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落絮無聲(九)

落絮無聲(九)

薛容玦曾遠遠地瞧見過崔棠,卻未曾如此近距離仔細地打量過她。

她和薛皇後完全不同。

若說薛皇後像萼綠君,清幽淡然,高坐雲端。

那崔棠就像淩霄花一樣熱烈張揚。

崔棠眉如墨畫、眼若秋波。

她身着一身玫紅色的衣裙猶如一朵張揚的玫瑰花,迷人心竅。

她帶着海棠雕花纏絲鎏金冠,顯得整個人明豔又妩媚。

她笑意盈盈地和柳老夫人寒暄着,看到薛容玦遠遠走來,笑着招手:“阿玦也來啦,快來快來我瞧瞧。”

薛容玦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走到她面前向崔棠和她身後的一雙兒女請安。

崔棠笑着起身扶起她,拉着她仔細瞧了瞧:“看起來氣色還不錯,真是越長越漂亮了。”

薛容玦不着痕跡地抽回了手,笑道:“夫人過譽了,安樂哪裏比得上三公主和五皇子呢。”

崔棠看着身後的一雙兒女笑着搖了搖頭,回到了上位坐下,苦笑着和柳老夫人抱怨:“阿碩這年紀還未成家,我一天操心得不得了。聽聞,府上的柳姑娘很是不錯呢,快讓我瞧瞧。”

薛容玦默默地退到姜瓊芳身邊,二人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了然。

庭外的蟬鳴聒噪,更顯得庭內氣氛平靜得詭異。

“能得夫人青眼,是她的福氣,”柳老夫人的臉上堆滿了褶皺的笑意,沖着身邊的一個姑娘招手,“扶雲,快來讓夫人瞧瞧。”

薛容玦看到對面一個身着鵝黃衣裙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出,挽着雙髻身上滿是少女的嬌柔與天真。

“臣女柳扶雲,見過崔夫人,夫人萬福。”

薛容玦注意到一衆貴女的眼神不住地往五皇子身上瞟,再看向柳扶雲的眼神便不再那麽友好。

這個年紀正是少女懷春的年紀,她們少年不識愁,滿是少女的爛漫。

薛容玦不禁低頭失笑,她卻還以為一衆少女該和她這個經歷沉重的人一般無所求。

“來,”崔棠上下打量着她,眼中都是滿意,伸出纖纖素手道,“近前來,我瞧瞧。”

柳扶雲蓮步輕移,走至崔棠面前,因害羞微微紅着臉低着頭。

“今年多大了?”

柳扶雲輕聲答道:“回夫人的話,今年十七了。”

崔棠聽聞笑着回頭和女兒盛璐沅說道:“和你同歲呢。”

盛璐沅繼承了母親的明媚與張揚,笑着上前拉過她的手:“那扶雲可要沒事常來宮中陪我玩呢,我在宮裏好無聊呢。”

崔棠笑着沖這些小輩們擺擺手:“都別擠在這裏,你們年輕人出去賞賞花,我陪老夫人說說話。”

衆人魚貫而出,盛璐沅還拉着柳扶雲在說着什麽,五皇子盛碩則同柳家大郎柳淩霜說着什麽,四人臉上都挂滿了笑意。

崔棠的一雙兒女都繼承了母親的好顏色,不過女兒盛璐沅更妩媚,而盛碩則更加明朗。

盛碩若是打馬從街邊行過,怕是頗有一番“滿樓紅袖招”①的盛景呢。盛碩和太子盛景明不同。

盛碩身上全是專屬于少年人的氣息,是最潇灑最肆意的兒郎,猶如世間最厲的風、最烈的酒。

太子盛景明許是年歲更長,周身都是歲月沉澱下的沉穩,仿佛深山中的潺潺泉水、深林中的徐徐風動。

柳家為了這場賞花宴還是費了不少心思的,将花按照稀有程度分類,但也注重顏色搭配。

許是有人格外心儀藍色,專有一處回廊擺着藍色的花,順着回廊慢行,可以看到各式各樣不同種類的藍花。

風鈴花随着微風擺動,似想如風鈴般叮咚作響;劍蘭如它的名字一般氣勢磅礴,充滿力量。

大花蕙蘭、百合、滿天星……

藍色的百合薛容玦還是第一次見,和姜瓊芳仔細地欣賞着。

姜瓊芳和薛容玦走到一株藍色繡球前,看四下無人注意她們二人,姜瓊芳才小聲開口道:“崔家這是打算拉攏柳家?”

薛容玦搖了搖頭,輕撫着繡球亦悄聲回道:“不太清楚,但估計十有八九。

“柳憑風說這場賞花宴是柳二夫人辦的,但是崔夫人又是柳老夫人請來的。

“崔夫人帶着五皇子和三公主一同前來,又拉着柳扶雲說了會子話,這心思也太明晃晃的了。”

“這柳家,”姜瓊芳眼中充滿疑惑,“難道還沒想好嗎?”

薛容玦聳了聳肩表示不明白,和姜瓊芳又賞了會花便先告辭離開。

柳憑風将二人送至府門口,他趁姜瓊芳落後兩人半個身子之時悄聲在薛容玦耳邊道:“今日所說之事,還望郡主考慮。”

“柳公子是認真的嗎,”薛容玦觑着他小聲道,“崔夫人如此明顯之意圖,況能得老夫人之邀,不是表明了柳老爺子的态度了嗎?”

