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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第四章
他讓她先出去。
雲梨神情落寞地朝外走去,世上最親密之事兩人都做過,可平日相處他根本不會讓她近身伺候。
她有時甚至羨慕起凝霜來,凝霜能伺候他更衣、添墨,她卻不能。
小半個時辰後,陸懷硯從湢室出來,雲梨見他出來忙起身迎了上去。
卻見陸懷硯半露在外的寬肩上有一道很深的傷口,因為被水打濕,傷口有些泛白,此刻外翻的傷口還在不斷地往外沁出血。
雲梨回想起方才晚宴上他不自然的動作、還有握她手腕時的吸氣聲,想必都是牽扯到了傷口。
那麽深的傷口,得多疼啊,雲梨感覺自己的心也也好似被劃了一刀。
不忍再看,她腳步急促淩亂地往外走,轉身的瞬間眼中一片溫熱,聲音不由得哽咽,“夫君傷得這麽重怎麽不說,我去尋府醫,夫君再忍忍。”
陸懷硯在羅漢榻上坐下,若無其事地沉聲開口,“別去,此事不宜聲張,知曉的人越少越好,言聰等會兒會送藥進來。”
雲梨這才轉身将門關上,來到他身側低頭坐下,身側的軟墊随着雲梨的動作塌陷得更深,還有一股淡淡的青梨香,陸懷硯略微往旁邊移了移。
往日雲梨都不敢直接坐在他身邊,但今晚一看到他肩上的傷,便什麽也都忘了,什麽也都不怕了,只擔心他的傷勢。
坐近了看他的傷口,只覺傷口更可怖了些。
雲梨伸手揉了揉眼,有些焦急地開口,“言聰怎麽還沒來?”
一擡頭,陸懷硯深潭般的眼眸正諱莫如深地看着她。
雲梨不解其意,睜着一雙水眸,“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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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正幽微之時,門被言聰敲響。
“公子,藥來了,可要屬下幫忙?”
陸懷硯還未說話,雲梨已然開口,“我來就好。”
雲梨打開房門,言聰低頭将懷裏的藥瓶和紗布一股腦兒交給她後,“屬下告退。”
雲梨還未反應過來,言聰的身影已穿過月洞門出了院子,陸懷硯眉宇不着痕跡地輕蹙了下。
回到陸懷硯身側,雲梨一手握着藥瓶、一手捏着紗布詢問,“我替夫君上藥?”
“會上藥?”陸懷硯問。
雲梨輕柔一笑,“會的,幼時阿兄頑劣,常與人争鬥,每每帶回一身的傷,怕父親訓他,都是讓我偷偷給他上藥。”
陸懷硯只是随口一問,不欲深究。
“有勞你了。”陸懷硯淡聲道。
雲梨微微低頭,動作熟稔地在他傷口四周撒上藥粉,藥粉均勻地被她抖落鋪在傷口處。
待包紮好傷口,确保肩膀處的紗布不會輕易滑落後,雲梨這才垂首系結,俯身時聞到陸懷硯身上清冽的松木香,雲梨系結的動作不由得慢了些。
一縷鬓發順着她的動作垂落,輕搔過陸懷硯的後背。
感受到由發絲帶來的酥癢,陸懷硯想起在譽州時的一場酒宴上,那些獻舞的女子也有過這般動作,最後皆被他毫不留情地呵退。
輕浮浪.蕩之人,他素來不喜。
陸懷硯蹙眉,語氣隐有不悅,“還未包紮好?”
雲梨心思細膩,聽出他話語間的惱意,但卻不知自己是何處惹惱了他。
她抿唇有些無措地開口,“馬上就好。”
待包紮好後,雲梨暗暗松了口氣,額上鋪了一層薄汗。
拉開兩人距離,雲梨坐回幾案的另一側,捏起團扇扇了扇風。
雲梨心疼陸懷硯,憤然握緊扇柄,“也不知是何人會對夫君下此毒手,但願能快些将賊人捉拿歸案才好。”
陸懷硯指尖點着桌面,似在沉思,“暫時不知,但此人并非是沖我而來,而是沖着若音而來。”
雲梨不解,“夫君何意?”
