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四
第24章 二十四
傅淩霄陪姜歲斷斷續續說着話, 按照她所說不讓她在兩個時辰內睡過去。
也因此,傅淩霄得知了些姜歲小時候的事。她身體不好,被送到南郡後, 大多數時候都被外祖父外祖母小心養在洛家, 隔段時間就找個新大夫來為她診脈, 開藥, 想要治好她的心脈有損之症。
從她有記憶起,每日都是在無聊與不間斷的喝藥中度過。
起初,她覺得藥很苦很苦,難以下咽,喝下後還會幹嘔,喝過藥後都沒胃口吃別的東西。後來,她習慣了,喝藥如喝水,不再覺得苦, 只是胃口仍然不好, 只吃點能維持體力的食物。
她的生活無趣而乏味, 天氣好的時候坐在院中望着圍牆之外,不知道外邊是怎樣的。下雨時, 她趴在窗邊, 看着淅淅瀝瀝而落的雨,希望快些天晴,這樣她至少能在院子裏轉轉。
直到姜歲十歲那年,外祖父為她請來一位性格有點古怪的大夫。他為她診脈後, 不像其他大夫那般嘆息無奈, 一臉同情可憐的看着她,而是朝她露出個笑容, 沒有直接給她開藥治病反而突然問她,是否願意拜他為師。
他承諾,只要她願意拜師,在他有生之年,只要他活着,就會想辦法為她續命。當時她對什麽事都沒有興趣,不過拜個師,拜就拜了,沒什麽所謂。
只不過,在她拜師後,她的老師如先前承諾那般想盡各種辦法為她續命,給她吃了不少的天材地寶,各種她聽過的、沒聽過的珍稀藥材,全都吃了。有些味道比較好好,有些味道極其難吃。
除此外,老師用他那簡稱“以毒攻毒”的辦法為她治療續命,同時将辦法教給了她,以免他去尋藥時,她身體突發不适而他人無法醫治。
姜歲一邊治病,一邊跟着老師學醫。救別的人或許不太行,但在必要時救自己還是綽綽有餘的。
知道她喜歡小蛇,外出尋藥時還特意為她收集了各地的小蛇,帶回來送給她當禮物。怕小蛇不聽話會咬她,還教給了她馴養蛇蟲毒物的法子。她很感興趣,學的尤其快。
在南郡她的院子裏,有着各種各樣的蛇類,被她養的特別乖巧,很是聽話。她離開時,拜托表哥幫她喂養那些大寶貝小寶貝們。
聽着姜歲的慢吞吞說着的話語,傅淩霄大概對她在南郡那十一年的生活有了基本的了解。
也在今天,傅淩霄第一次如此直觀的見到姜歲身體不好的狀況。先前只當她病弱,身體不怎麽好,但喝着藥也許就無礙,可實際上是,一個不小心,她可能就要沒了。
他垂眸望着她,眼神微動,眉心不自覺蹙了蹙,心中生出些異樣情緒。似是心疼,又好像,不止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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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歲緩了口氣,稍稍擡頭看了眼傅淩霄:“我都說了這麽久了……該換你了……”
“我?”傅淩霄微詫,愣了會兒後,說:“我的生活,沒什麽特別的,無趣而乏味。”
姜歲眨了下眼:“說說。”
傅淩霄輕抿了下唇,道:“我母親在我八歲時因病離世,如今也有十一年,那時我還小,對她的印象只停留在她溫柔照顧我,陪着我看書寫字那些事情上。她去世的時候,我在學堂,都沒能見她最後一面。”
“母親去世後,不過一年,父親便續弦娶了如今這位王妃,沒多久又生下了一對龍鳳胎。我不喜歡他們,也不想看見他們,除去學堂的功課外,還自己找老師學了武功,盡量将每日都安排得滿滿當當,讓自己沒有時間去胡思亂想。”
“後來,我慢慢習慣了那樣的生活。十五歲那年,受陛下欽點去查一樁貪渎案,事情辦的不錯,陛下很滿意,讓我去管诏刑司,負責查京城內各種大案。”
“之後,我就一直在忙诏刑司內的各種案子。”
姜歲看着他:“就這樣?”
“就這樣。”傅淩霄回望着她:“雖是簡述,卻也都是真的。”
“此外,除了查案過程中會遇到刺殺,我的生活沒什麽波瀾。”像是一灘沉寂不起的死水,連漣漪都難以泛起。
直至姜歲出現。
最初娶她并非是自己所願,甚至有些抗拒,擔心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會打亂自己這麽多年維持的相對平靜的生活。
但姜歲和他想的不太一樣。各種意義上的不一樣。
很特別。
姜歲問:“沒有什麽有趣的事情嗎?”
傅淩霄認真回想了想,然後搖頭:“沒有。”
姜歲眉角微挑了下:“我本以為我的生活挺無聊的,沒想到你也是。”
他們目前為止的生命裏,大多數時候都過得挺無趣,只是方式不同。
傅淩霄忽然問:“那你有沒有經歷過有趣的事情?或者,有沒有認識有趣的人?”
