賭。
所以她決定自己來。
和宋簡之對視一眼,盧氏沒說話,只是看向上首的京兆尹。
府尹咳了一聲,開始問案。
宋簡之來時想了一路,在面對問案的時候該如何應對,可等來了之後才發現,自己所做種種,都是無用的掙紮——
證據,證人,所有的準備十分齊全。
根本容不得他遞來。
證據中,甚至有他和手下人的通信,裏面明明白白的寫着和宋彥文有關的種種。
那幾年他雖然去了鳳翔,但到底放心不下兒子,他不敢明着和廖氏已經蔡靜姝書信往來,但暗中藏着的人卻沒有如何防備。可如今看來,他以為的隐秘,其實早就被人察覺到了。
完了!
宋簡之神情麻木,心中道。
茶樓,宜真喝了茶,吃了點心,眼睜睜看着宋家母子進去,等到下人來回禀,說幾人都被收押,她才起身回蘭園。
從重生以來,宜真就一直在等這一天。
她心中清楚,所有針對廖氏和宋簡之的報複,都不如這件事。
似這般被揭露出來的以庶充嫡,還是外室子,還是本朝立朝以來第一遭,于情于理,陛下都不會輕易放過,朝臣們也不會。
這般爵位襲爵的嫡長制,本就是為了轄制勳爵的手段。
此例,斷不能開。
京兆府尹也知道這件事,事關爵位傳承,不是他能裁斷的,将事情問清楚,他就遞了上去。
果不其然在朝上引起了風波。
第二日,宜真進宮看望皇後。
“你不來,我也要叫你來的。”幾年過去,皇後娘娘的精神頭卻是越來越好,宜真到時,她正在插花,笑着側首看了她一眼,溫和中帶着憐惜。
“娘娘睿智。”宜真上前侍候在娘娘身側,心知襄臺伯府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娘娘處。
皇後娘娘放下小剪子,拉了宜真的手坐下,邊不悅道,“宋簡之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行這種事欺瞞我跟陛下。”
如今已經調查清楚,那個孩子早在宋簡之同宜真成婚前就有了,之後就被他送到了旁支去。再聯想到後來種種,誰都能看出,他打的是什麽主意。
原本還有好些人覺得的那樣郡主執意要和離是小題大做,如今真相大白,大多又都化作了憐惜。
這襄臺伯府如此算計,真是讓人心寒齒冷。
還好丹陽郡主想的明白,執意要和離——
不過這樣一想,頓時又都驚訝起來。
莫非,丹陽郡主早就知道了這件事?那這次的事……
原本這幾年有人覺得丹陽郡主心軟,之前與襄臺伯府鬧得那樣僵,和離後竟也沒報複,如今想想,只覺心涼。
若一切猜測為真,那這位哪裏是不報複,分明是報複心切,往死裏下手啊。
宜真笑笑,略有些悵惘。
一切該有的情緒,早在剛剛重生時,她就體會盡了。後來這些年的時間,時間推移,她漸漸平和下來,若不細想,都不怎麽能想起當時的種種心情了。
但終歸還是恨的。
“娘娘,不高興的事,就不說了。”宜真抱住皇後娘娘的手,笑道,“提他做什麽,我如今的日子快活着,又能見到他的下場,再好不過了。”
皇後娘娘面上怒色不由消去,笑道,“你說的對。”
兩人便就說起別的,期間,有宮人來回禀秀女的種種。
皇後三言兩語的吩咐下去,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宜真知道她的心事,只是笑笑,卻沒說話。
可她不說,皇後卻是要說的,看向她嗔道,“你好好勸勸阿瑾,他都十八了,似他這個年紀,好些人連孩子都有了,他倒好,竟是一點都不着急。”
“我勸過的。”宜真無奈,笑道,“只是郡王的性子皇後娘娘您也知道,哪裏是他人能勸說的了的。我說多了,他還要不耐煩呢。”
“別的都信,你說他對你不耐煩,我卻是不信的。”
皇後娘娘笑着搖頭,這兩人的情誼是自來培養起來的,殷章對宜真的情誼,便是比起他倆都不差的。
“怎麽不會,他現在可是太孫,權高位重,威勢凜然,一個擡眼,我就不敢說什麽了。”宜真神情靈動,宜喜宜嗔,頗有些作怪的樣子,顯然是為了哄皇後娘娘高興的。
皇後失笑,認真想了想後,竟有些認同。
“很是,他現在越發像樣了。”她是有些自豪的。
宜真微笑,正是如此,尋常人會敬畏于殷章的威儀,但帝後只會高興。
禦書房處,殷章在旁,聽陛下同六部尚書議政,卻也沒閑着,不時被陛下和尚書們提起,發表些自己的意見。
一開始先說襄臺伯府中事,有人去看殷章的反應,見他只是平靜聽着,不喜不怒,便知他對襄臺伯府并無什麽情誼——
也是,宋家那般對待這位,若非有丹陽郡主在,他還不知道會被怎麽磋磨。
別說情誼,不記恨襄臺伯府,宋家就要燒高香了。
襄臺伯府的事情并不難處理,之後又說起國事。
這般忙碌了一上午,幾位尚書才退去,殷章又和陛下說了會子話,抱着些陛下分給他的折子,便準備回重華宮去了。
自去歲被立為太孫,殷章便不必再往上書房進學,翰林學士們,都是往重華宮去為他講學。
只是他今天忙,便早早傳了信,請講師先回去了。
将折子放下,不忙着看,知道宜真今日進宮,殷章往坤寧宮去。
行在路上,遙遙瞧見宮中的禦池,他便拐了過去,折了好些荷花和花苞來,準備一會兒送去給皇後娘娘,順便給宜真。
前兒個他同宜真閑聊,聽她說起想用荷花制香,但花開的太少。眼下一瞧,宮中的荷花倒是開的不少,可惜不能都送給她。
只能折了這幾枝話,讓她拿回去玩了。
昨兒個下了些雨,今早才停,眼下還有些風,非但不燥,還有些清涼,對夏天來說,倒是個好天氣。皇後娘娘仁慈,讓管教秀女的女官們帶着一衆女孩兒們到禦花園透透氣,松快松快。
一時都很開心,但是也不敢放肆,這般三三兩兩的賞着花時,遠遠就瞧見有內侍們清路。
“太孫殿下來了,都安生些。”女官們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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