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飒飒秋雨(二)

飒飒秋雨(二)

窗外寒風呼嘯,燈殘人靜。

室內亮如白晝,醫女在窗前為那位從河邊救來的女子施着針,在這寒涼的日子裏她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竹綠則站在醫女一旁打着下手。

因夜色深沉,牧平也不便在女眷房中多留,便只有薛容玦坐在桌前等着醫女施針結束。

少頃,醫女施針完畢,擦了擦額間的汗珠,對竹綠交代了什麽,然後來到薛容玦前悄聲回禀着:“這位姑娘在河水中待得太久了,身子有些受損。昏睡不醒是因體力不支,不必擔心,在下已經熬制了參湯,一會姑娘着婢女喂她喝下去即可。

“這位姑娘明日便會醒來了。”

月紅推門進來,薛容玦用眼神示意,她将手中木盒遞給醫女。

醫女接過木盒被它的重量吓了一跳,驚懼地看着上首面容可人的女子。

薛容玦飲了口濃茶,笑着安撫道:“張大夫不必擔心,只是我等出行在外想低調行事,不想叫他人知曉此事。”

這位張姓醫女不知為何看着這位女子,不過二八芳華,可她的神色淡然,渾身散發着逼人的氣勢。

薛容玦眼中那未到眼底的笑意令醫女打了個寒戰,垂着頭應道:“貴人放心,在下有分寸的。”

薛容玦扶着月紅的手站起身,笑着道:“麻煩大夫今夜住在裏間,以免半夜有什麽意外情況。”

她又看着竹綠道:“今晚你守着這位姑娘和大夫。”

竹綠看到薛容玦略有深意的眼神點了點頭:“姑娘放心。”

月紅扶着薛容玦回到房間時已經夜半三更了,月紅一邊為薛容玦卸下釵環和妝容一邊問道:“郡主為何給醫女如何多的財物?奴婢瞧着她是個老實本分的當地人。”

“出門在外,小心行事總是沒錯的。”薛容玦看着銅鏡中裏素淨的面龐,未着粉黛,一雙桃花眼如朝霞般流光溢彩,兩彎柳葉眉如彎月般楚楚可人。

“若如月紅姐姐所說,她是個老實本分的,收下了應收的診金并答應不外傳此事,月紅姐姐會如何想?”

月紅輕輕拿着篦子為薛容玦篦頭,歪着腦袋想了想道:“奴婢對此人其實不甚了解,即便她答應了不外傳,奴婢還是會不放心。”

“那若是給她一大筆錢呢?”

月紅細細思索了一番,似有所得,興奮道:“她收下這筆錢,若是老實本分的人,便會懷疑此事有隐秘,她只會牢牢閉緊嘴。

“她若心有邪念,即便被人尋到,只會想着利用此事來敲詐我們幾筆,若是不成也許會将此事宣揚出去。”

薛容玦透過銅鏡贊賞地看着她,點點頭:“拿人錢財替人辦事,若她是個聰明人,收下這筆錢她就會小心行事,絕不外露。

“若她是個蠢笨的,要宣揚此事,那她就是自尋死路了。”

月紅正想開口誇贊薛容玦思慮周全,卻瞥到銅鏡中的她臉上絲毫有沒有笑意,表情淡淡,不知為何,渾身散發着冷冽的氣質。

似乎……似乎自今日收到周老爺子的信後,姑娘便始終眉頭緊皺、郁結不解。

*

萬籁俱寂,太陽攀過青山一點點點燃了天際,驅散了所有的黑暗,清晨悄然到來。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撒滿地面,金色的光芒充斥着房間。

月紅正在醫女的指點下借驿站的廚房為那位姑娘熬制着湯藥。

竹綠瞥了一眼門外無人,才開口對來探望的薛容玦道:“醫女昨晚十分老實,未曾惴惴不安或試圖離去。”

薛容玦點點頭,張姓醫女看着便是老實本分,但外貌亦可欺人,多多留心總是好的。

她朝床上昏睡的女子揚了揚下巴:“如何了?”

“昨日施針後又灌了參湯,瞧着好了不少,”竹綠指了指那位女子的臉頰,“臉頰紅潤多了,想是今日便能醒來。”

“你快去歇會吧,”薛容玦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昨夜守了一夜想來也累着了。”

竹綠點了點頭,對薛容玦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薛容玦正打算等月紅回來再離開,沒想到這位醫女先行上來。

醫女左右确認走廊無人後掩上了門,抱着昨日拿到的木盒朝跪在坐在桌前的薛容玦面前磕了個頭:“姑娘身份定不一般,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薛容玦拿起茶碗吹開了浮沫,喝了口茶才淡淡道:“即知是不情之請,何必開口。”

醫女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麽說,小臉憋得通紅,卻仍是說道:“昨日姑娘的人前去請醫師,其實請的是我伯父。只是他正巧不在,我瞧着來者衣着不俗,便大膽頂替前來。”

“你不怕自己醫術不精?”薛容玦似是覺得有幾分意思,挑了挑眉微微傾身看着她。

“在下對自己的醫術有信心,”醫女提到醫術面上先前的惶恐都被自信取代,“在下不過想為自己和弟弟謀一個出路。”

醫女大着膽子擡起頭瞧薛容玦,看她面上并無不耐煩之色,偷偷出了一口氣,複又道:“姑娘昨日前去請的醫師是我伯父,我爺爺從前在此處行醫,醫術了得在此一帶頗有名氣,伯父不過是承了他的名氣。