姜歲微愣了下,然後嘴角向上扯了些:“自然也是有的。”
“我在南郡時,認識了一位彈箜篌特別好聽、長得很漂亮的姑娘,我隔段時間就會将她請來彈一曲,她還教了我好幾首她自己譜的曲子。算是,知音之友。”
傅淩霄好奇:“她還在南郡?”
姜歲搖頭:“她死了。”
傅淩霄一愣。
姜歲又道:“我十二歲的時候,偶然結識了一位少年,他比我大一點,性情不羁,随性而為,像是游歷江湖的俠客什麽的。”
“他時常來看我,會耍劍給我看,會給我帶外面的好吃的,還帶我偷偷溜出過洛家,帶我去放紙鳶。”
說起這個人,姜歲眼眸輕顫了下,嘴角的笑意明顯了點。
傅淩霄就在她身邊,很清楚看見了她面上表情的變化。他扶着姜歲胳膊的手不自覺用了些力,嘴唇緊抿住。
他皺了下眉,緊張卻又有些迫切的想知道答案:“那位少年……是你喜歡的人?”
話問出口後,他神色略慌的盯着姜歲。
姜歲笑了下:“算是喜歡的吧……”
傅淩霄瞬間心驚,心情随之緊張,神色亦是如此。
他有點懵,像是沒料到會從姜歲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他以為,姜歲自小因身體不好被養在家裏,很少接觸到外面的人,是不會有喜歡之人的。
可……
她有。
姜歲沒立刻注意到傅淩霄的情緒,話語繼續:“他和我先前遇到的人都不太一樣,和表哥他們也不同,不怎麽守規矩,行事自由随性。那時我還小,他沒有說過他是什麽人,我也就沒問,只要他來看我,我就是開心的。只是見他行事,聽他提起過他有師傅和師兄,我以為他是俠客、劍客什麽的。”
“但就在不久之前,我突然發現,他好像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傅淩霄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心緒已然不穩,有些亂,面上表情僵了下,盡可能維持着平穩的模樣。
他扶着姜歲胳膊的手卻因心情變化而使勁,緊按而下。
姜歲感受到胳膊上的疼痛,擡眼看向傅淩霄:“你按疼我了。”
傅淩霄神色忽動,慌張着松開手,又在姜歲身形因失力支撐傾倒時及時反應,再次伸手攬住她。
姜歲看出了他不對勁:“你怎麽了?”
傅淩霄閉眼緩了口氣,再睜眼時,強行将不穩的情緒壓制住。他沒看姜歲,直視看向前方:“只是沒想到,你如此坦誠。”
姜歲眨眼:“你指的是,我有喜歡的人這件事?”
“那是在南郡時發生的事,何況,也沒什麽好隐瞞的。我這個年紀,少女心萌動,不是挺正常的嗎?我又不是清心寡欲的尼姑。”
傅淩霄:“……”
姜歲反問:“你沒有喜歡過的姑娘嗎?”
“沒有。”傅淩霄搖頭:“我很忙。”
“而且,京城那些女子因為城中所傳之言,根本不敢靠近我。見着我時,還會特意避着我。”
姜歲回想起自己剛來京城時,請悅悅去打聽的有關傅淩霄的事情。
那時京城中傳言,秦安王府世子傅淩霄掌管诏刑司,是個不近人情,手段不凡之人,連他父親的面子都不給。他人對他,是又敬又怕。
現在,大概也差不多。
不對,先前傅淩霄帶着自己突然搬出秦安王府,或許現在那些人對他的評論會比之前更差。
姜歲思索時,傅淩霄穩了穩心神,又試探性的詢問:“那你……和那位少年表白心意了嗎?”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姜歲回過神:“沒有。”
傅淩霄愣了下,頓時驚喜。他嘴角微動了動,又極力壓抑着想要上揚的動作。
他忍着情緒問:“為何?”
姜歲如實回答:“舅舅和表哥不喜歡他,因為他總是從牆上翻進來,都不走正門,被舅舅和表哥撞見過幾次,以為他是登徒子,險些打起來。後來雖解釋了,可他們還是不太喜歡他。”
“何況,捅破窗戶紙這種事,得找個好時機。我十五生辰那天,我以為他會先開口的,結果我生辰還沒過完,他就說有事先走了。”
傅淩霄關注:“那現在呢?”
姜歲坦然:“現在也沒有啊。”
“我這不是一過完十五生辰就被接回京城來了嗎?沒多久就嫁給你了。”
傅淩霄:“……”
他忽然想笑。但看着姜歲的表情,又默默将想笑的沖動給按下去。
他在心裏暗暗深呼吸了幾次,調整好情緒,努力壓着嘴角開口:“這樣啊……”
姜歲盯着傅淩霄的臉,眯了下眼:“你是不是想笑?”
