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飒飒秋雨(五)

飒飒秋雨(五)

薛容玦正坐在馬車裏靠着月紅閉目養神,忽然問道:“怎麽今日這輛馬車裏就你我二人?”

月紅手中在編織着什麽,手上的動作不停,笑道:“牧公子在外和淩侍衛騎馬并行,茵陳和鐘姑娘在後面的馬車上,竹綠和她們在一輛車上。”

“原來是這樣。”薛容玦點了點頭。

“郡主,”淩侍衛淩雲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昨日京都來了封給您的書信,一時忙上了頭,此刻才想起來。”

“無妨,”薛容玦起身撩開簾子,接過了信,“讓淩叔陪我奔波,本就心裏過意不去,此等小事淩叔不必放在心上。”

她又看到前方身姿挺拔騎着駿馬的牧平也和一旁的飛廉在聊着什麽,少年的臉龐上都是興奮之色。

薛容玦揚了揚頭示意他看向前方的飛廉,問道:“飛廉近日如何?”

淩雲聞言那素來不茍言笑的面龐居然浮上了一絲笑意:“郡主,這小子天資聰穎,若是好好培養,将來能接替在下的位子。”

薛容玦着實有些吃驚,淩雲是跟着薛勖霖早些年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其人頗勇。

只是後來,在與北蠻對戰中為薛勖霖擋了一箭,離心口就錯兩寸,倒是撿回了一條命,只是自此身子落下了病根,再也未能上戰場。

薛勖霖感念其人勇猛,便将薛家的護衛之事交予淩雲,也可見薛勖霖對他的信任。

薛容玦又狀似無意地問道:“近日,淩叔和牧公子接觸不少,淩叔覺得他如何?”

淩雲又贊賞地點了點頭:“牧公子的身手在下還不清楚,但牧公子博學廣識,對古往今來的戰役都了然于胸,他的見解亦十分一針見血。”

薛容玦十分了然地點了點頭,笑道:“原來如此,離安樂縣不遠了吧?”

淩雲點了點頭,看了眼天色:“今日天黑之前應該能到。”

薛容玦在車中打開信件閱讀着,月紅注意到她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好奇地問道:“京都出了什麽好玩的事情嗎?”

“是阿兄的信,他絮絮叨叨地和我說近日裏發生的事情,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他就是能把這些事情說得十分有趣。”

不知看到了什麽,薛容玦輕輕地“啊”了一聲。

月紅以為出了什麽事,緊張地直問:“怎麽了怎麽了?”

薛容玦神色嚴肅地道:“阿兄現下的官職是羽林中郎将。”

月紅倒挺高興:“公子這是不是升官啦?真好。”

薛容玦卻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問道:“姜家姐姐有來信嗎?”

月紅搖搖頭:“沒有呢,是出什麽事了嗎?”

薛容玦沒有回答只是閉上眼睛靠着馬車在腦中飛速思考着。

羽林中郎将許鵬最終被桓帝寬恕流放邊疆,這個位置一直空懸,沒想到最終落到薛琮頭上。

薛容玦的腦中似一團亂麻,紛紛擾擾。

*

“……郡主?”

薛容玦聽到有人喚她,她才從深陷的思緒中抽離出來,撩開簾子問道:“怎麽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安樂縣的夜晚也十分熱鬧。

淩雲道:“郡主,月紅已經按照吩咐帶着人去了,馬上就到了我們租住的院子。”

“好,”薛容玦點點頭,這才發現月紅已經離去,“淩叔帶着人先去吧,我下車走會,讓茵陳跟着我就行,她對安樂縣比較熟,找幾個人遠遠跟着我們便好。”

淩雲領命前去。

茵陳和薛容玦在街上慢慢走着,安樂縣和京都完全不一樣。

京都城外有一條護城河,城內被四四方方高大的城牆包裹着。

明郡地處南方,溪流流過城鎮,一座座精巧的小橋梁連接着一條又一條小路。

雖然行人不多,但兩側的酒樓燈紅酒綠,繁盛至極。

還有不少船只在河面上輕輕飄着,燈影幽幽、紗幔沙沙,隐約能聽到絲樂管竹。

薛容玦一邊感受着南方濕潤的氣候,一邊問道:“鐘姑娘怎樣了,這幾日趕路她可有不适?”

茵陳搖了搖頭:“鐘姑娘恢複得很好,只是……”

“怎麽了?”薛容玦聽到她的欲言又止,側過頭去看着她。

“鐘姑娘似乎有什麽心事,”茵陳猶豫道,“她整日裏不說話,只是呆坐着。”

薛容玦嘆了口氣,無奈道:“人生之苦,生離死別,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非得她自己一一嘗盡不可。”

茵陳跟在她身後錯半步,她發現容姑娘眼中打量着這繁華的安樂縣,可那雙眼中分明不是好奇,充滿了格格不入的蒼涼。

這些日子在薛容玦身邊,茵陳發現她其實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雖然大多數時候她總是有着和二八年華不符的超脫與沉重的氣質,但她對人和善、性子溫和,實在是一個很好的東家。

茵陳想要打破這份蒼涼,大着膽子問:“姑娘會有明知求不得卻偏偏想要求得之事嗎?”