“我父親天資聰穎,爺爺便将祖傳的針灸之術傳于我父親。我父親本繼承了爺爺衣缽,只可惜天意弄人。

“父母在進藥材的途中出了意外雙雙殒命,我與弟弟只得寄人籬下。

“可伯父此人有些心術不正,一心想從我與弟弟手中奪得祖傳針灸。并非我貪圖什麽,只是若針灸之術落在他手中怕是個禍害。

“伯父對我和弟弟也不甚了了,非打即罵。昨日拿到姑娘給的財物時我本想趁夜回去帶弟弟遠走高飛,可我們倆一介平民,無人庇護只會十分艱難。

“姑娘一行人談吐不俗,必不是凡人,求姑娘讓在下留在您身邊,哪怕灑掃一世,只求您救我弟弟出來。”

說完便向薛容玦扣了個頭,額頭伏地不肯起身。

薛容玦倒不是十分在意這話中真假,這女子确實頗有些能力,正巧她身邊也缺人,倒可以做個幫手。

“你擡起頭來。”

這醫女聞言擡起了頭,她雖身材微豐,面容清秀,雙目還因剛才激動的情緒微微泛紅。

“我确實需要一個幫手,”薛容玦看着她浮上喜色的面龐,“不過我并非本地人,若要你與弟弟背井離鄉可願意?”

“願意願意,”醫女激動地點着頭,“只要同弟弟一起便好。”

“你叫什麽名字?幾歲了?”

“奴婢名叫張茵陳今年十九,弟弟名叫張飛廉,今年十六。弟弟的醫術一般,不過有一膀子力氣,為主子做些體力活還是可以的。”

薛容玦起身,扶起她:“不必如此生疏,叫我姑娘便可。出門在外,近身侍女不夠,茵陳姐姐怕是要先同月紅姐姐學一學充一陣子侍女,待離開此處回了家,我再為姐姐開間醫館。”

茵陳聞言落下淚來,又要跪下被薛容玦拉住了:“你這一身本事,做個小婢女可是太屈才了。”

茵陳将手中的盒子遞還給薛容玦:“這個太過貴重,姑娘還幫我們姐弟脫離苦海,收不得的。”

“安心收着,”薛容玦将盒子放回她的懷中,“權當是我給姐姐醫館的投資可好,來日姐姐再還我。”

茵陳含着淚點了點頭。

薛容玦眼尖,瞧見床上的女子似是動了動,便對茵陳說道:“你瞧瞧,她可是醒了?”

茵陳快步坐在床前把了把脈,對薛容玦點頭道:“是快醒了,我去将湯藥拿上來。”

薛容玦點了點頭,茵陳剛出門,這女子就醒來了。

她似乎仍有些懵懂,不知自己所處何處,她想要撐着身子起來,卻因體力不支不得起身。

“別急別急,”薛容玦走到床前彎腰按住了她的身子,“你身子剛好還很虛弱,待會喝些湯藥慢慢恢複。”

“多謝姑娘,”她艱難地笑了笑,像是這個笑容已經奪去了她所有的力氣,“可是姑娘救了我?”

薛容玦為她蓋好被子,笑道:“舉手之勞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薛容玦以一位女子的眼光看她,即便在病中仍覺她十分美貌,猶如病中西子。

牧平也與月紅茵陳等人一同進來,看到她醒來也頗為驚訝,贊揚地看着茵陳道:“張大夫的醫術名不虛傳。”

茵陳和薛容玦對視了一眼,彼此笑了笑。

月紅扶着她喝了一碗湯藥又就了幾口白粥她才有了些力氣。

牧平也為避嫌只遠遠兒站在窗邊,看她氣色不錯才開口問道:“姑娘怎會出現在河邊?”

她嘆了口氣,聲音婉轉:“奴家名叫鐘瑤期,乃是連青郡的獵戶女,上山打獵時遇到猛禽,躲避中踩到石塊腳滑了一下跌入河中,之後便順水沖到了這裏。

“奴家瞧見此處有煙火才掙紮着爬上了岸,只是未成想剛上岸便昏了過去。

“奴家還要感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鐘瑤期說着便要下床道謝,被薛容玦示意月紅攔住了:“無妨,舉手之勞而已。姑娘先好好休息,我們便先不打擾了,月紅好好照顧鐘姑娘。”

其餘人便先行離開了房間。

茵陳看牧平也有話要跟薛容玦說,便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着。

“姑娘怎不拆穿她?”

薛容玦看着客棧中的人來人往,無所謂地笑了笑:“人皆有苦衷,她不願說,我何必多問呢。”

她說着帶着茵陳回了自己的房間。

茵陳看薛容玦站在窗前看着那條河,大着膽子說:“姑娘,那位鐘姑娘的話都是假的。”

“是嗎?”薛容玦轉身笑着看她,鼓勵她繼續說下去,“怎麽說?”

茵陳似是受到了鼓舞,大着膽子說:“鐘姑娘說自己是獵戶女,奴婢昨日為她檢查身體的時候,她并沒有獵戶女的健壯,手上也沒有常年使弓的痕跡。

“而且她說是從高處墜入河中,但身上也沒有從高處墜入河中的青紫。”

薛容玦滿意地看着她:“茵陳姐姐觀察真是細致呢,姐姐應對此處很熟悉吧,可否為我講講這條河流從何處來,通往何處?”

茵陳常年和弟弟飛廉在此周邊采取草藥,對這裏十分熟悉,為她一一介紹。

原來這條河名喚靈秀河,從連青郡流入明郡,順着此處易縣流經平谷縣、流向安樂縣最終彙入方海。

“原來是這樣,”薛容玦複又轉身看向那靈秀河,因多日的雨水此刻正洶湧地奔流着,“無妨,她撒如此拙劣的謊言必有所求,我們等着瞧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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