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意義

意義

陸辰坐在書桌前,上面擺滿各式各樣的繪畫工具。

張愛仁輕輕敲了敲門,端着切好的果盤走進來。

陸辰起身接過,整天不說話的嗓音有些幹啞,“媽,你休息吧。”

張愛仁點點頭,打着手語,讓他不要太累,吃點水果。

“好,我會吃的。”

得到他的回答,張愛仁和藹笑笑走了出去。

果盤裏放着切好的橙子,陸辰端着吃了起來,幾步走到書桌前,凝目注視白紙上還未畫完的畫。

黑色的線條勾勒出人形,随風飄動的發絲,汗珠彙聚在下巴晶瑩一滴,小巧的臉上漠然,眼下兩顆對稱的淚痣熠熠生輝。

手裏拿着水瓶,目空一切。

陸辰放下手裏的橙子,用消毒濕巾擦了擦手,小心地撫摸畫像上的人。

裝潢簡約冷淡的房間溢出極低的一聲:“許諾。”

似有回音缭繞,不停在他耳邊回響。

*

周一大家到教室普遍比較早。

都忙着借鑒同學的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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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科課代表忙着催收作業。

許諾把作業本全部放到桌上,方便課代表收。

每到課代表來收作業的時候,陸辰會側身到旁邊找到許諾的作業本,和自己放在一起交上去。

看到兩本緊密相貼的本子,陸辰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滿足和喜悅。

就好像,他們之間已經這麽親密無間。

陸辰幹完自己的活,低頭看手表的時間,再有幾分鐘許諾該回來了。

頭頂電扇的風力每次打開固定都是二檔,班上的同學打開電扇就不管了。

他走到電扇開關,将風力調到最大。

杯子裝滿了水,許諾出汗多,怕她脫水,陸辰會放些鹽在裏面做成淡鹽水補充她身體流失的鹽分,維持電解質平衡。

又從桌洞裏拿出一個盒子,裏面裝的是他切好的橙子。

沒過幾分鐘,許諾回來熟練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幾口。

正擦着汗,旁邊推過來一個盒子,許諾扭頭。不等她問,陸辰率先開口:“我媽讓我給你的,”頓了頓,覺得信服力不夠,又說;“感謝你的。”

許諾聽了,也沒客氣接過盒子道謝。

下課的時候,許諾打開蓋子吃了起來。

陸辰悄咪咪側頭看她,做事幹淨利落,吃東西也不扭捏。橙子剝了皮,又切成一瓣一瓣,許諾一口能塞兩三個。

兩頰鼓鼓囊囊,不停嚼動。

一時看入迷,陸辰忘記遮掩自己的視線,被有所察覺的許諾逮了個正着。

他慌亂側過頭,許諾以為他也想吃,畢竟是人家帶來的,自己這樣好像确實不太好。

她用叉子叉起一個遞到他面前,“你要吃嗎?”

本想說不用,轉眼瞧見她舉着叉子遞到自己眼前,像是她在喂自己吃東西。拒絕的話霎時間咽回肚子。

叉子是塑料透明的那種,十分細小。

勢必會碰到她的手。

想了想,陸辰抿抿唇,在下面的桌洞裏拿出消毒巾擦手,從許諾手裏極為謹慎地接過,放到嘴裏吃了起來,沒有讓自己的嘴巴碰到叉子。

他注意到許諾朝他投來的探究目光,眼睛在劉海下不停地眨,把叉子遞給許諾後轉身不動。

許諾低頭注視那個叉子,動作緩慢叉了一塊吃進嘴裏。

她沒碰到他吧,怎麽也要消毒?

難不成和別人有肢體接觸前也要消毒?

她疑惑。

*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中規中矩,沒有什麽事發生。

唯一與之前不一樣的是陸辰每天都會給她帶東西吃,不是水果就是各種營養品。

許諾幾次想拒絕都被他用張愛仁這個借口擋了回去。

許諾覺得拒絕長輩的一片心意她心裏過意不去,索性每天多買一份早飯或者帶些零食分給陸辰。

周五下午許諾結束訓練回家。

路燈修好了,她不用太過着急。

明亮的燈光照亮她前行的路,身後不遠處有人護送她一直到家。

許諾上樓,陸辰擡眼往樓上看發現二樓的燈亮着。

可許諾才上樓,沒有那麽快進去。

陸辰擔心出事,站在樓下陰影處徘徊,焦急不安。

鑰匙插進門孔,陳舊的門發出刺耳的“嘎吱”聲。

許諾一進門,看見沙發上坐着的爸媽。

路上放松下來的神經一瞬間緊繃,室內的空氣仿佛不流通,厚重的她呼吸不過來。

她換好拖鞋,走到兩人面前,叫了聲:“爸,媽,你們怎麽來了?”

