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歐文
歐文
那一場風暴讓所有人人困馬乏。校方忙于善後,學生需要休整,本該于開學次日舉行的分班考試被順延一周,使所有人都享有一個相對閑适的周末。通常他會獨自搭船前往班尼島,但這回注定會無可避免地捎上一個。
班尼距離科林斯主島只有一小時航程。島上有一家雜貨店,一家酒館,一個咖啡廳和一個勉強稱得上繁華的集市。因其面積不大,景色也平淡無奇,在周邊旅游業發展得如火如荼之時,當地居民仍以捕魚為生。
尼克饒有興趣地盯着石牆和籬笆上色彩斑斓的塗鴉,問:“你怎麽找到這地方的?”
“偶然發現的。”
歐文說的是實話。班尼島沒有燈紅酒綠的夜生活,才成為科林斯學生的絕緣體,如果不是為了找一個人少的地方,他也不會踏足這裏。
“你确定這兒有酒吧?周圍看上去都是民居,我們不是迷路了吧。”
“不會,我來過很多次了。”這句話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連他自己都愣了一瞬。歐文謹慎地掃了一眼尼克,确認對方沒有留意,才解釋道:“他們有種特色酒,別的地方喝不到。”
矮牆盡頭,視野豁然打開,一座愛琴海風格的二層小樓出現在他們眼前。雖然招牌很不醒目,但這的的确确是一家酒吧。
淺杏色的遮陽帆布從室內延伸出來,露天樓梯沿着外側牆壁回旋而上,高及天花板的木架上堆滿千奇百怪的酒瓶,客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閑談。一個穿黑衣服的胖男人正站在吧臺之後,聚精會神地算賬。
門口正在擦桌子的侍者看到他們立刻喊了一聲,男人聞聲擡頭,随即,一個燦爛得像是塗了油的笑容綻開在他臉上。
“天吶,這不是朗曼先生嗎?好久不見!”酒吧老板過分熱情地從吧臺後迎出來,張着雙手,仿佛是想擁抱他一般。
“你好,何塞。”歐文定定站直,不為所動。男人只好讪讪後退,尴尬地在兩側口袋的位置上蹭了蹭手。正在喝酒的客人發出輕微的嗤笑聲。
被稱作何塞的男人絲毫不以為意,詢問地轉向他身邊的人。
“我是歐文的朋友,叫我尼克就行。他說這有一家特別棒的酒吧,叫我一定來試一下。”
歐文臉色一黑——在他來得及阻止之前,尼克已經笑容滿面地和那個中年男人握上了手。
酒館老板顯然受寵若驚。“我從不知道朗曼先生對我們的評價竟然如此之高。這、這真是太榮幸了……”他說着,心虛地瞟向歐文的臉,既沒看出贊同,也沒看出反對。“如果是朗曼先生的朋友……那,也是那所學校的?”他敬畏地問。
歐文點了點頭,算是回應。“我們只是過來喝一杯,坐坐就走。”
“明白明白,當然明白。”胖男人忙不疊哈腰,“您的朋友來點什麽?葡萄酒?啤酒?還是喜歡更烈性一些的外國酒?上周我們剛剛進了最好的——”
“一樣吧。”他随口決定道——何塞最拿得出手的酒在他看來也不怎麽樣,自顧自走向吧椅。尼克在旁邊落座,滿臉新鮮地四處張望。
酒館老板滿臉喜色地對內間囑咐了什麽,幾分鐘後,深藍色的栅欄門打開,一個穿着黑紅襯衫的女孩端着酒瓶和冰塊走出來。
“我還說是誰呢,也開始叫這種麻煩的酒。”女孩說着,冒着冷氣的酒瓶被“砰”地一聲放在工作臺上。
歐文露出微笑。“你好,阿萊莎。”
女孩應了一聲,娴熟地将袖子挽到手肘處,邊分酒,邊問道:“今天怎麽帶人來了?”
“因為我剛轉學過來,還不熟悉,歐文說可以帶我四處逛逛。”尼克主動插話。
“真沒看出來,他這個人還能這麽友好。”阿萊莎打趣地看了他一眼,引得歐文臉上一陣發燒。“朗曼先生第一次來就在激烈地批判我爸的窖藏,結果被潑了一身酒。在我老爸弄清他的外套多少錢之後,再也不敢在他面前說‘賬單’兩個字了。”
尼克放聲大笑。歐文尴尬道:“但我每一次都付錢了好嗎?”
“沒說你白吃白喝,只說他不敢要。”阿萊莎會心一笑,探身将兩杯酒推過來。“喏,你們的好了。”她的格子襯衫外是一件黑色馬甲裙,伸展手臂時會露出好看的線條。
玻璃杯蒙上一層細細的水霧,澄澈碧綠,像流動的綠寶石。尼克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表情一呆,瞬間嗆住了。
阿萊莎攤手,一副“誰給你點的你找誰”的表情。
歐文端起自己那一杯,慢斯條理道:“忘了提醒你,橄榄酒口感比較特別,得慢慢喝才能品出味道。”
但尼克看上去似乎失去了繼續嘗試的欲望。
正在他眼淚汪汪地找紙巾之時,一個灰頭土臉、衣衫褴褛的男人突然跌跌撞撞撲進酒館裏。老板何塞擡起頭,但除他之外,很少有人意識到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
“本店恕不招待流浪漢——”他不悅地揮揮手,示意對方走開。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人不但沒走,反而猛地拉住最靠近門口的一位客人,攥緊他的胳膊想将他扯出門外。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老板大喊一聲,以一種異乎體型的敏捷奔出吧臺,夥計迅速沖上。一番扭打,遭受突襲的酒館還沒反應過來,兩人已合力将他擊倒在地。
阿萊莎疾步離開工作臺,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同樣感到驚愕和茫然。
“怎回事?”
