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飒飒秋雨(四)
飒飒秋雨(四)
蟬鳴陣陣,熏風帶着暑氣,六歲的鐘瑤期正蹲在樹下逗螞蟻玩,她手中拿着一根小木棍不斷阻擋着小螞蟻回家的路。
她起身伸了個懶腰,瞧了瞧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便跑到正在紡織的鄰家阿婆身邊問道:“阿婆阿婆,阿爹怎的還不回來?阿爹說給我帶花燈的。”
鄰家阿婆聞言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粗糙的手掌垂憐地摸了摸她的頭,這姑娘長得十分俊美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可惜母親自她出事後便離世了。
這姑娘的父親倒是個癡情的,一直未曾再娶,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娘地把孩子拉扯大。
往常他有事出門也常将孩子寄托給鄰家阿婆,逢年過節也給阿婆送些吃食。
鄰家阿婆也可憐這對父女時時幫忙看顧着。
她鬓發斑白,褶皺的面容散發出慈祥的氣質:“阿瑤別急,你阿爹一會就回來了,廚房裏有你愛吃的糕點,先去吃些,一會阿婆給阿瑤做好吃的。”
鐘瑤期看着阿婆在忙着紡織,便偷偷溜回自家屋子裏,藏在衣櫃中想等阿爹回來之後吓他一跳,這也是她和阿爹樂此不疲的游戲。
只是她等啊等,阿爹一直沒有回來。
她甚至在衣櫃中打了個盹兒醒來,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卻還是沒聽到阿爹回來的動靜。
她正打算推開櫃門跳出去看看,就見阿爹急急忙忙地回來,面容上是從未見過的緊張,汗水順着他粗曠的面龐滴下。
他将一些東西放在了她的玩偶布虎裏,那是阿娘在懷着她時為她做的布虎,她日日夜裏都要抱着布虎睡覺,就像阿娘還陪着她一般。
阿爹似有所感,朝她的方向看來,她透過縫隙看到阿爹朝自己搖了搖頭将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噤聲。
她以為阿爹在同她游戲,笑着朝櫃子裏縮了縮,她看到阿爹深深地望了這裏一眼後,留下一個笑容便決絕地出了房門。
長大後鐘瑤期才知道,那笑容中夾雜了太多的苦澀與不舍,可是幼時的她并不懂,只以為阿爹在與自己玩游戲。
她隐約間聽到院中傳來打鬥的聲音,好一會方歇,似乎是在做追問什麽東西的下落。
可她不敢動,晚風送來的氣息陰森可怖,她不知道自己在衣櫃中藏了多久,昏昏沉沉的,知道天光漸亮,她才敢輕輕推開櫃門。
剛剛邁出房門,她就看到院中一片狼藉,她最喜歡的秋千架跌落在地上,還濺滿了血跡。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鬼使神差地她朝着一個偏僻的小巷子中走去,她覺得阿爹就在那裏。
她走了很久才走到,阿爹真的在那裏,可是他衣衫破爛,睜着雙眼、渾身布滿幹涸的血跡。
鐘瑤期顫抖着手去捉阿爹的手,冰涼刺骨。
她的淚珠一顆接一顆的掉落,她轉身就要去找阿婆救阿爹,只是她剛剛跑出巷子便被人打暈昏了過去。
*
一位身材微豐,面龐油膩的胖男人瞥到身邊面容郎俊的男人微微皺起的眉,随即站起身吼道:“這彈的什麽破曲兒!爺花錢就是來聽這個的嗎?!”
