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一停煙·19

一停煙·19

鮮血從既濟道人身下蔓延開來,既濟道人的頭顱血肉模糊,陳希風臉色蒼白地別開臉。

昌都翁受了陶仲商一禮,眼神冰冷飽含惡意地将人打量了一番,開口卻是一句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我的真名有二十來年沒人叫過了,你年紀還輕,應該不曉得我本來姓方。”

陶仲商被昌都翁這惡意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他與昌都翁也算舊識,年少時最辛苦落魄的一段日子得過昌都翁指點,那之後就沒再見過面,陶仲商想不通,自己什麽時候得罪了這位之前算交好的前輩。

陶仲商看了陳希風一眼,心中盤算一番,向昌都翁道:“的确是不知。”

昌都翁輕輕嘆了一口氣,不知怎地,他看起來好像更老了一些:“我有幾個徒弟,都是些不成器的東西,最不成器的一個叫方召。”

陶仲商聽到這個名字覺得十分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何處聽過,但與昌都翁一樣都姓方,多半是其子侄。陳希風的記性勝過陶仲商數倍,立刻回憶起這方召是當日在太湖被陶仲商砍掉左臂、後來又在落石幫的船上被殺的人,但見陶仲商一臉茫然,便曉得陶大爺把此人忘到了九霄雲外。

陶仲商正要對昌都翁客氣兩句“前輩哪裏話,名師出高徒”之類的廢話,便見陳希風在昌都翁身後沖他搖頭,然後誇張地比了幾個砍手的動作。

陶仲商微微一愣,電光火石之間記起了這方召是何人,心道不好。

昌都翁見陶仲商神情變換,嘿然冷笑道:“本來陶兄弟殺我一個徒弟不算什麽,反正不成器,死了也就死了,但方召這狗東西偏生還是我兒子,便是他再不成器,還丢人現眼地做了閹人鷹犬,我也只這畜生一個崽子,老了老了白發人送黑發人——”昌都翁足下忽又發力,既濟道人的頭骨深深陷入青磚之中,衆人甚至清楚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昌都翁望着陶仲商,一字一頓地咬牙道:“心中着實恨啊!”

任不平聽到此,忽然紅了眼握緊拳頭,恨恨地看着陶仲商。

趙若明心中一喜,這雖然不在他安排之中,卻正中下懷。

陶仲商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前輩于我有恩,我于前輩,卻是殺子之仇,是我之過。”昌都翁沉聲道:“你沒什麽過錯,那畜生技不如人就是自尋死路,只是做人老子,兒子死了總要找人償命的。”

陳希風滿心複雜,昌都翁白發人送黑發人可憐,但方召害死徐淵一家老小便不可恨?方召的父親武功高強便來找陶仲商償命,那陶仲商要是死在昌都翁手上,又誰來為他複仇?要說償命,方召一個人償得了徐先生滿門性命?陳希風也曉得世間不公,也曉得江湖二字,就是弱肉強食、刀頭舔血、冤冤相報,便如昌都翁所說:“技不如人自尋死路。”

人命輕賤,當真如鴻毛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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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仲商刀柄在掌心一轉,一擡眼,昌都翁袍袖一翻,提掌拍來!

昌都翁成名四十年,年輕時專攻劍術,上了三十八歲時棄劍習掌,自創掌法碎河,江湖排名上曾憑一雙肉掌占了第九,只是後來隐居避世,年輕一輩多半只聽過碎河掌的鼎鼎大名,不得親見。陶仲商十八歲時遇到些麻煩,正是凄慘狼狽的時候,遇見了碎河掌法大成的昌都翁,昌都翁對他十分欣賞,兩人同行一段時日,昌都翁在武功上提點他許多,而陶仲商對碎河掌法的了解,算年輕一輩中的翹楚。

大堂內桌椅杯盤被掌風波及,乒乒乓乓折斷碎裂倒了一地,數盞銅燈都被擊倒熄滅,只餘櫃上一盞燈散發着微弱光芒。

陳希風不是習武之人,不能夜視,只能分辨出兩個纏鬥的人影與一閃而過的刀光,分不清戰況如何。

任不平倒是看得分明,但此時專注戰局,也沒閑心幫陳希風解說。

一片昏暗中,陳希風只見一道刀光一閃,昌都翁大喝一聲:“好!來得好!”兩人又鷹游虎撲一般襲向對方,一招已過,陶仲商悶哼了一聲,兩個身影飛掠分開,衆人屏息而待兩人再出手,兩人卻不再動作,昌都翁忽然暴怒道:“哪個無恥小人!用這種下作手段!”