何塞嫌惡地說:“乞丐。”
仿佛受到冒犯,那人用力擡頭看向周圍的人,張大嘴,滿頭大汗,發出烏鴉一樣的怪聲,差點站了起來。附近的客人發出驚叫。幸虧夥計眼疾手快,才再次将他按倒在地。
“……他是瘋了嗎?”
“這人想幹什麽?”
“大概想讨杯水吧。”
人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老板沒好氣地指示夥計将流浪漢推出門外。歐文背對大門,紋絲不動地托着自己的酒杯,仿佛什麽也沒有聽到。
這樣的人太多了,歐文默默提醒自己。銀幣在指間翻轉幾次,無聲跌落,沉甸甸落在口袋裏。
他強迫自己抿了一口橄榄酒,餘光落在身側的空座位上——
空座位?歐文猛地回頭。不知什麽時候,尼克悄無聲息地離開座位,此時此刻,正蹲在酒館正中,和那個乞丐對視着。
“你不能說話,是不是?”他一字一頓地說。配合手勢,語速極慢,與其說是講給地上那人“聽”,倒不如說是講給那人“看”。
男人表情激動、奮力點頭。絕望的神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狂喜。何塞頗感錯愕——這不是他預期的方向,可他并不敢直接違逆自己的貴賓,只能點頭默許。夥計微微撤力,乞丐立刻掙開雙臂,飛快地比出一連串手語。尼克皺着眉看,偶爾“問”一兩句。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詫異地看着這場靜寂無聲的交流。
“他說他是受雇到這裏挖寶藏的,但因為塌方,好幾個人被埋在地下了。就在附近。”幾個回合後,尼克起身,面向所有人:“請問,誰知道該找什麽人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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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塞給治安官打了電話,說是專業救援隊半天後能到達。啞巴流浪漢,或者說,挖掘工,先帶一些自發組織起來的當地人到事故發生的地方查看,歐文一行人随行。通過尼克的翻譯和阿萊莎的補充,他大概理解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盡管源頭已不可考,但附近海域都流傳着兩則故事。第一個是神話傳說。火神赫菲斯托斯為衆神都打造了武器,就想要為自己打造一件更出衆的作品。于是他設計了一座獨一無二的金殿,建在一座只有他能找到的海島上。第二個則更為真實。說是愛琴海歷史上曾經有一段時期海盜盛行,由于海盜搶掠時不能攜帶太多東西,他們就将財寶全都換成了黃金,埋在一些不為人知的小島上,等需要時再取。
驚人的財富和神秘的孤島是所有傳說的共性,但令這兩則故事與衆不同的地方是,班尼島及周圍一帶的島嶼和海底的确含有金砂,甚至經常有人挖出年代久遠、歸屬不明的黃金制品。于是很多人相信,故事和傳說只是隐喻,在愛琴海數以千計的島嶼之中,應當真有一座價值連城的“黃金島”——不論是海盜的財寶、古希臘的遺産還是火神的殿堂——都值得他們花大力氣尋找。
“這些人想錢想瘋了嗎?”歐文感到匪夷所思。“現在都什麽年代了,還有人相信這種事?”
“投機商和冒險家不會考慮那麽多。”阿萊莎嘆氣道:“你沒注意到嗎?那裏只有挖掘工人。監工一出事就跑了,老板更不會露面。這些人應該是被騙到這裏打黑工的,只管幹活拿錢,其他什麽都不知道。”
貧窮是一種原罪,可以讓很多毫無道理的事得到解釋。歐文不作聲了——對所有無能為力的事,他都不想談及。
“也未必什麽都不知道。”尼克忽然開口道:“他們聽過那個傳說,似乎也相信它是真的。”
“什麽?”歐文和阿萊莎同時出聲。
“我問了下面的情況,他說越往下面挖,岩縫裏嵌着的金砂就越密集,但它們純度很低,出現的方向也毫無規律。昨天他在撿金砂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奇怪的聲音,但他已經耳聾很多年了。”
歐文和阿萊莎對視一眼,并從對方臉上讀到了微妙的情緒。
“你把這些都告訴他們了嗎?”歐文問。
“當然,但是他們似乎不太在意。”尼克踢着石子說道:“畢竟,這跟能不能把人救出來沒關系。”
事實也的确如此。
阿萊莎試圖換一個不那麽沉重的話題。“話說回來……你怎麽會手語的?我從來不認識懂手語的人,很難學嗎?”
“也還好吧。我媽媽教我的。她也是個聾啞人。”尼克平靜說道。
阿萊莎明顯地忐忑了一瞬。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小聲說道,不安地瞟向了歐文,可後者也同樣一無所知。
剩下的時間裏,氣氛始終沒能再次活躍起來。阿萊莎把他們送到碼頭後就匆匆離去,顯然還在為今天的冒失感到後悔。空氣難得安靜下來,歐文敏銳地意識到,自從他們從事故現場回來,尼克的話就變得特別少。
開啓話題向來不是歐文的工作,但留意他卻是舅舅的命令。
回到宿舍後尼克寫了一封信。這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你所能想到的一切通訊手段都被科林斯強大的保護咒阻斷,所以信件是唯一的聯絡方式。歐文謊稱自己也要去郵局,輕而易舉地拿到了那封僅用膠水封口的信。
地址是倫敦東區一個不出名的街區,聽名字就能讓人聯想起那種老舊的紅磚房子。他不确定這是不是尼克家的地址,但卻能确認收信人不是尼克的家人。因為收件人的姓氏是羅爾斯,而且是羅爾斯太太。
打開它再封上,簡直就像呼吸一樣容易。歐文百分之百确信自己可以做得不漏痕跡。
但最終,他還是将它原封不動地扔進了郵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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