許成原先是青陽的一個打工仔,十幾年前和妻子李钰結婚生下許諾沒帶幾天将她丢在爺爺奶奶家,兩人去紫荊那邊打工。去了兩年生下弟弟許琛,一邊讨生活一邊艱難拉扯許琛。

後面賺了點錢,和人合夥投資開了個火鍋店。現在生活過得還不錯,買了房,買了車。

“哼,我們不來,你就一次都不來紫荊看看我們。”李钰先發制人,陰陽怪氣,“當初讓你在紫荊那邊讀高中非不肯,死活要回老家念那個破學校。”

想起來這事,李钰就一臉怨憤。

四十幾歲的李钰已經不年輕了,剛生完許琛沒休息幾天就去上班給人縫衣服,打掃衛生,累得頭暈眼花,嚴重營養不良。

就算是這樣她還是堅持要把許琛帶在身邊。

累過頭了,人就容易老。

許諾定睛瞧她,眼角和額上的皺紋又多了好幾條,法令紋明顯,臉部下垂嚴重。

曾經讓她一次次心軟的點,時至今日早已沒有辦法讓她産生半分心理波動。

李钰嚴厲的目光掃過她曬得黝黑的皮膚,更是沒有好臉色:“你看看你,一個姑娘家家的非要當什麽體育特長生,皮膚曬成這樣以後哪有男人肯要你。”

許諾不吭聲。

一旁久不出聲的許成輕咳了咳:“好了,少說點。”

又對許諾說:“你媽也是為你好。”

“唉,當時留在那邊上學多好,爸媽又不是出不起這個錢。”

呵,她可不敢花他的錢。許諾不給許成眼神,心裏冷笑。

整個家,最虛僞的就是這個男人。

只會在家人面前逞威風,每次都扮和善,家暴起來絲毫不手軟。

許成像是沒話找話,打量房子說:“這房子你爺爺奶奶去世之前留給你,現在倒是方便你上下學。”

許諾跟個木頭一樣立着,不說話也不動。

見她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李钰厲聲責問:“爸媽跟你說話沒聽見嗎?出來讀一年書都讀到狗肚子裏了?”

“依我看這書你也不用讀了,找個人嫁了算了。”

“我跟你爸樂得清閑!”

許諾咬緊下嘴唇,有了點動靜。她走到廚房給他們倒了兩杯水放到他們面前。

李钰這才息聲。

“女孩子最重要的是找個好人家,到時候找個有錢人,多輕松啊。”許成又開始他那一套說教,自以為很幽默,看遍世間真理,“到時別忘了我們。”

他渾濁的眼球閃過精光,挑挑雜亂的眉毛高高在上說:“我們把你養到這麽大不容易,本錢都不知道花了多少。”

“以後起碼要給我們一百萬。”

一百萬,又是一百萬。

每次都會有這樣的字眼出現,不論是自家人吃飯還是和別人一起吃飯,他都喜歡用這種玩笑的語氣說出最鋒利的話。

刀刀刺她心。

別人聽了只會打趣說你爸真會開玩笑。

只有她知道,是真的。

許成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許諾她在這個家的價值,要想離開,拿錢。

這話聽得多了并不會麻木,只會讓她更加壓抑,更加想要逃離這個随時随地都能讓她窒息的家。

許諾悲哀,她覺得自己像件殘次品,制造自己的人不喜歡,将她擺到櫥窗榨幹她最後的利用價值。

雙手緊緊攥着衣擺,頭垂下,眼神空洞盯着地面。

酸澀慢慢彙聚,在她沒來得及反應之際,悄然紅了眼眶。

許成說完,拿起倒好的水喝了一口,不滿意地責怪許諾:“水太燙了,下次注意點。”

許諾猛地擡頭,奪過他手裏的杯子,重重磕在大理石質感的茶幾,響聲震天。

“嫌燙就別喝。”

“我還有事,你們看完了就回去。”

撂下這一句話,許諾快步離開家門,不理會身後兩人氣急敗壞的怒罵。

幾乎兩步并作一步沖出老舊的單元樓。

她伸手狠狠擦了一下臉,沒有注意到背對她的陸辰。

陸辰知道她哭了。

心裏着急,怕許諾懷疑自己他慌忙繞着另一個方向跑。

他用力跑,使勁跑,大口大口灼熱膩人的空氣灌進他鼻腔,順着喉管滑進肺腑。耳邊呼呼的風聲呼嘯而過,掀動少年的衣角和發絲。

不知跑了多久,陸辰趕在許諾之前站在她對面不遠處。

他停下,緩緩喘了幾口氣,撥弄被風吹開的劉海。

面容蓋住,陸辰手拉平衣角,裝作若無其事地朝許諾走去。

另一頭的許諾心情不好,耷拉着頭,沒注意到面前站了個人,直直撞了上去。

尚在眼眶打轉的滾燙淚珠驟然墜落,滴落少年胸口和手背,洇濕他衣服,燙得他心尖一顫。

少年仿佛嘗到眼淚的味道,苦、澀、辛辣。

她的悲傷那麽大,仿佛要将他的心掏個洞,再用眼淚填滿,時刻灼燒他的心。

許諾的頭磕在那人胸口,硬邦邦的,撞的她頭疼。鼻息間聞到他身上清新舒适的草木香。

她退開,一手捂頭:“對不起。”

