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八

第28章 二十八

周遭倏忽靜下來, 風吹樹葉那細微沙沙聲響也在此間格外清晰。

淺銀如水月光傾落，靜悄悄的披灑在對面而立的兩人身上。旁側大樹上，有幾尾蛇在樹枝上慢慢移動。

傅淩霄駐足原地, 眼神詫異望着身前不遠處笑顏溫柔的姜歲。他能聽見自己胸膛中的心髒紊亂而跳, 心緒在剎那間不穩。他定定注視着她, 身側緊握的手再攥緊, 卻又很快松開，手指自然垂下。

姜歲回望着傅淩霄，視線間沒有半分回避。

傅淩霄忽地笑了一聲：“為何這麽問？”

姜歲答：“感覺。”

先前遇刺，生死之際，傅淩霄沒有丢下自己這個拖油瓶。墜下山崖後，為了自己去抓他害怕的毒蛇，更是想辦法要登上那一眼看不見盡頭的山崖，他上去後，也沒有不管自己, 反而下來接自己。

回來後, 她因知曉些過往之事情緒不穩, 急火攻心而吐血，不高興而哭, 他沒問自己緣由, 卻願意因自己一句心情不好陪在自己身邊。之後她又因難受睡了好久，他也一直守在自己身邊。

綜上，在姜歲的感知裏，她覺得傅淩霄是有些喜歡自己的。

只不過她不确定, 所以她直接問出口了。

傅淩霄想起先前在山崖下時, 姜歲曾告訴過自己，她有喜歡的人。若是他承認自己在這段時日确實對她生出來些感情, 也許會讓她覺得為難。畢竟他們本來就不是因為感情而成親，何況還有那為期兩年就和離的約定在。

和離書都寫好了的。

于是他緩了口氣，說：“你感覺錯了。”

他看着姜歲：“我對你好，是因為你在名義上是我的妻子，而我本身也是個信守承諾之人，答應的事會做到。但那，不是喜歡。”

姜歲眨了下眼：“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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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那就好。”

傅淩霄心中一愣。那就好？那就好？？

一點兒也不好。

他心下嘆了口氣，穩住情緒後又說：“你餓了吧，我去讓人給你準備食物。你先回房間吧，別在外面站着，風大。”

姜歲點點頭：“嗯。”

傅淩霄轉身離開。

姜歲站在樹下望着他很快走遠又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臉上笑意收斂些，垂下眼眸時似有所思。

她擡起手，将纏繞在手腕上的紅丹蛇放回樹枝，随後返回房間。

姜歲前腳進房間，後腳書桌所在的那邊窗戶前，有一只灰色鴿子飛來，穩穩當當停在窗沿上。

老師的灰鴿子，怎麽突然來了這兒？

她轉身走過去，将灰鴿子腳上綁着的小竹筒取下，随後将小竹筒內的紙條倒出來。

紙條上只寫着六個字：我即将到京城。

她眉角微挑了下。老師要來京城了，看來他找藥的過程挺順利的。

不過要是讓老師知道她現在身體情況還不如之前在南郡時，怕是會生氣的吧。這短時間內，她也無法調理好自己的身體。

罷了罷了，就是挨點罵而已，無所謂啦。

姜歲拿出一盒玉米與高粱混合的鴿子食喂給灰鴿子，讓它在一旁休息。她坐去書桌前，研磨提筆，将別院地址寫在紙條上，裝入小竹筒中，放回灰鴿子腳上綁着。待灰鴿子吃飽、休息好了，再将其放飛出去。

兩盞茶功夫後，春花帶着食物來到姜歲房間。

春花将食物擺在桌上時，一邊說：“世子妃，世子說他明日要去诏刑司辦事，先回房休息了，讓您吃過東西後，也好好休息，別又去院子裏吹風，免得再着涼。”

姜歲點頭：“知道了。”

另一邊，傅淩霄房中。

他沒有半分睡意，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腦子裏想着姜歲在今夜與他說的話，還有先前和姜歲接觸時發生的那些事情。

在遇刺墜下山崖前，他和姜歲的來往其實不多，對她的了解也有限，山崖下那段時日的相處，他所知道的與姜歲有關的事比之前加起來都多。也在悄無聲息間，不知究竟是什麽時候，生出些本不該有的情愫。