鐘瑤期的手一抖彈出的音調格外刺耳,她瑟縮地抱着琵琶站起身,身子微微顫抖給二人道歉,她未曾想到今日第一次待客便遇到如此不好招惹的客人。
“呦呦呦,是誰惹我們陳老板生氣了?”一個嬌媚的聲音從門外闖進來,笑着進屋不着聲色地将鐘瑤期攬在身後。
這位女子像她的聲音一樣千嬌百媚 ,一雙明眸風情萬種,不論是誰被她瞧一眼都會為這美貌傾倒。
“玉娘,你們紅苑坊的姑娘可都是以技藝過人聞名的,”這位名喚陳老板的人看到這名女子顯然是松了一口氣,指着她身後的鐘瑤期,“這彈的什麽玩意兒,今日好不容易請來了崔公子,可別壞了我們崔公子的興致。”
玉娘笑着拿起桌上的酒壺倒了杯酒,纖纖素手拿着酒杯以袖掩面喝了下去:“丫頭第一次待客,讓各位見笑了,奴家代她同個各位老板賠罪,各位想聽什麽,奴家來為各位老板演奏。”
玉娘說着推着鐘瑤期出了房門,歷聲道:“還嫌不夠丢紅苑坊的臉嗎,趕緊出去。”
鐘瑤期知道玉娘是為了她好,低着頭邁着小碎步忐忑不安地回到了房中。
只是,她沒能瞧見身後那位衣着錦繡、面容俊朗的男人笑意不明地看着玉娘,玉娘閱人無數,卻未曾見過如此郎然俊俏的少年,一抹酡紅攀上她的面龐,也不知是因醉酒還是因害羞。
紅苑坊是這明郡最大的銷金窟,甚至有人專程趕千裏的路只為一睹這紅苑坊。
這裏的老板深谙“得而不得,恒為上乘”的道理,這裏的姑娘全倚靠自己琴棋書畫的才藝在此處謀生,甚至京中貴人都專程從這裏為自己貴女請老師。
那些附庸風雅的達官貴人都喜歡來這裏彰顯自己的品味高尚。
鐘瑤期被賣到這裏後受了不少搓磨,那時的她渾身上下表面上能看到的臉蛋、雙手都沒有明顯的傷痕,可是看不到的地方全是傷痕累累。
她被關在柴房裏不見天日,她也是個有骨氣的,每當打在身上時應是咬着牙不出聲,每當夜深人靜之時,才悄悄掉下幾顆淚珠。
她摒着呼吸咬着牙挪動了一下雙腿,鑽心的疼一陣陣襲來,冷汗一顆一顆從額頭上滑落,她大口地在黑暗中呼着氣,仿佛這樣就能減少一些疼痛。
“吱呀”一聲,未曾關緊的柴房門被推開,可能看守的人也覺得她這副樣子跑不出去,柴門并未上鎖。
一張素淨的小臉從門外探進來,夜空中的月光從她身後照射進來,像是照射在萬丈深淵裏的光。
玉娘悄聲上前,将手中已經硬了的饅頭塞進她手裏:“他們今日都去喝酒了,這是我從廚房偷偷拿的,放心吃吧。”
她看着鐘瑤期一臉戒備的樣子搖了搖頭,寬慰道:“你若想離開,也不能用這樣以命相争的方式。你要等到所有人都放下戒備,再趁其不備。
“況且,在這裏只要聽話、認真學,老板也并不會虧待我們,好歹是學門手藝不是,即便他日離開也能謀生。
“你且好好想想吧。”
“你……”鐘瑤期看她轉身的背影,沒忍住問道,“為什麽要幫我?”
玉娘回眸一下笑,輕快地邁着步子也不在乎地上的灰塵坐在了她的身邊,她的表情十分理所當然:“為什麽需要原因呢?”
“坦然一點接受別人的善意,”玉娘拉起她沒有拿饅頭的右手,将她的衣袖輕輕撩上去,從懷中拿出帕子一邊吹氣一邊擦拭着,“對你好是因為喜歡你啊,這麽漂亮的小姑娘,誰不喜歡呢。”
鐘瑤期沉默地看着她認真擦拭自己胳膊上斑駁的血跡,她覺得玉娘就像照亮自己的光。
房門被推開的剎那,鐘瑤期從回憶中抽身而出,她快步上去,嗫嚅着:“對不起……”
玉娘嘆了口氣,坐在桌邊喝了口茶:“我能幫你一次 ,也不能次次都幫你。”
她拉起鐘瑤期的手,安慰道:“來這裏的客人都自诩高雅之士,不必擔心他們會對你如何,茲當是一堆石頭,你安心彈自己的曲子便好。”
鐘瑤期聽到玉娘把那些客人都形容成石頭,坐在她身邊挽上她的胳膊笑出了聲:“好姐姐,我下次定不會這樣了。”
她将腦袋輕輕放在玉娘的肩上,望着窗外的月亮憧憬道:“待我們賺夠了錢,為自己贖了身,我們便去尋一個小鎮,開間酒館可好?”
玉娘也望着月亮,溫柔道:“好啊,小時候我娘最喜歡喝梅子酒了,我的梅子酒釀得特別好。
“我們的酒館後院要栽一棵玉桂樹,我記得我家後院曾栽過的,每到秋日便都是桂花香,特別好聞。
“一陣風吹來,桂花撲簌簌地落下,那場景真真是極美呢。”
只是,還未等她們二人攢夠錢實現自己的暢景,變故先發生了。
原來那位跟着陳老板前來的貴公子原來是郡守之子,崔原。
他似乎是看上了玉娘,日日來聽玉娘彈琴,二人也不做旁的只是喝酒吟詩、彈琴賞月,聊詩詞歌賦、聊風花雪月。
今日,崔公子為玉娘一擲千金,明日在月湖邊燃放萬千煙火只為博得玉娘一笑。
玉娘那些日子覺得自己像浸泡在蜜罐中,周身都被崔原的愛意和他賦予她的甜蜜所包裹。
玉娘在這紅苑坊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可她覺得崔原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他是愛她的。
她認為自己遇到了命中注定之人,崔原為她贖身,将她帶回家中。
傳聞二人伉俪情深、琴瑟和鳴。
鐘瑤期曾趁崔原不在前去看望過幾次玉娘,只因崔原并不喜玉娘與紅苑坊的人往來過密,玉娘便斷了她與舊人的聯系,就連見鐘瑤期也是偷偷摸摸的。
可是,玉娘那張妩媚的面龐上洋溢着幸福與滿足:“阿瑤,能得此一心之人,吾生足矣。”
鐘瑤期雖遺憾二人不能一同開小酒館,可也為玉娘感到開心,她能得此良人,度此一生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只是,她被玉娘自己編織的故事蒙騙了,或者說玉娘自己在欺騙自己。
她沒能留意到玉娘一次比一次憔悴的面容、一次比一次黯淡的眼神。
玉娘死了,不明不白地死了。
*
夜深人靜,萬籁俱寂。
燈芯“啪”地閃了一下,屋內的薛容玦和牧平也才醒了神,從鐘瑤期的故事中抽離出來。
薛容玦起身走到鐘瑤期身前半蹲下,輕輕拿着帕子為她擦拭着眼淚,溫柔地問道:“後來呢?”
