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章

第 93 章

新年一來, 更多的冗雜事排着隊撲面而來,各地新科考推行,長洛今春先試點, 其他州正軌要到明年才開啓,七日何卓安處斬, 緊接而來便是白湧山春獵。

“先前我黏着你, 還說着……”高骊鼻梁蹭着謝漆的下颌骨, “說着我陪北境移民看何卓安謝罪天下的結局,你陪着我,現在我不太放心。”

高骊本意不想在親昵時談屋檐外的風風雨雨, 只是一解禁,他一見謝漆就想死在他身上。此刻也仍是怎麽看都覺不夠地緊盯着他,謝漆一身緊勁流暢的肌肉在他的視覺觸覺味覺裏都極度誘人,加之一身或明或隐的傷疤, 色興之外充滿內斂的野性, 冷白的肌理和灰白的疤痕摻和成克制的色感。

謝漆軟塌塌地躲不開,可即便他被高骊磋磨得喵嗚到啞,安全感也還是來自這卷毛大獅子。

高骊輕吻他撇到鎖骨窩裏的黑石吊墜,唇上溫柔手下克制着狠力, 低低地繼續同他絮叨:“你的三個下屬調進了審刑署, 我大概知道了你當初給他們取名時是想怎麽安置他們了,都是大好的少年少女郎, 一身利落拳腳和偵查嗅覺, 和你一樣刻苦十幾年出來的好苗子,本領紮實性情忠純, 不輸送到辦實事的地方裏去多浪費啊。”

謝漆因幹渴而無意識探出點舌尖,本是迷離狀, 卻在聽到高骊輕訴對十五個小影奴的安置打算時,布滿水霧的眼睛迸發出明亮的光芒。

高骊一下子看出他是真心牽挂那些小朋友。

一時又是欣慰又是酸脹:“老婆,你也多多牽挂我。”

謝漆詫異到震驚地看着他:“喵……”

他滿臉寫着“不是吧,都讓你做成這樣了,還不夠啊”。

高骊頓時不太好意思:“是我貪了。”

可是他就是想要更多。

高骊扣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頸上,充滿隐忍的眷戀依賴:“小煦光,床上你聽我的,謝漆漆,床下我聽你的,可我仿佛有好久不曾聽你掌控我了。”

謝漆遲鈍地慢慢眨過眼睛。

眉心微微提起,神情是飽含憐愛的柔軟悲傷和寵溺。

高骊啞然,從前謝漆克制,現在謝漆爛漫,他都愛之入骨:“我好想你,我還是好愛你。”

他捧起謝漆的臉欲親,忽聽到海東青的聲音在窗外略有銳利地啼三聲,知道是有人要來會面,抓緊時間捧起謝漆後腦勺一頓發瘋似的狂親。謝漆膝窩猛抖,左膝上的護膝正巧在不久前的跪狀裏半松,這會經不住抖緩緩滑下,被甩到地上去了。

高骊不餍足但滿足地提前中止,弄完細致擦身,拿幹淨寝衣裹住謝漆掖進被窩裏:“真乖。”

謝漆臉還紅撲撲的,疲憊的臉上半是餘韻未消的绮麗,半是委屈嗔怨的可憐巴巴。

力氣又拼不過,當然乖了,哼。

高骊看出他的表情,笑開了:“睡吧,睡飽飽的,到晚膳時間我抱你起來。”

謝漆側首便安心睡去了。

高骊下地把紗帳放好,穿戴整齊去開窗,并指指揮小黑傳話,小黑翻飛到天澤宮前門指揮北境軍守衛,衆守衛自覺屏退十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放水。

不多時,打好招呼的方貝貝秘密趕來,和謝漆一樣,這些影奴們習慣不走正門,利落地從窗戶翻了進來。

方貝貝跳進來後順勢半跪着,掃了一圈後面朝高骊行禮:“陛下,卑職來叨擾了。”

“起來。”高骊坐在桌上,示意他直接說正事。

方貝貝有些拘束地站起來,坐着不敢站着又變成俯視皇帝,還不如跪着自在,而且一站起來就看到了空空蕩蕩的天澤宮裏有一架樹屋似的奇妙爬窩,他的注意力被那玩意勾去了小半會,越看越有攀爬的沖動。

沒想太久,他就意識到那東西不是弄來擺設,九成是造給謝漆的。

不,是十成,絕對是建給他攀爬的。

羨慕之情讓方貝貝醒過神來,低頭報起了正事:“禀陛下,卑職已想好哪一日适合鏟除梁千業,初七何家論斬,長洛城将如宋家處斬時一樣萬人空巷,梁家主掌刑部更會多施人力在刑場上,梁千業身邊的防守未嘗沒有可趁之機。”

他是刺客,高骊聽從他自己的準備:“你一個人去?”

此前謝漆刀渴,也為了保險,本是要和他搭檔一起殺流通煙草的罪魁禍首的,眼下……

方貝貝想到當日看到謝漆的狀況,鐵石心腸和沒心沒肺的性情都破防了:“卑職會帶上手下影奴,雖然我們捆在一起都不如昔日的謝漆,但今朝這樣,竭力一拼,未必不能殺成。”

“人手不夠直接說。量力而行,活着回來。”

謝漆的朋友不多,折一個少一個,要是方貝貝死翹翹,高骊想他一定會很難過。

“是。”方貝貝鄭重低聲,他可以傷不可死。今天初三,還剩下四天,他身上的傷剛養好不久,初七是苦戰。

但梁千業必須得死。不然,梁太妃的,高沅的,高骊謝漆的,這些近身之人所受荼毒引起的他心中的怒火不能平息。

方貝貝神情憤恨地行過禮,沒一會便小心詢問:“陛下,謝漆最近好嗎?”

