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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第三十六章

東洛縣, 又是一年冬,這是雲梨回到東洛縣的第二年。

寒衣節過後,天氣越發冷了起來, 離憂居內,厚實的灰黑門氈攔住屋外寒風朔雪,隔出兩片天地。

店內各個角落裏燃着炭盆, 人來人往、座無虛席, 喧嘩又熱鬧,與屋外的冰天雪地截然相反。

雲梨憑窗往外望去, 門口兩棵高大柿子樹上墜滿黃澄澄的柿子。

柿子已經熟了, 但路過的行人以及小兒沒有一個會伸手去摘。

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兩棵柿子樹是離憂居的女東家所栽,不摘是因為這女東家最喜歡看雪打紅柿。

但當大雪過後,她會命人将這些熟透的柿子摘下來全部送給過往行人。

而且經過霜雪侵襲後的柿子,口感更加甘甜味美,也就沒人會偷偷摸摸惦記這些柿子了。

快過年了,雲梨站在櫃臺旁撥着算盤盤賬,頭上頂着一黑色擋風副巾,雙耳也戴着禦寒的毛絨耳暖,她真的很怕冷。

撥弄算盤的手指秀氣又靈活,小巧白皙的下巴尖輕輕抵在風領上, 盈澈杏眼一眨不眨地凝着賬簿。

有酒客用完酒暖完身子後,起身來到櫃臺前付過銀錢, 轉身欲走時,雲梨叫住那喝得滿臉通紅的酒客, 将筐子裏的最後一個柿子遞給他。

她聲音溫婉輕柔道,“天寒地凍, 客人早些回去。”

那醉酒男子被她溫婉的嗓音哄得心中一陣酥麻,人一旦喝醉了便想借此說些未喝醉時不能說的話,那男子打了一個酒嗝兒,正欲說話。

睜眼對上雲梨那一半清麗、一半帶疤的臉。

她正含笑看着他,只是臉上的疤到底損了她的容顏,甚至看久了會覺得可怖,那酒客一下清醒過來,咽下到口的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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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下一句,“多謝雲東家。”後便匆匆離去,與冒雪而入的男子撞了個滿懷。

進來的男子一襲薄裘衣,只在袖口、衣領子處鑲縫一圈黃褐狼毛,與他臉的顏色趨近一致。

他闊步來到雲梨櫃臺前面,将手裏的臘梅往瓷瓶裏一插,又端起雲梨手邊的茶杯咕嘟咕嘟将熱茶一飲而盡。

雲梨忙伸手去拍他,“哎,這是我喝過的,你做什麽?”

關野舔了舔唇,斜倚在櫃臺上,“我不嫌棄。”

雲梨無奈地扶扶額,“你知道的,我不喜歡這樣,下回你若依舊不聽,我便讓人在屋門口置塊木牌。”

關野随意問道,“牌子,什麽牌子?”

雲梨一本正經,“所有酒客,除關野外,都可入內。”

聽她要趕他走,關野委屈臉,“下回我不喝了不行嗎?”

雲梨輕哼一聲,“對了,那牌子我會讓人做成黑底的,然後描上白色的字。”白色兩字雲梨故意咬得很重。

關野這回是徹底服氣了,一臉生無可戀,拖着音一字一句道,“知道了……”

說完便又往雲梨身旁湊了湊,雲梨嫌棄地将他推遠,嘟囔道,“冷死了,離我遠些。”說完又埋頭算起賬。

被她推遠,關野知道她畏寒,他剛從外面進來,身上的确帶着一股寒氣,倒也沒再湊上去。

他看了她雲鬓上的副巾一眼,視線順勢滑落至她半垂的纖睫,完全無視她右臉的疤痕,從瓷瓶裏抽出一枝臘梅,伸手往她腦袋上虛晃一下。

而後又怕她發現,掩飾性地大聲抱怨、唉聲嘆氣,“哎喲,真是累死我了。”

他一個打岔,雲梨揉揉耳朵,小巧的耳朵很快像是白玉浸上了胭脂,白裏透紅。

雲梨細眉一蹙,“你別打岔,待會兒我又該算錯了。”

關野盯着她的耳朵半晌,眼睛都看直了。

雲梨盤完一部份的賬,将賬簿一本本收整好後,這才舍得擡眸看他一眼。

“你不是說今日要去清江祭祀嗎?”