許諾擡眼,沒來得及擦去的眼淚再一次滑落,經過那兩顆淚痣。路燈很亮,亮得陸辰可以看見她眼裏巨大的絕望、孤寂和不甘。

陸辰喉結滾動,有些艱難地吞咽口水。

“陸辰?”許諾驚訝,“你怎麽在這?”

陸辰支支吾吾,想不出好的借口,正獨自暗惱,聽見少女帶着些鼻腔的聲音說:“剛運動完嗎?”

許諾指他,陸辰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濕透了,頭發也被汗水打濕。

“嗯。”陸辰心虛點頭。

許諾以為他是來夜跑的,沒多想。

她現在心裏亂,想出去吹吹風冷靜下。

許諾擦過他身側,走了幾步,又大步走回來,有些耍橫地說:“不許跟別人說我哭了。”

淚水潤澤過的雙眼閃着水光,平日裏冷淡的眼睛看着有些溫軟。

“我不說。”陸辰慌亂擺手,焦急表明态度。

許諾聽到回答,快速轉身離開。

走了沒幾步,許諾聽到身後的動靜,側了側臉,用餘光瞄見陸辰亦步亦趨跟着她的身影。

她停,他也停。

來來回回幾次,許諾索性回頭,雙手環胸:“為什麽跟着我?”

她心情不好,說話語氣比平常還冷。

陸辰忐忑:“你哭了。”

他很乖地回她。

“我哭了,所以呢?以為我會想不開自殺?”許諾心裏不爽快,只想發洩。

陸辰像是被什麽刺激到一樣,顧不得會不會讓許諾生厭,站到她面前:“自殺不好,很疼。”

語氣落寞,柔順的頭發看起來十分乖覺。

許諾突然發出一聲嗤笑,“搞得好像跟你自殺過一樣。”

陸辰悄然把左手背到身後,兩道年輕美好的身影對立,影子被路燈拉長,不知誰動了一下,高大一點的身影包裹住另一道身影。

無聲的擁抱。

許諾發洩了幾句,心裏舒服多了。

緩過剛才那股別扭勁,她反思自己方才對陸辰說的話。

有點過頭。

“陪我走走?”許諾主動邀請。

陸辰詫異,忙不疊點頭:“好。”

外面車水馬龍,五彩斑斓的霓虹燈閃爍,路上行人走在大橋兩邊的人行道,吹着夏日涼爽的晚風。

走累了,兩人倚着橋欄望着被燈光照亮的江面。

這是陸辰從沒體會過的感覺,他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又近了一點。

許諾打破安靜,和緩問他:“你說人活着的意義是什麽呢?”

這個問題她想了很多年都沒想出答案。一個又一個的人從她身旁走過,有些在笑,有些沒有表情,有些滿臉疲憊,甚至有對情侶在吵架,女生在哭。

他們都找到活着的意義了嗎?

許諾不知道。她以前覺得哭是苦難的表現,所以不管多委屈她都不哭。漸漸的她發現自己不太會哭,也不太會笑。

僞裝出一個暴躁不近人情的面具戴在臉上。

這是她活着的意義嗎?

不是。

存夠一百萬?

也不是。

通通都不是。

如果這是她活着的意義,她不會這麽痛苦。

痛苦到悲恨自己為什麽出生。

她試圖摘下她佩戴多年的面具,面具早與她的皮肉相連,每一次剝落,都是錐心的痛。

只有無人時,她可以喘口氣。

陸辰望着她,少女眼神飄離,望向遠方。黑眸囊括月光,映得她雙眸晶亮,裝滿迷茫和痛苦。

堅強外表下是一顆無比脆弱的心,仿佛輕輕一碰它就會碎裂消失。

陸辰心中一陣悲痛,他心疼她,心疼得快要死掉。

良久,以為聽不到回應的許諾聽到陸辰敲擊心靈的低沉嗓音:

“活着才能找到意義。”

這話如一柄利劍剖開塵世喧嚣,許諾耳邊似乎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兩人輕淺的呼吸聲缭繞耳畔。

遠處燃起煙火,顏色絢麗,即使只有一剎花火,足以讓人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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