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卡琳

卡琳

前一秒，樂聲悠揚、言笑晏晏，後一秒，此起彼伏的尖叫充滿世界。

卡琳·安吉利斯抓住椅背才勉強穩住身形，沒有被固定的一切都朝着一個方向疾速滑去。花瓶和盤碟乒乓墜地，舞池裏的人東倒西歪，沉重的水晶燈像鐘擺一樣晃蕩。

“這是怎麽了？”伊蕾娜踮腳躲開蔓延的酒漬。

船員之間的交流都已切換成希臘語，卡琳側耳聽了一陣，遲疑道：“……我們好像，撞上了暗礁。”

“學院的船也會觸礁？！”

更多詞句飄進耳朵，卡琳更确信自己沒有聽錯。“他們是這麽說的。羅蘭還沒回來嗎？”

“沒有。”

卡琳張望了一陣，變得有些焦慮。海員們在震顫還沒有停止的時候就沖出了宴會廳，而後又回來帶走更多人手。許多沒有參加派對的學生此刻也湧入大廳，留下維持秩序的侍者難以招架潮水般的詢問和質疑，因此顯得焦頭爛額、精疲力盡。

熟悉的、陌生的、年長的、稚嫩的……全船的人都擁擠在宴會廳中，唯獨她的兄長不見蹤影。

“我想去看看。”卡琳咬了咬嘴唇，說道。

她們從側門離開。和宴會廳比起來，外側走廊空曠又冷寂。海霧遮天蔽日，壁燈都已點亮。偶爾經過的也都是灰角號的船員，念叨着工具和零件的名稱步履匆匆，顧不上回答任何問題。

迎面撞上她的是一個小男孩，穿着科林斯最小號的校服，滿臉驚慌。

“當心——”伊蕾娜叱道。

“抱、抱歉！”他語無倫次地道歉，卻沒有後退，而是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樣撲了上來，“但是可以請你們幫幫我嗎？救生艇卡住了，我、我們解不開它，也找不到船員——”

“沒看到我們很忙嗎？”伊蕾娜煩躁地說，“船員在大廳，去那找。”

但卡琳捕捉到一個關鍵詞。她示意伊蕾娜等一下，自己轉向男孩，“發生了什麽？這和救生艇有什麽關系？”

“有人掉進海裏了。”男孩哭道：“我們想要放救生艇下去，但它卡住了；他讓我去找幫手，但我找不到人……”

卡琳和伊蕾娜對視一眼，大吃一驚。伊蕾娜轉身折返尋找幫手，卡琳則跟着男孩攀上側邊的樓梯，朝現場跑去。

“你叫什麽名字？”

“維托。”

“很好，維托，說得再詳細些。誰落水了？”

“我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你不認識？”

“不是。我沒看到落水者。”

“沒看到？”卡琳心裏咯噔一下。“那你怎麽知道有人掉進海裏了？”

“有人這樣告訴我，讓我去找幫手，然後自己去解救生艇了——”

“是學生嗎？”

叫維托的男孩看起來更加慌張了，不由自主停下腳步。“我不知道……他沒穿校服，看着也不像船員。”

卡琳沉吟片刻。“先走吧，救人要緊。”

從宴會廳到存放救生艇的甲板有很長一段距離。他們一路小跑，并未耽誤太久，但即便如此，還是晚到一步。

救生艇已經被解開，但釋放得并不成功。兩端纜繩不同步，船體歪斜，像一架壞掉的秋千，岌岌可危地吊在半空。船舷邊緣趴着個人，兩臂各挎着一個救生圈，危險地跟小艇一起晃蕩。

“簡直瘋了……”卡琳不可思議道，“他也會掉下去的！為什麽不用飛來咒？”

“試過了。”維托緊張地說，“但他說那人身上有什麽東西，會屏掉所有的魔咒。”

卡琳頓覺自己一腳踩空。

錫蘭晶，因其出色的魔咒抵抗屬性常被當做護身符使用。純度足以“屏掉所有魔咒”的錫蘭晶全世界一共也沒有幾塊，而這艘船上正好有兩個人擁有——她和羅蘭。

“你确定不是他看錯？或者念錯了？”

“他确定。”

卡琳感到一陣眩暈。她撲到欄杆邊，朝下望去。那個滑稽地扛着兩個救生圈的勇士此刻竟成了她最大的希望。仿佛是聽到她內心的禱告一般，船上那人擡頭，回望。

距離和霧氣讓她看不清那人的臉，但直覺告訴她他們素未謀面。卡琳剛準備說點什麽，但滑輪毫無征兆地松動了。救生艇猛地一沉，她的英雄——帶着兩枚救生圈的那種——撲通一聲，跌落深洋。

------

什麽也比不上安吉利斯少爺墜海的消息來得勁爆。船長帶着一半人手趕來，親自指揮營救。由于船身觸礁後還滑行出很長一段距離，羅蘭墜海後就被遠遠抛在後面。他也曾奮力呼救，但一片混亂的灰角號并未意識到自己弄丢一位貴客。

魔杖在下墜的過程中失落，凫水的時候還意外地抽筋。羅蘭·安吉利斯被救起時已經嗆得半死，因此，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對着所有船員破口大罵。卡琳确定他沒事後就離開了艙房——想要趁機獻殷勤的人太多了，這裏不需要她。

“馬卡，另一個落水者在哪裏？”卡琳問。

“抱歉安吉利斯小姐，我當時忙于搶救安吉利斯先生，沒有留意別人。但我确信那位先生沒事，昆圖斯把他拉上了船。”二副如實回答。

“知道了，謝謝。”卡琳嘆了口氣。她望了一眼身後人滿為患的艙房，補充道，“去忙吧，我哥就那個脾氣，你們在這守着也沒什麽意義。”

“感謝體諒，安吉利斯小姐。”馬卡欠了欠身，但并未離去，“還有另一件事，勞煩您代為轉達。”

“什麽？”

“安吉利斯先生恢複得差不多就請盡快轉移到救生船上吧。”年輕的二副低下頭，黯然道：“灰角號兩個小時後即将沉沒，我們沒來得及修好她。”

一切都在意料之內。錯失最關鍵的搶救時機，棄船就是唯一的選擇。即便從未有人想過C.C.的船會遭遇海難，但這并不意味這他們會毫無準備。灰角號上一向配備着足夠數量的救生船，每一艘都有完整的符文羅盤，确保它們能獨自找到重重保護下的科林斯島。

羅蘭換乘救生艇的時候仍在發脾氣。墜海事件讓他覺得顏面盡失，盛怒之下，便将那塊差點害死他的石頭從領子上拆下來，打水漂那樣狠狠地丢出去。同船人旗幟鮮明地跟他一起痛罵船員失職，眼睛卻不自覺地瞟向錫蘭晶一路濺起的漣漪。

卡琳已經司空見慣——不論是對羅蘭的揮霍無度，還是對旁人的曲意逢迎。

灰角號完全沉沒的時候，他們已經駛出安全的距離。學院新派出的船只正在朝這邊趕來，但即便天氣晴朗，兩艘船想在海上相遇也并不容易。伊蕾娜抱怨着濕氣和座位。卡琳把下巴擱在胳膊上，望着近在咫尺的海水，想着那個見義勇為卻……沒幫上什麽忙的男孩。

不論羅蘭怎麽想，安吉利斯家欠他一句感謝。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