陸懷硯輕描淡寫地開口,“他們要殺之人是若音,緊要關頭,我替若音擋下一劍。”
我替若音擋下一劍,一句話,在雲梨腦中久久經久不散……
太過理所當然的一句話,他一聲不吭甘願為若音姑娘舍身相護,他舍身相互之時可有一剎那想起府中還有個妻子。
雲梨澀然道,“夫君待若音姑娘可真好。”
雲梨的話讓陸懷硯想起早年間羅姨娘與母親争寵吃醋之景,後宅之争令他生厭。
他神色越發冷淡,“你是我妻,若你有難,我自然也會護你,若音多有不易,你莫要因為此事為難于她,她剛來府上,若有不足之處,你且擔待、禮讓着些。”
雲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會護她,不過只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子罷了,只是出于丈夫之責,別無其他,但他如此對若音姑娘,又是出于什麽呢?
也許,她與若音姑娘,終究是若音姑娘更重要些吧。
他讓她多擔待、忍讓,可他不知,細數下來,這樣的日子,她已經過了四年了。
雲梨壓下心中苦澀,淺聲應下,“夫君放心,雲梨知曉了。”
*
寝房內,一時間誰都沒再說話,雲梨靜靜坐在一旁。
屋內有些悶熱,幾案上備着涼茶,陸懷硯倒上飲了一口,茶水微甘,與他常飲的苦茶不同,他喝了一口,便沒再喝。
陸懷硯擡眸,“屋裏這般熱怎不用冰?”
聽他說熱,雲梨顧不上傷神,伸手替他小心打起扇來,“那我讓人送些冰來?”
至于不用冰的真實原因雲梨自然不會如實說,弄不好便多一個挑撥母子關系的罪名。
陸懷硯輕嗯一聲。
雲梨放下團扇去尋凝霜,凝霜恰好從晚宴上回來。
雲梨臉上帶着喜色,“凝霜,你去尋柏管事,說三公子要用冰,讓人送些來。”
凝霜不冷不淡應下。
回到寝屋,羅漢榻上沒了陸懷硯的身影,陸懷硯已上了床榻歇息。
雲梨來到床邊,悄聲搬來個小杌坐在一旁,動作和緩地替他打着扇子。
陸懷硯雖閉着眼,但并未真的睡過去。
“孩子幾月份的?”
雲梨扇風的動作一頓,眼裏漫起溫柔笑意,“已有一個多月了。”
想到那封信,總感覺有些蹊跷,雲梨試探性地問,“夫君真的不記得你給我寫的信了嗎?”
陸懷硯睜眼看她,“我從未給你寫過什麽信,你莫不是記錯了?”
雲梨怔住,想了想,“那信我還收着,我去拿給夫君看。”
雲梨去匣子裏拿信的同時,言聰又在此刻敲響房門,“公子,路上遇見柏管事,便提前取來了冰,方才馬夫卸貨時還剩下小半筐荔枝。”
陸懷硯起身斜靠在床圍子上,“進。”
言聰一手提着一個大冰桶,一手抱着半筐荔枝進了屋。
言聰将冰桶放在拔步床旁邊後,雲梨也回到床邊。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筐裏的荔枝,荔枝經過長途跋涉帶回來,有些蔫兒了,但看上去仍舊很鮮甜的樣子,雲梨舌尖無意識探出去後又縮回來。
陸懷硯餘光無意掃過雲梨舌尖的那抹嫩紅,“留下一盤,其餘的拿去分給母親、二嫂她們。”
言聰将荔枝裝盤後正要走,陸懷硯又補充道,“對了,天熱,再讓人多送些冰去栖霞院。”
言聰道,“公子放心,老夫人早就讓柏管事給栖霞院送了冰,不會熱着若音姑娘。”
聽見陸懷硯對秦若音如此關心,雲梨縱使心中萬般酸澀,但又能如何呢?
言聰出去後,雲梨将手裏的信遞到陸懷硯面前,“夫君,這便是那日你寫給我的信。”
陸懷硯接過信,頭也沒擡道,“派人提前送回府上的荔枝嘗過了?”