“此事說來話長,有機會再與郡主詳談,”他輕嘆了口氣,又看向前方笑道,“薛兄來接郡主了。”

天色稍暗,薛琮與牧平也二人不知說着什麽,談笑風生。

“阿兄!阿兄怎的來了?”薛容玦快步上前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又笑着向牧平也見了禮,“牧公子。”

姜瓊芳也随後趕來向二人見禮:“表哥,牧公子。”

薛琮沖着姜瓊芳笑了笑,又摸了摸自家妹子的腦袋:“正巧和牧兄遇到,想着你與表妹今日來柳府,算了算時間也差不多便順道來接你們。”

牧平也分別與兩位姑娘作揖,那姿态如仙人之姿令人賞心悅目:“郡主,姜姑娘。”

柳憑風似是完全不記得那日龃龉,與牧平也笑着寒暄。

他顯然與薛琮十分熟識,他輕攬着薛琮的肩膀:“近日我的箭術可精進不少,改日再試試?”

“你再練練吧,”薛琮失笑,“柳大哥的箭術和謙虛你是一點沒學會。”

柳憑風也毫不介意地哈哈大笑道:“今日府中賓客衆多我就不留你們了,改日再請大家一道聚聚。”

薛容玦不着痕跡地看了牧平也一眼,他了然地點點頭,對薛琮說道:“天色不早了,若是薛兄放心,薛兄送姜姑娘回去,我将郡主送回薛府。”

薛容玦也在一旁挽着姜瓊芳的胳膊附和道:“是啊,瓊芳姐姐一個人回去我可不放心。”

薛琮看了看姜瓊芳,沖牧平也抱拳道:“那便麻煩牧兄了。”

薛容玦看着漸漸駛離的馬車,才收回目光,轉身對車夫道:“你們先回去吧,我想走走。”

她又讓竹綠和幾個家仆遠遠地跟着。

這才轉頭開口對牧平也道:“崔夫人今日帶着五皇子和三公主前來參加柳府的賞花宴了。”

“哦?”牧平也聞言挑眉看了看她,問道,“柳家人如此舉棋不定嗎?”

“我瞧着應該不是,”薛容玦搖了搖頭,神色認真,“看着像是柳家內部有分歧。”

薛容玦甩了甩頭,似是有些煩躁,拿着帕子的手甩了一下頗為潇灑:“算了,不說這些了,近日朝堂上可有何事?”

牧平也側頭看着她十分有興趣地在瞧着兩邊的貨品。

其實都是些尋常小玩意兒,她卻走走停停,饒有興趣地看着每一件貨品,間或和老板閑聊兩句。

他看着她輕快自在的樣子,眸色幽深,突然開口道:“即便柳家選擇崔家,皇後娘娘還是會為姑娘尋找其他的合适對象。”

“我知曉,”薛容玦原本輕快的面容耷拉了下來,放下了手中正在看的一面鏡子,“所以才支走阿兄,想問問公子可有何辦法。”

“确實有一法。”

薛容玦驚喜地轉頭看向他,那雙明眸中盛滿了點點星子:“是何方法?”

“在下去向陛下求娶姑娘。”

薛容玦心底湧上酸澀,卻大笑出聲,一雙明眸像是剛剛爬上天空的月牙兒一般彎着。

牧平也皺着眉頭,她沒有一點他預料之中的反應:“姑娘所笑為何?”

“也不知今日是何日子,”薛容玦拿帕子輕輕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指了指這街邊的貨品,“兩個人都說要娶我,我覺得我和這街邊的梳妝鏡也沒什麽區別,不過是在尋找着買家。”

牧平也聞言眉頭皺得更緊:“姑娘怎可如此自輕?在下說求娶姑娘,固然是因為與姑娘的合作,可也因為姑娘聰慧伶俐、心性堅韌。”

他想了想補充道:“想來柳公子也是如此。”

不論牧平也所言是否出自真心,都令薛容玦的心中都好受了一些,笑道:“柳憑風怕是想借我在柳家上位,況且柳家十之八九要選擇崔家。”

“只是……”她說着猶豫地看着牧平也。

“姑娘但說無妨。”

“公子以自身婚姻為我解困局,是否犧牲過大?”她猶豫地看着牧平也,試探地詢問道,“可有其他方法?”

牧平也卻未看她,只是瞧着街邊絡繹不絕的人群,語氣平淡地說道:“只怕是委屈了郡主。”

薛容玦眼睛微睜連連擺手,急忙否認道:“不是的,我怕耽誤公子的好姻緣。”

她看牧平也神色平淡,想來是自己心胸狹隘誤解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正巧一位小販路過,薛容玦攔下他,挑了半天買了一副空白竹扇。

“是我剛才冒犯了,”薛容玦将竹扇在他眼前晃了晃,略帶期待地詢問道,“我畫個扇面道歉好不好?”

牧平也這才轉頭看着她,語氣不似剛才僵硬:“姑娘還會這個?”

薛容玦擡了擡下巴,像極了一只驕傲的孔雀,若真是孔雀此刻怕是要迫不及待地開屏:“公子到時等着瞧就是了。”

牧平也被她逗得笑出了聲。

“笑了笑了,”薛容玦的步搖晃動着,令牧平也一時晃了神,她興奮地說道,“那可不能再和我計較了。”

“只是,公子要如何說服陛下呢?”

牧平也玩心大起,朝薛容玦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些。

他勾了勾嘴角,在她耳邊輕輕說道:“陛下會答應的。”

他的聲音十分好聽,像是編鐘敲奏的樂曲,低沉又充滿故事感,讓人忍不住想進一步探索。

薛容玦感覺到一股酥麻之意從尾椎骨直攀而上,爬到她的面頰,她只覺得十分燥熱,卻不知曉面頰像熟透了的紅蘋果,和遠方的晚霞遙相呼應。

牧平也看着前方氣惱的身影,眼眸中不禁染上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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