關家是冬洛縣有名的船商,最開始只做造船的營生,後來有了來路,也開始跑海舶,畢竟出一次海,帶回來的東西遠不是造船就能比得上的。

對于常年在外跑海舶的,每歲的十月至十一月,臨海的地方都要舉行祈風儀式,以祈出海平安順遂。

東洛縣臨河,與各地的水路相連,順河而下,便可抵達臨海的清江。

關野抱怨道,“快別說了,也不知今歲的雪會落得這麽早,這不,紫煙河一早就結了厚厚的一層冰,船都過不去,兩縣縣令正派人鑿冰開道呢。”

說着關野眼睛一亮,“那麽多船只滞留不前,船上的人說不定今晚要用膳投宿,阿梨,今晚你可有得賺了。”

雲梨笑笑,“或許吧。”

這紫煙河雖被稱作河,卻堪比大江。

“我這是想走也走不了啊。”說着,關野的視線驀地轉到櫃臺上的筐子裏。

那筐子的縫隙裏卡着幾片幹枯的柿子蒂,他又擡頭看向窗外的柿子樹,樹上的柿子差不多還剩一半。

他不滿道,“你摘柿子送人了?”

雲梨淡嗯一句,“今歲柿子結得多,便讓人先打下一部分。”

關野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他還沒吃上一口,問,“就,都送完了?”

雲梨還沒說,呂蘭英在後廚忙完後出來,正好聽見兩人的對話,雙手叉腰,笑眯眯地替雲梨回道,“對啊,都送完了,你來晚了,沒留你的份兒。”

呂蘭英說這話是騙關野的,也不知怎麽回事,自從兩人第一次見面,就水火不容,誰都看不慣誰。

關野氣哼哼轉頭看向雲梨,一對上雲梨的眼睛後,關野氣焰瞬間癟下去。

雲梨無奈地看了這兩個活寶,“蘭英姐姐,你又何必逗他。”

說着又對關野道,“你放心,給你留着滿滿一筐呢,你拿些回去分與你家中人嘗嘗鮮。”

雲梨一對他和風細雨,關野又管不住嘴開始嘴瓢,“要是能娶你這麽個貼心娘子回去,父親母親的臉都得笑爛吧?”

雲梨輕掃他一眼,關野默默住了嘴。

她從櫃子裏取出羊裘披風裹上,對呂蘭英道,“蘭英姐姐,讓人備兩壇熱酒和一桶蔥花大骨湯,給那些鑿冰的百姓和侍衛送去,喝了好暖暖身,這天寒地凍的,該凍壞了。”

雲梨常做這種義舉。

随着離憂居的名氣越來越大,不乏有眼紅挑事的,但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大家見雲梨脾性溫和、柔柔弱弱的,又加上有關野這個鎮山虎在,也就沒人來惹亂子。

呂蘭英忙去讓人準備,備好後幾人一起去往紫煙河橋口。

下了馬車後,呂蘭英奇怪地看看雲梨頭上的臘梅,正欲說話。

關野看看素手緊緊攏着羊裘披風的雲梨,搶先開口對雲梨道,“送你雲貂狐裘你又不接受,如今知道冷了。”

呂蘭英道,“一件雲貂狐裘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

關野指着呂蘭英,“你你你……”

雲梨,“行了,關大哥,勞煩你将骨頭湯和酒搬過來。”

雲梨來到橋邊的避風亭中站定,放眼望去,寬闊的河面果真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冰面上站着百十來人,正在奮力鑿冰。

她喚來離岸邊最近的一名男子,她指指亭中的酒甕和大木桶,“勞煩你去給他們說說,若得閑的話可來亭中吃口暖酒和熱湯。”

雲梨的離憂居地兒雖不大,名氣卻響徹兩岸,河對面的楓河縣和本縣的人,但凡路過離憂居,免不了要進去喝上一兩杯酒,再要上三兩小菜。

那男子對着酒翁咽咽口水,遺憾道,“兩縣的知縣親自看着,我們想偷懶都不行啊。”

關野道,“這有什麽,我去找知縣幫忙問問,喝了酒身子暖和了才有力氣幹活。”

雲梨笑道,“那你快去。”

關野看她站在亭內的風口處,“你往裏面站些,別被風吹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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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關野走遠後,那鑿冰的男子道,“二位的好事快近了吧?到時還想讨杯喜酒喝。”

關野喜歡雲梨這件事兒,不止本縣的人知道,就連臨縣楓河縣的許多人都知道。

最開始雲梨還會解釋,可後來問的人越來越多,雲梨也就懶得解釋。

她岔開話頭,對那男子道,“那邊好像有人在叫你。”

那男子這才連忙趕過去。

關野大步來到對岸的避風亭中,避風亭四周都圍着一圈帷氈遮風,亭外有兩名持刀侍衛守着,他向兩名侍衛說明來意,還不待侍衛通傳,裏面的人就發了話,“你小子還不進來,今日怎麽那麽守規矩?”