衆人都是一愣,任不平正要上前查看,但他不過走了幾步,便覺手足酸軟,一個脫力跌在地上,也勃然大怒:“誰,誰下了毒!”趙若明也渾身癱軟、靠着牆滑坐在地。

陳希風猶豫一下,向陶仲商走去,感覺毫無變化、一切如常,便三兩步跑到陶仲商身邊,問道:“陶大俠,你怎麽樣?”陶仲商全身無力,以刀拄地穩住身形,他勉強對陳希風擺擺手,示意自己無妨,開口道:“胡兄弟好手段,不知你這毒下在什麽地方?我竟半點也沒察覺。”

陳希風聽到“胡”這個姓,在腦海裏尋思一番,想起一個人來,巴山狐胡爵。仔細算一算,戚蘿戚芷、塗方仇、灑金童子、獨孤斐被昌都翁逼走,連之同、既濟道人、白萬觞、周懷古、石争都被昌都翁殺了,只剩下胡爵。

那一直在酒櫃前瑟瑟發抖的掌櫃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舉起油燈走過來,将地上的油燈一盞盞扶起點好,燈火照亮他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掌櫃笑容可掬地道:“陶兄是大人物,無量榜上的諸位也都是大人物,我不多想想辦法,怎麽能贏過各位?毒下在燈油裏,我不敢多放,多點幾盞燈分開放,細細斟酌着量,尋摸着你們打地差不多了,這毒也就起效了,沒想到今晚還真是看了一場好戲,陶兄厲害啊,哈哈,厲害啊!”

昌都翁腰際有一道刀傷,傷口已經染透了衣衫,他暗中提氣運功,卻覺渾身更加無力,再見陳希風行動如常,便明白這毒越是運氣發作越狠,眼神如刀在掌櫃身上剜了幾個來回,怒道:“巴山狐胡爵?跳梁小醜,下作之人!”

胡爵也不生氣,笑着說:“前輩說得對,說得對,還是叫我螳螂捕蟬麻雀在後。”他這話說的沒錯,揭下無量榜的,除了他哪個不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巴山狐雖然有個巴山狐的稱號,也只是說他狡詐,他的武功與獨孤斐、塗方仇這一幹相比真是不值一提,在武林中只算二流人物,雖然他有他用毒厲害的傳聞,但用毒厲害武林中誰又比得上唐門?胡爵也未做過什麽大事,武林中便當他用毒也只是二流人物。

陳希風聽胡爵說了麻雀在後,愣了一下,有心糾正,但又和這位仁兄不熟,不曉得直說會不會傷了他面子,任不平卻不管這許多,翻了個白眼道:“是黃雀在後。”

胡爵不在乎地笑笑:“任少俠說得對,說得對,不管黃雀麻雀,反正諸位都是螳螂和蟬。”

任不平怒火中燒:“你——!”你完卻又無話可說,因為胡爵還真他媽的說對了。

火光之下,陶仲商臉色頗為蒼白,他一手住着雙刃刀,半個身子撐在陳希風身上,勉力坐起對胡爵道:“胡兄踩進這趟渾水應該只為求財,你我說個交易如何?”

胡爵把陶仲商看了又看,嘻嘻一笑:“我的确只為求財,不敢和陶兄說什麽交易,陶兄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我膽子小,怕吃虧,哈哈,怕吃虧,我現在割下陶兄的人頭,再帶上這個小少爺去交差,就有五千兩可拿,我滿意的很。”

陳希風感覺陶仲商大半重量都在自己身上,心中忽然生出些勇氣,他對胡爵笑了笑:“活的我可值三千兩,死的陶大俠只值兩千兩,人要死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閣下是要三千兩還是兩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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