傅淩霄一愣,表情頓時,立即搖頭:“沒有。”
姜歲不信:“是嗎?”
傅淩霄肯定的點頭:“是啊。”
姜歲:“……”
不對不對,感覺傅淩霄剛剛就是想笑的。怎麽?自己感情不順,他很開心嗎?他是不是想取笑自己?!
哼。
笑吧笑吧,等之後他感情不順時,她肯定當着他的面笑他!
兩人互相聊着各自的事,言語間,時間過得飛快,兩個時辰就在你一言我一句中過去。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姜歲終于能夠休息了,傅淩霄扶着她小心翼翼躺下,按照她說的将她頭上一直紮着的銀針慢慢取下來。
姜歲扭頭看向傅淩霄,提醒道:“我可能會睡很久。”
傅淩霄替她蓋好被子:“沒事,你安心睡。”
姜歲點了下頭,随後閉上了眼睛。先前兩個時辰一直在支撐着,這會兒躺下,疲憊與困倦一并襲來,沒多久,她就睡了過去。
傅淩霄給她掖了掖被角,輕着動作轉身離開房間。
外面已經天黑,月光清亮,安靜傾落在傅淩霄身上,似為他鍍上一層淺銀色的光。
微涼晚風自夜裏吹拂來,帶起樹葉沙沙而響。
傅淩霄站在屋前,仰頭望向夜幕之上那輪圓月,眼神柔和,緊繃的嘴角松懈,終于露出笑來。
旁邊小道忽有腳步聲起,傅淩霄從思緒中驟然回神,神情警惕起來,身體也露出防禦姿态面向那一側。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有人提着燈籠自夜色裏走來,待走近些,才發現那是隽娘。
瞧見傅淩霄站在屋外,隽娘想,這會兒姜歲大概是已經睡下了。畢竟兩個時辰已過,她也該休息了。
隽娘走到傅淩霄身前,傅淩霄的警惕稍稍松下些。
隽娘将背着的竹簍取下來遞給傅淩霄:“這裏面是我回去後找來的藥,我已經配好成小包,等明日她醒來,熬給她喝。這地方與世隔絕,地方也不大,所以治病的藥材并不多,這已經是我能找到的能稍微調理她身體的藥了。”
傅淩霄愣了下,伸手接住:“多謝。”
他看了眼竹簍裏仔細包好的藥材,又看向隽娘:“敢問,你和我娘子是什麽關系?她不應該認識你才對。”
隽娘道:“她的确不認識我,不過我認識她母親。”
傅淩霄意外:“你認識姜夫人。”
隽娘:“……”
她瞬間意識到言多必失,這個話題不能繼續。她答應過姜歲暫時不能将姜歲的真正身世告訴傅淩霄的。
于是她選擇轉移話題,直接跳過了傅淩霄的問題。
隽娘問:“你們為何會掉下山崖?”
傅淩霄道:“發生了些意外。”
隽娘又問:“是遇刺?還是強盜搶劫?”
傅淩霄眨眼:“與你無關。”
隽娘:“……”
看來,是個挺大的意外。肯定是遇刺!
若是遇着強盜,就不至于不開口了。
隽娘抿了下唇,又道:“不管你們是怎麽掉下山崖的,都得想辦法趕緊離開這裏,這地方的藥治不了她,她長時間待在這裏,靠她那種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強行穩住心脈,用不了多久就會将她消耗盡。”
“她是天生心脈有損,無法完全治愈,只能靠那些有續命之效的藥材為她延續生命。而那種藥材,這裏沒有。”
傅淩霄瞬時詫異,緊張瞬生。是啊,姜歲每日早晚都要喝藥的,且不說藥方在悅悅那裏,這個小村莊內,估計沒辦法找到她喝藥的那些藥材!
即使她現在暫時無事,可她用來調理身體的藥還是要喝的。
他慌起來:“可是……小猴子他爹說,這村子與世隔絕,不遠處有瘴氣彌漫,根本無法離開。”
隽娘看着傅淩霄,眼神凝重:“你不是秦安王府世子嗎?你和世子妃掉到這裏,你的人,早晚都會找來這裏,不是嗎?”
“外面那點瘴氣,應該難不住他們吧?”
傅淩霄:“……”
他眉頭緊蹙,心下思索着。
稍許後,他擡起頭:“我娘子……她還能堅持多長時間?”
隽娘道:“她有自我救助的手段,再加上我配的那些藥,大概能支撐一個月左右。再晚,就來不及了。”
傅淩霄:“……”
一個月……
隽娘離開後,傅淩霄回到房間。
他坐在床邊,看着熟睡過去的姜歲,眉頭緊鎖。他小心翼翼伸出手,輕輕撫摸着她臉頰。
姜歲,你放心,一個月內,我一定會想辦法将你帶出去。
我不會讓你死掉的。
絕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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