鐘瑤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簡單地說道:“後來……奴家的名氣越來越大,崔原又來招惹奴家,他早已不記得奴家是幾年前那個彈錯琵琶的姑娘。
“奴家想調查玉娘的死因,在他身邊待了一陣子,發現了些事情,玉娘的死不是意外。但崔原似乎發現了奴家在暗中調查,奴家趁亂逃跑……後來……就遇到姑娘一行人了……”
薛容玦不可自拔地墜入一個漩渦之中,像是順着時間逆流而上。
她看到自己一襲白衣被火海吞沒。
她看到阿爹滿眼不舍地環視整間屋子,最終目光停留在書架的一角。
她看到阿爹一筆一筆地在寫那封信,直到寫道“努力加餐飯”時,淚水終于忍不住汩汩湧出。
……
“容姑娘?”
“昭昭?”
薛容玦恍惚間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直到一雙溫熱的大手将她攬住,她轉頭才看到牧平也擔憂地目光。
她沖牧平也笑了笑,但她不知自己那蒼白的面色不能給人任何安慰。
薛容玦扶着桌子起身,半蹲在鐘瑤期身前,雙手拉着她放在膝上冰涼的雙手:“鐘姑娘,玉娘怕也不願你被困在往事中不可自拔。”
鐘瑤期看向那雙擔憂的雙眸,那漂亮清澈的眸中承載了太多的情緒,她看不懂也不明白:“我……我總是要為玉娘報仇的……”
薛容玦并不放棄,拉緊了她的手試圖溫暖她:“玉娘最想開一間小酒館,我可以幫你,你可願意?去完成玉娘沒能完成的願望。
“她的一生太短暫,還沒能看到這世間美好的一切便離去。
“你可願替她去瞧瞧‘彩舟雲淡,星河鷺起’?”
鐘瑤期被她灼灼目光晃得失了神,不敢直視她,只是微微錯過了她的目光,垂下眸子卻未開口。
薛容玦嘆了口氣,站起身讓月紅扶着鐘瑤期回去休息。
鐘瑤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向她颔首離去。
待她二人離去後,薛容玦趴在桌上盯着搖搖晃晃的燭火出神。
牧平也看着她迷茫的雙眸,輕輕開口道:“姑娘……在想什麽?”
“我在想,”她的面龐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十分凄涼,“逝去的人已經逝去,活着的人是要追随自己的心意去複仇還是努力活下去。”
牧平也眉頭微蹙,眸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不論是做怎樣的決定,他日無悔,便也是不錯的結局了。”
薛容玦自嘲地笑了笑 ,随即說道:“不說這個了,說正事,鐘姑娘此事公子怎麽看?”
牧平也手中無意識地把玩着空了的茶盞:“姑娘如何看呢?”
“我覺得,”薛容玦垂下了雙眸,“我想再勸勸她,去做玉娘沒能做完的事情吧。”
牧平也微微搖了搖頭,無可奈何道:“鐘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 ,但骨子裏是個倔強的。你瞧她一個人能從崔家跑出來,還逆着河水游了這麽遠,便是我們讓她走,她暗地裏怕還是要想辦法自己回安樂縣去找崔原報仇。”
“牧公子觀察夠細致的啊。”薛容玦微微轉頭瞧着他。
明明她的眸光一如往常,牧平也卻無端有些心虛,他以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姑娘覺得該如何做呢?”
“如果我是玉娘,”薛容玦的漂亮的手指輕輕敲着腦袋,眼神有些飄忽,“我希望她放下一切,好好活着。”
牧平也聞言愣了一下,卻不知道說什麽。
薛容玦并未糾纏,仔細思索了一下淺笑道:“還是把她帶在身邊吧,也許會有用處。”
只是那個笑容非常淡,一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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