薛容玦聞言愣了一下,破敗的京都、火海中的阿爹還有那一面之緣的少年,如走馬燈似的在眼前閃過。

她眨了眨眼睛,微微垂眸掩去情緒:“有。”

“可是……”茵陳看着她猶豫道,“既知如此,何必強求呢?”

薛容玦看着河邊來來往往地船只,慘淡地笑了一下:“許是有些南牆非得自己撞一撞。”

随即她笑着搖了搖頭,為自己之前試圖勸誡鐘瑤期的行為感到一絲好笑。

自己都沒能看透,如何勸誡別人呢?

可是這世間真有能堪破之人嗎?

人生來被愛與欲裹挾着,人從愛欲生憂,從憂生怖,若離于愛,何憂何怖?①

薛容玦的腦海中閃過了很多人,最終化為一聲嘆息。

*

第二日,鐘瑤期為答謝薛容玦的救命之恩,午飯時便下廚做了些江南特有吃食和甜點。

薛容玦和牧平也看着一桌子琳琅滿目的飯菜都齊齊有些驚訝。

鐘瑤期扶着薛容玦坐下,薛容玦笑着道:“沒想到鐘姑娘還有如此手藝。”

牧平也落座後也點點頭附和着。

鐘瑤期坐在二人對面淺淺笑道:“曾過過一段苦日子,那些日子學會的,後來便喜歡上了做飯,每當有煩心事時便會浪費幾個時辰在廚房,看着最終作出的美食,心情也會不自覺變好。”

她為三人斟滿酒,拿起酒杯對二人道:“這一桌飯菜不足以報答姑娘與公子的恩情,卻也是此刻奴家唯一拿得出手的了,還希望姑娘與公子別嫌棄。”

說完,她一口喝掉了杯中的酒。

薛容玦正欲舉杯卻被牧平也攔下了,她驚訝地望着他,他從她手中拿過酒杯笑着對鐘瑤期說:“昭昭酒量很差,我替她喝。”

在二人還未反應上來之時,兩盞酒杯都已經空了。

鐘瑤期愣了一瞬,意識到二人都在看着她才扯出了個笑容:“無妨的,那姑娘快嘗嘗這些飯菜,也不知道江南的飯菜合不合姑娘的胃口。”

薛容玦先夾了一塊水晶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膩,不禁贊嘆道:“鐘姑娘好手藝,真不錯。”

鐘瑤期笑着道:“姑娘若是喜歡,我日日給姑娘做。”

氣氛漸漸熱絡起來,鐘瑤期向二人介紹着安樂郡一些值得去瞧瞧的地方:“對了,明日是中秋,姑娘可願去郊外的無名寺?”

“無名寺?”薛容玦疑惑道,“很有名嗎?”

還不等鐘瑤期回答,牧平也為她夾了一塊水晶糕,笑着解釋道:“無名寺有一塊碑載:昔文帝之後,出自明郡。後之祖母疾篤,而後遙在京邑。文帝敕建一寺,名之曰無名,以祈後之祖母。

“後來老人家果然痊愈了。不過它出名大概是因為淨元大師,淨元大師為前朝哀帝的胞弟,天生慧根,幼年便出家,造詣頗高。”

“原來是這樣。”

鐘瑤期瞥了一眼牧平也,又問道:“明日淨元大師會開壇講經,姑娘可想去瞧瞧?”

薛容玦想也不想地點了點頭,又看向牧平也問道:“阿兄明日去嗎?”

牧平也避過了她的目光,笑道:“明日我便不去了,去見一個老朋友。”

鐘瑤期笑着道:“正好,明日我們是我們姑娘家的聚會。”

牧平也深深看了一眼鐘瑤期,又看向薛容玦:“你們姑娘家小心些,明日讓淩叔多派些侍衛跟着。”

*

薛容玦和鐘瑤期清晨天還沒亮就坐上馬車前往城郊的無名寺,街道上安靜至極,整座城鎮還在沉睡未曾蘇醒。

薛容玦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問道:“鐘姑娘,為何要這麽早去?”

鐘瑤期笑着道:“姑娘不是本地人不知道,這淨元大師每次開壇講經都人山人海,若是我們不早些去,怕是進不到殿內,什麽也聽不到。”

“原是這樣,”她閉着眼睛點了點頭,又複靠在軟墊上喃喃道,“鐘姑娘到了記得叫我一聲。”

很快便到了無名寺,鐘瑤期叫醒了薛容玦,二人帶着竹綠和月紅下了馬車,雖然此刻剛剛遠方的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但這無名寺前已有不少人了。

鐘瑤期剛告訴她之後,她已做了準備卻仍未想到會有這麽多人:“這人也太多了。”

她看看這人群,又看看鐘瑤期:“這還要等多久?”

鐘瑤期瞧了瞧天色道:“大抵還需半個時辰,姑娘第一次來不如去後山看看。無名寺有一個木樨園十分有名,想來此刻都在淨元大師,園子裏應該沒有人,奴家在這裏排着為姑娘占個位子。”

薛容玦笑了笑道:“比起講經我對這座寺廟更感興趣,姑娘聽吧,我在廟裏随處轉轉,瞧着這寺廟還挺大的。”

薛容玦聞言點了點頭,讓侍衛遠遠地跟着。

鐘瑤期笑着點點頭:“姑娘若是想聽經便來此處找我,若是不想聽就四處轉轉,午時仍在此處會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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