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歐文（2）

歐文（2）

想了想，他覺得自己最好還是保持沉默。既然溫特伯恩先生喜歡，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很別致。”歐文克制地說。

“那當然。”尼克毫無芥蒂地接受這敷衍的贊美，仔細把護身符塞回袖子裏，轉而問道：“你一直在這裏上學嗎？”

“我們家三代人都在這裏上學。”

科林斯只收兩種學生，有錢的，特別有錢的。如果換做船上其他任何一人都能聽出其中的倨傲——這句話表面是在講述學校，其實是一種低調的炫耀。但就溫特伯恩先生的無産階級口音而言，他不指望他能領會其中奧妙。

尼克果然有些驚訝：“為什麽？你們沒收到霍格沃茨的錄取通知書嗎？”

“不，”歐文淡淡道：“我們只選擇更适合自己的地方。”

“這裏的确很棒，”尼克随口接道，“但如果我是你，就會選擇離家更近的學校。”

他的語氣引起歐文的不快。“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來呢？”他彬彬有禮地回擊。和世界上絕大多數魔法學校不同，科林斯是一所申請制學校。她不會無緣無故給任何人發通知書，反過來，拿到入學資格的人都是自己主動遞交了材料。

“我嗎？”尼克遲疑一秒。某種東西飛快地從他眼底閃過，但它消失得太快，歐文沒有看清。“都是我老爸……”他小聲咕哝。

“你父親？”

“是啊，”尼克聳聳肩，恢複了那種不以為然的神情，“他說這學校有錢人特別多，希望我傍個富婆回去。”

歐文本想借此機會敲打一下尼克，對方的回答卻讓他的面部肌肉一天中第二次僵死了。科林斯教會他如何在各種精巧又體面的謊言間游走，卻沒告訴他如何應對這種真誠卻不要臉的大實話。

海風吹來的嘈雜聲拯救了他。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已有學生陸續登船。最先上來的都是十來歲的小孩子，穿着整體的小西裝，嘁嘁喳喳地指揮別人為他們服務。

尼克的注意力迅速被新鮮事物吸引了，但觀察一番，立刻咋舌。“科林斯沒有高年級嗎？”

科林斯的确不設年級，但歐文也沒有心情給他解釋，只是模糊地朝海上揚了揚下巴，“你看那邊。”

一艘小型的游艇在他們的注視下緩緩進港。幾個穿白衣的身影倚在船舷邊上，看上去的确像是所謂的“高年級”。

“是我們的同學嗎？”

歐文粗略掃了一眼，不出所料地認出幾張熟悉的面孔：全校最炙手可熱的單身漢羅蘭·安吉利斯和他的妹妹，整天圍着兄妹兩人轉的小行星伊蕾娜·邦尼特，靠着裙帶關系混進C.C.的花花公子安東尼奧……

他心不在焉道：“差不多。”

“那我是不是應該過去打個招呼，認識一下？”

“當然。快去吧，晚了就沒位置了。”

歐文貼心地給出建議，說完，雙手插兜，泰然走向相反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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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閱讀是為了獲取知識，但歐文·朗曼是為了獲取孤獨。

每當他不得已處于人群中時，只需打開本書，就能輕而易舉建起一道屏障，讓所有人避而遠之。這個方法讓他在科林斯安然度過五年，但自從碰上這個滿口無産階級英語的東倫敦小子，一切都變得艱難起來。

是的，他最終也沒能成功地擺脫尼克。溫特伯恩先生似乎天生對于冷漠和疏離缺乏感知，歐文轉身後還沒走出十步，他就改變主意跟了上來。

灰角號安靜地破開水面，拖着長長的白浪，利箭一般駛向海心。歐文低頭看書，尼克則趴在陽臺的欄杆上，堅持不懈地把一切見聞都像報幕一樣大聲講出來。十幾頁紙翻過，歐文腦中除了嘤嘤嗡嗡的說話聲，沒能留下任何東西。

“歐文？”

“歐文！”

“歐文——”

尼克拖長了調連叫三聲。歐文終于沒法再裝聾作啞，只好擡頭。“幹什麽？”

“沒事，就是想問一下……霧對咱們的船有影響嗎？”

霧？他的腦子遲鈍了一下。今天不是晴天嗎？

“你在說什麽……”歐文稀裏糊塗站起身，走向陽臺，一推開玻璃門，立刻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起航時的好天氣不見了，向上是陰沉的天空，向下是灰蒙蒙的海水，中間的白色漫無邊際。沒有風，浪花也翻湧得有氣無力。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跟船的海豚都已離去。

“什麽情況？”他茫然道。

“我還想問你呢……拿瓶飲料的功夫就成這樣了。雖然不知道有沒有影響，但感覺怪怪的。”尼克小聲嘟哝，“電影總這樣演，不是麽？濃霧降臨，某個恐怖的怪物緩緩上浮——”

後面的話被歐文自動屏蔽了，此刻他也顧不上嫌尼克煩人。因為他說的很對，起霧不是個好兆頭，特別是在海上。科林斯島附近海域覆蓋着嚴密的保護魔法，無關船只擅入就會遭遇儀表失靈、大風大浪，可灰角號是獲得特許的船只，怎麽會引起魔法領域異常？

“這不像是普通的霧。”歐文的目光掠過整片海域，但能見度太差了，他什麽都看不清。“我可能得去核實一下。”

“去哪問？”

“船長室。”

這趟航程長達七個半小時，大部分學生和船員都會在一層宴會廳的返校派對上。如果這場濃霧是剛剛降臨的，那恐怕還沒人知道。他回到屋內，拿起外套，即将拉開門把手的時候，卻被意外叫停。

“等等——”

鑒于溫特伯恩先生剛剛發現重要情報，歐文對他稍稍改觀。他以為尼克還有什麽要補充的，便停在原地，等待下文，可幾秒過去，沒有人說話。

歐文有些不耐，剛想開口，卻愣住了。

尼克的狀态十分奇怪。他的視線落在歐文身上，卻沒有對焦，仿佛是在看某種與他重疊卻不存于世的幻影。

“靠左邊走。”他說。

歐文被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弄懵了。“什麽意思？”

“我說，等下走廊分叉的時候，你最好選左邊那條。”

“原因？”

像是感到頭痛一樣，尼克閉上眼，從茫然中掙脫出來，用力捏了捏眉心。“……不清楚，但你最好聽我的。”

這種神神秘秘的囑托令人疑窦叢生，但現在不是一問到底的時候，尼克看上去也不想解釋什麽。帶着一頭霧水，歐文掩門離開。

船長室在船首那端，通向它的走廊的确會在二分之一處分叉。如果選擇另一邊，會怎樣呢？等他到達中點處時，這個念頭叛逆地冒了出來。但現實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羅蘭·安吉利斯正好從右側走廊出來，毫不猶豫地，歐文轉向了左邊。

他還來不及思索安吉利斯的出現和尼克的忠告是否有關，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聲自船底傳來。

巨大的沖力和震動讓他腳下一滑，直撞牆壁。他正慶幸自己沒有真正摔倒的時候，忽然摸到了某種粘膩的東西。

正上方是一個排水口，大概某個盛機油的罐子倒了，黑色的液體貼着牆壁傾瀉下來，沾滿他白色的西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