雲梨摩挲着手背,有些結巴地撒謊,“嘗、嘗過了。”
“若喜歡,桌上那荔枝也是留給你的。”陸懷硯不喜甜,從前嘗過一次後,便沒再吃第二次。
雲梨心裏湧起一抹甜蜜,原來,那盤荔枝是專門留給她的,看來,夫君心裏也不是全然沒有她。
“多謝夫君。”雲梨來到桌邊坐下,拈起一顆荔枝看了會兒後才小心剝開。
瑩白色的果肉泛着水潤光澤,雲梨張嘴輕輕咬了一口,清甜可口,水分很足。
味道是很好,比她吃過的任何瓜果口感都好,但想到肚裏的孩子,她只吃了一顆便沒再吃。
将手洗淨擦幹後,雲梨來到床邊,問,“夫君,這信可是你寫的?”
陸懷硯沒回,而是看了看桌上幾乎原封未動的荔枝,“不喜歡?”
雲梨搖頭,“喜歡的,只是荔枝性寒,我怕吃太多對孩子不好。”
陸懷硯怪異地看了她一眼,“誰說荔枝性寒?”
雲梨臉色一滞,才明白丫鬟們所言不是真的,耳根因為覺得自己太過無知而泛起微紅,“我以為大多瓜果都一樣。”
陸懷硯,“荔枝性熱,若平日無事,可以多看些書冊,有些書冊中會提及。”
說到看書,陸懷硯想起她剛來府上時并不識得幾個字,随意一問,“如今字認得如何了?”
這幾年雲梨一直堅持練字、識字,只要不是特別生僻的字,她都識得。
雲梨道,“大部分都識得。”
接着她忐忑又期待地問,“如果可以的話,夫君能借些書冊給我看嗎?”
雲梨知道他沒什麽特別喜好,唯二的喜好便是書和茶,且格外愛重。
于是又連忙做出保證,“夫君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愛惜書冊,不會讓書冊有一絲一毫的損壞。”
其實在這之前她也時常去書肆裏借書看,還看過不少,只是她看的大部分是詩詞歌賦,希望通曉一二後,與陸懷硯獨處時也可接上幾句,而不是幹巴巴地坐着。
是以與瓜果花卉相關的書冊,她并未怎麽看過。
若想看,可再去書肆借便是。
可這樣的話她就很難再想到其他拉近兩人關系的法子。
見她三指豎起一副要對天發誓的模樣,陸懷硯難得露出一個笑來,“不過是借書看罷了,這有什麽。”
“況且,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能多看些書只有好處,沒壞處。”
昙花一現的笑。
雲梨看呆了,此刻見他桃花眼裏盛滿笑意,溫柔又深情,是她未曾見過的一面。
雲梨喜上眉梢,雀躍道,“多謝夫君。”
她指了指陸懷硯手裏的信,“那這信……”
陸懷硯擰眉深思道,“這信并非由我所寫,看這字跡,應當是若音所寫,待改日我去問問。”
若音姑娘的字跡與夫君的如此相似,但夫君看上去一點也不震驚和意外,如此可見夫君和若音姑娘之間的關系恐怕比她想的還要密切些。
想到這裏,雲梨思飄得更遠了些,那他們在譽州又是因何相識、平日裏又是如何相處的呢?
雲梨不敢再細想,思緒收攏,像是霜打過的茄子低喃出聲,“若音姑娘和夫君的字可真像啊……”
陸懷硯若有似無地輕嗯一聲,雲梨再擡眸看去,陸懷硯已躺下沉沉睡去,信從他手裏滑落。
她俯身撿起那封信收好,而後去了湢室沐浴,待沐浴完進入床裏側欲躺下時,見陸懷硯腦袋擱在她枕的藤編枕頭上,而不是他慣用的瓷枕上,且他的左手還搭在她慣用的竹夫人上。
雲梨心中一軟,腦袋枕在藤枕的另一端,滿足地看着他清雅的容顏,緩緩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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