關野大咧咧掀開帷氈鑽進去,“這不聽說楓河縣新上任的知縣也在嗎?我不得守着規矩,免得丢人現眼。”

說完,只聽曹知縣哈哈一笑,“你啊,你啊……”

說着又對關野道,“這是楓河縣陸知縣,還不上前見過。”

關野其實一進來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一旁一言不發的男子身上。

只見男子身着雪白狐裘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一杯熱茶把玩着,見他進來,從始至終連眼睫也未掀一下,茶的熱氣氤氲,模糊了他的神色和面容。

但不難看出是個好看的,好看到什麽程度呢?關野想了想,也就比他差那麽一丁點兒吧?

不過長得好看又如何,關野對這種為了升高官才來他們這些小縣歷練的世家公子向來看不起。

但面上功夫他該做還得做,畢竟商不與官鬥,官不與民鬥,這個道理他是再清楚不過的。

關野上前恭敬拱手道,“草民關野見過陸知縣。”

陸懷硯眼睫一掀,淡聲道,“客氣。”

說完,氣氛又是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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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知縣呵呵一笑,“你小子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來找我何事?”

關野這才想起正事,“離憂居的女東家送了些熱酒熱湯來,想讓鑿冰的百姓和侍衛們吃上一口暖暖身子,說這麽冷的天,別把人凍壞了。”

關野喜歡雲梨的事雖然鬧得人盡皆知,但縱使再喜歡,他也不會在外面随便喊雲梨的名字。

誰都沒注意到一旁陸懷硯在聽到“離憂居”幾字後,摩挲茶杯的手有些微的凝滞,就連陸懷硯自己也沒察覺出。

曹知縣看看關野,“你小子為了娶她,鞍前馬後的,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打趣完關野,曹知縣又向陸懷硯請示,“陸知縣,你看這?”

陸懷硯站起身,背向兩人,長指挑開帷氈往冰面看去,“自然可行。”

曹知縣朝關野揮揮手,“還不快去。”

關野走出去時,又回頭看了一眼陸懷硯,陸懷硯背對着他,身姿清雅矜貴,關野想起呂蘭英常常說他生得五大三粗的,莽夫一個,現下有了真正的對比後,他有些氣郁。

待關野走後,曹知縣又主動與陸懷硯攀談起來,“日後若有機會,可趁着這雪日,陸知縣也可去離憂居小酌一杯,正所謂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乃是人生一大樂事。”

上京來的嘛,無非就喜歡附庸風雅這一套,曹知縣自認為這樣能讓陸懷硯高看幾眼。

誰知陸懷硯淡道,“不用,我不喜飲酒,飲酒只會誤事。”

他又問,“今日能否将冰全破完?”

曹知縣砸吧砸吧嘴,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了,怎麽這回來的人與其他人不同呢?

曹知縣猶豫道,“可能得等到明日,今日落着雪呢,凍得緊實,明日如果天氣好些,只需半日就能鑿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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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言聰送進來一封信,“公子,是秦姑娘寫給你的。”

陸懷硯并未伸手接,“拿去燒了。”

曹知縣見狀,笑道,“看來陸縣尉還未成家呀,讓人家姑娘将信都送到這裏來了。”

說着曹知縣眼珠滴溜溜一轉,“咱們東洛縣有不少好姑娘,陸知縣日後可以多來縣裏走走,說不定哪日就碰上稱心如意的了。”

陸懷硯覺得聒噪,睨他一眼,“我和離過。”

曹知縣臉色一僵,碰到這陸懷硯還真是流年不利。

他拍拍自己的嘴,“怪我這張嘴,是我多嘴了。”

東洛縣橋頭邊的避風亭裏,雲梨正在給衆人舀骨頭湯,“各位不急,都有份,若不夠,酒肆裏還有,讓人回去再取便是。”

在曹知縣的竭力相邀下,陸懷硯随着他一起來到這東洛縣。

他看到橋邊的避風亭外圍攏着一圈人,個個手捧冒着熱氣的湯碗,一口一口地喝着,大聲說着話。

曹知縣向他解釋道,“應當是離憂居的東家在亭中布湯酒。”

陸懷硯點點頭,越過避風亭往前而去,曹知縣緊随其後。

有風掀起帷氈一角,露出裏面幾道身影,看穿着打扮和身形,應當是兩女一男。

方才那名叫關野的男子正擋在其中一名女子身旁,那個地方恰是風口處。

另一名女子像是說了句什麽,被擋住身影的女子伸出素手摸向頭頂的擋風副巾,摘下那枝臘梅往男子懷裏一塞。

風吹過,帷氈落下,女子悶悶的聲音混着人群中的聲音,叫人聽不真切。

曹知縣挼挼半長青胡,“郎才女貌,看着心情都舒暢不少啊。”

陸懷硯不置可否,邁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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