“在休息。”高骊看了一眼紗帳,“還不會說話,慢慢治。”

他語氣平和,越平和方貝貝越聽得想哭:“神醫可曾說過,他何時能康複呢?”

神醫說高沅輕則半年瘋癫重則兩三年癫狂,康複後性情大概率會變,他是順其自然了。

可謝漆若治愈後與此前性情不同,方貝貝光是想想便覺得心痛難當,更遑論很可能留下顯而易見的身體損害。本代霜刃閣的玄绛青缃影奴本就死的死傷的傷,現在更寥落了,玄漆刀那一路出神入化的豆蔻刀法,或許就此不能重現了。

“他的病例特殊且獨有,都不好說。”高骊聲音低了些,但很快樂觀,“慢慢調理,不急。”

也許世間能存有奇跡呢?只要活着,就什麽都有可能。

方貝貝難過了好一會,鼓起勇氣提到了別的:“陛下,煙毒迷亂心智,如果謝漆在宮城中的康複狀态遲遲沒有進展,您可曾想過把謝漆送回霜刃閣試試?”

高骊疏忽愣住。謝漆一身皮肉上的疤有一半源于霜刃閣,從前也曾聽他對影奴身份的自嘲,高骊便以為他不愛故地,在此之前全然沒想過那勞什子霜刃閣。

方貝貝有些艱澀地說着:“他當初在霜刃閣中生活了十一年,與閣主師徒如父子,比之在文清宮的四年、天澤宮的半年,也許霜刃閣有更多人事能促使他回想起記憶。”

高骊陷入沉默,有些焦躁地無聲刮着指尖,理雖如此,一想到謝漆要暫時離開自己便覺心如刀絞。

他想想覺得不對:“你帶高沅回了梁家?”

方貝貝頓了頓,點了頭:“九王殿下小時候常回梁家本家,對那裏到底有感情。卑職在年關前三天帶他回去一趟看他情況,故地确實有刺激到他。”

高沅早先見不到謝漆太久,人廢成了最初的無感外界封閉狀态,那日好不容易去慈壽宮看見他,趕上謝漆戾氣爆發欲殺他而後快,他也感覺到了謝漆的殺意,再兼梁太妃此前就是在慈壽宮親手喂他喝斷子絕孫的毒,兩重心結發作,回去之後就不好了。

神醫建議方貝貝帶他另找出路,方貝貝便帶他回一趟從前常去的梁家本家,順道去小心觀察梁千業。

高骊問:“什麽刺激?”

方貝貝如實告知,梁奇烽大抵是确沒想到梁太妃突然暴斃,再見高沅時流露了些舅甥真情。高沅原本對外界毫無反應,被梁奇烽一通呵護,渾濁的眼睛竟然有幾瞬清明的跡象。或許他就是缺愛,哪怕給予他親情的血親正是推他進火爐的渣滓,他也還是渴望被愛。

只是梁家府上還是有煙草,高沅病中對煙草氣息極其敏感,幾次發狂要去搶煙吸食,方貝貝便提前帶他回來了。

高骊聽完陰沉着眉目安靜半晌,揮手讓他離開:“朕會考慮。你去吧。”

*

傍晚唐維趕在出宮前跑來天澤宮看望,高骊正抱着謝漆坐在爬梯中間最寬闊的夾板上看書,聽到是唐維過來便不起身,直接讓他進來。

唐維見過那架龐然大梯,單看物件覺得奇怪,現下看着一對愛侶依偎在上面,因合情而覺得合理。

“坐。”高骊一手環着謝漆的腰拿書,一手捏着他手腕把玩,懶洋洋地背靠小窩孔洞沒動,謝漆也安靜地不動,垂着柔軟長睫專注地看書。

唐維目光在他們二人臉上逗留片刻,那等嚴絲合縫的契合氣息讓人無法涉任何足,話到嘴邊便也層層精簡:“陛下與謝大人可好?”

高骊托着謝漆手腕比了個好的手勢:“你給他的生辰禮還放着呢,等他以後自個拆。”

唐維感覺唇舌略有些苦澀,或許今年、來年,還會有送出去就塵封等待的生辰禮。他振作精神:“昨天我詢問神醫關于煙毒進展,恰巧老人家問起北邊藥毒,言談之意似乎是有心想往西北走一趟,若有需要屆時讓袁鴻護衛而去。”

高骊有些訝異,神醫還沒和他說過這事:“要往西北去找解藥?”

唐維應是,再說了些別的,天色便已黑沉,于是告退。

天澤宮複又安靜,高骊抱着謝漆再看了半晌書,是薛成玉匿名編寫他倆的情愛話本,本該是津津有味,但腦子裏老是繞着一個念頭,攢着勁。

謝漆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焦躁,擡起頭來柔和地看着他,眼裏寫着“你想說什麽,怎麽不說”。

高骊一頓,親親他唇角,輕聲問:“謝漆漆,你小時候在霜刃閣長大,那裏有你在這世上唯一的長輩,你會想回去嗎?”

話落,他感覺到懷裏軟塌塌貼着的人身體動了,身上沒有看到、聽到高瑱高沅時會爆發的戾氣和殺意,而是一種輕煙薄霧的悵惘。

高骊便知道他到底還是懷念自己長大的地方的,即便那裏可能暗無天日又危機重重,就像北境于他,雖然貧瘠荒涼,骸骨四野,可到底是哺育他長大的故鄉。

他擡手捏住謝漆的下颌轉過來打量:“想回去的?”

謝漆臉上神情幾度轉變,高骊看不太出他變化莫測的複雜眼神是在想什麽。

謝漆看了高骊半晌,在他懷裏側過身來,屈起一條腿繞着高骊小腿,小幅度地用腦袋磨蹭他側頸。

意思是“不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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