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章

第 41 章

裁雪進來時屋子裏的地龍燒得熱乎乎的。史文茵正坐在堂裏的羅漢炕上，斜倚着小幾，拿着筆勾着一本名冊。

“夫人，您該到案子邊去寫的。”裁雪換上熱茶，把才從外院拿過來的三本薄冊子又擱在了桌子上，“這麽歪着，久了腰疼。”

“案子靠着窗，冷。”史文茵擡起頭來，才拿起茶盅又擱下，拿起裁雪拿進來的随意地翻了幾下，“各個管事的婆子和女使下面名冊都齊了吧？”

“是。”裁雪應了，“夫人前兒吩咐的，今兒就齊了。這王府上到底是不一樣。”

史文茵點了點頭：“這大約是規矩，有造冊的先例才這麽快。這法子原是李姑姑說講的，宮裏頭辦事也是這樣來。可見王府宗室家宅真是不同的。”

裁雪深以為意：“眼下家裏的，是家生子是外買的，過去在哪兒當差，做的什麽活，受過罰領過賞都清楚了。後頭姑娘預備怎麽安排？”

史文茵聞言倒是默了一陣子：“……這些東西，今日下午便能看完了。告訴梁媽媽和李姑姑晚膳前把各處的管事叫過來一起商良吧。總之是為了年節上的事情。想來這些媽媽主意多一些，王府年節上的儀制都有規矩，大約我能變動改換的也不多。”

“這可是您過來頭一個年節，就算規矩再多，也合該隆重些。”裁雪眨了眨眼睛。

史文茵聽這話就搖了頭，“你該知道我頭回料理家宅，有梁媽媽李姑姑指教，事情還是有些含糊。獨這樁倒是清楚的。”

“——前些日子北邊才遭了凍災，連帶着六殿下的封府這樣的事，儀制都一切從簡了。這個節骨眼上六殿下經驗尚淺恐出纰漏，殿下才親自去跟禮部核對細節，連着四日夜裏回來宿在外院。”史文茵有些無奈，“那些言官眼下就盯着皇親宗室，看誰挑這個頭。別說是殿下還在禮部忙着，就算殿下回來了，若是因着此事被劾，損了名聲。怎麽都賠不回。”

史文茵只擺了擺手便遣走了裁雪，又一心一意地看起名冊來。

裁雪才從門裏出來在廊上碰上了梁媽媽同李姑姑，便說了吩咐，也忍不住嘀咕兩句：“我才說呢，自上次從太後娘娘處回來殿下就去忙了。難怪夫人也不擔心，原是殿下早将因由講清楚了。”

梁媽媽與李姑姑相視一笑：“這也是好事。京城先前有一位幾日不見主君就殺到衙門裏去鬧笑話的貴門娘子。殿下肯同夫人講明最是好的。”

李姑姑接了話茬：“正是這個理。可見殿下與夫人親近着。太後娘娘若是曉得了便也放心了。”

“你倒是會挑。這幅舜明道人的《重魚山春景》倒叫你讨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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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維桢看着姜維晰案子上的畫輕輕嘆了一聲：“只可惜舜明道人的畫傳世的少。先前我讨一副扇面讨了三月。到你這兒，那裴英華倒不吝啬了。”

姜維桢看得格外仔細，一旁忙着整理多寶閣的姜維晰倒是滿不在乎的：“他那人從不做虧本生意。這次是為着賀我開府的事，否則這幅畫兒他哪舍得就這麽便宜了我？”姜維晰把翻開書卷，撫平頁腳才端端正正地放到了架子上，“這麽殷勤只怕是又有什麽事想求着幫忙了。”

姜維桢沒擡頭随口應了一聲：“嗯。若是為着這一幅畫倒也值得。”

姜維晰聽這話頗為好笑：“原來從不見兄長有這樣好的興致評鑒畫作——”他這話是順嘴出來的，說完才反應過來。原先姜維桢帶兵在北境，但凡讀書也都是兵典戰書。每日出生入死的哪有風花雪月的興致？如今是因傷修養不能行動才拾起來這些儒人愛好。

姜維晰立時住了嘴，卻也不能再多解釋。姜維桢似乎還在鑒畫，狀似無意擡了擡手：“裴英華好像還收着了一副小梅友的花卉工筆。這幅春景是好，景物壯麗卻含了些悲闊的意思，在你這兒倒是合适些。你若有閑幫我問問他倒好。”

姜維晰聽着姜維桢話音裏沒有半點不虞的意思才放下心來：“兄長若是想要我幫你讨來也就是了。只是這小梅友的畫兒秀致聞名。兄長慣愛磅礴寫意，怎的又對這精雕細琢的上了心？”

“是讨來贈人的。”姜維桢這才擡起頭來，搖着四輪車近了姜維晰的多寶閣，“你嫂子繪過頭面樣式，大抵是摹的小梅友。他的畫兒秀致歸秀致，筆觸倒很是生動，也是不俗的。”

姜維晰聞言便笑：“難怪兄長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的。原是這幾日忙着為弟開府的事宜，思念家中了。”他将一只瓷盞放上多寶閣，“那我定要替嫂子讨來了。”

“這幾日難得有事在朝裏正大光明地行動，自是要多活動活動。不常見着的人偶爾見一見長長記性也是好的。”姜維桢也笑了下。

姜維晰會意，“兄長說的是忠義侯吧？你這突然上朝協調禮部，把他可吓得不輕，連着告了四五日病。我府上的事都安排妥當了還不見他的人，連着汾安王都收斂了不少。”

“左不過是露個面罷了，如此倒顯得他們确實心虛。原以為用手段的人大抵硬氣些，不想全然懦夫樣子，倒是沒趣。”姜維桢搖了搖頭。

姜維晰嘆了口氣，“兄長，莫說是汾安王和忠義侯。眼下就是溫國公，心裏只怕都緊盯着勢頭想順風。”

姜維桢沒有答話，房裏好一陣寂靜，默了良久他才開口，話裏微含嘲諷：“你以為朝臣如此，父皇是怎麽想的？”

姜維晰猛地轉過頭。

姜維桢自顧自又到了案前，竟不以為意的笑了一聲：“我出征前父皇病了一場，這兩年斷斷續續地服藥将養，朝裏立儲之聲也從來沒斷過。眼下除了貶進封地的大殿下和我，只有汾安、臨昌，還有在青州的老五跟你在朝裏。”他提筆在案上寫畫，“朝臣站隊，父皇難道沒有察覺？”

姜維晰沒有動，由着姜維桢說下去：

“——朝上的朝臣，都拎得清自己左不過是棋子，才想着左右投靠陣營保全。他們是磨刀石，家族做籌碼，賭的無非是父皇手中捏着的，到底是哪一柄殺人的鋒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