新婚之夜，他們有過約定，會在兩年後和離，當夜寫下的和離書就在姜歲手裏。他怎麽好承認和姜歲成親沒多久就對她有好感的事？

而且他還知道姜歲是有心上人的！

傅淩霄有些煩躁，氣息不穩，更睡不着了。他索性翻身起床，在房中來回踱步。

他一邊試圖理順自己的情緒，一邊掙紮着去回顧和姜歲的相處，越想越亂，越是想要理順思緒就越是無法找到頭。

若是姜歲沒有問出那句“你是不是喜歡我”，也許傅淩霄不會如此煩悶，他甚至可以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就和先前那般一樣對待姜歲。可她偏偏那般坦然的問出口了……

他難以當做無事發生。

傅淩霄加快腳步，在房間裏繞着走了好幾圈，最後停留在書桌前。他雙手撐在書桌上，彎腰低下頭，身形一動不動的頓住那裏，房內倏忽安靜下來。

片刻後，他突然擡起頭。

不對啊！

他為什麽要因為這種事情如此煩躁不安？不就是有點喜歡上姜歲了嗎？這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又不是什麽特別大不了之事！

不就是有點喜歡姜歲嗎？有什麽不好承認的！他就是喜歡姜歲怎麽了？怎麽了！

姜歲長得漂亮，性格好，家世好，不會無理取鬧，甚至還救過自己性命，她渾身上下哪裏都挺好的，與她相處間生出些感情來不是挺正常的嗎？此事合情合理，非常正常！

傅淩霄腦中思緒快速轉動，瞬間倒轉回到在山崖下時，姜歲說她有喜歡之人的時候，說起那句她覺得那個人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樣那句話上……

或許，再過段時間，姜歲就不喜歡那個人了……

對，沒錯！等過段時間後，也許姜歲就不喜歡那個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樣的人了。

傅淩霄慢慢将撐在桌面上的手收回，然後閉上眼睛深吸口氣，繼而緩緩呼出。歷經過一番內心紛亂的掙紮後，他的心緒逐漸平複下來。

姜歲現在喜歡別的人，沒關系，他有時間可以等。等她不再喜歡那個人，等她願意接受自己了，他再表明自己的心意。那種時候，姜歲會更容易接受，他也可以順勢将先前兩年和離的約定與她商量着作廢了。

眼下更重要的，是姜歲的身體。

她身體不好，應該好好調養休息才是，明日派人去找能夠調理她身體的藥材。

思緒完全被捋順後，傅淩霄折返回床上躺下，扯過被子閉上眼。好了，睡覺。

翌日。

傅淩霄照常早起，去诏刑司處理事情的路上，他交代孟安讓人注意些京城裏出現的珍稀藥材，尤其是對調理身體有好處的，确認藥材為真後，不管花多少錢，都買下來。

孟安想，世子這般定然是為了世子妃的身體，沒有任何猶豫就應下來，當即安排人去城中各大集市、商鋪、藥鋪，以及拍賣場探查。

來到诏刑司，傅淩霄調整好狀态，開始着手處理這段時日堆積的事務。

別院中，姜歲睡至午後方才醒來。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睡前她服了藥，勢必要将這段時日帶上身體的疲憊都給睡過去。再不好好休息，等老師來的時候，她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老師是真會罵她的。

洗漱過後，姜歲去到院中曬曬太陽，仰面感受着溫暖，正準備感嘆一下今日天氣不錯時，連翹一陣風似的從院外跑了進來，直沖到姜歲跟前。

連翹氣息尚未喘勻便開口：“世子妃，外面有位姓安的老先生找您，他說是您的老師。”

姜歲低回頭：“老師？他來的那麽快？！”

昨夜才收到他的飛鴿傳信，今日就到了。真是快。

她擡袖：“快去請他進來。”

連翹點頭：“是！”

如來時那般，連翹轉身，又似一陣風的跑了出去。

連翹跑回到別院前廳，将安無情請去內院。

安無情頭發花白、胡子也花白，看起來已是年邁。可健步如飛，身子健朗，看起來精神頭十分好。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去內院的路上，他不由打量着四周，每隔着些距離就能瞧見巡邏的侍衛，小小一座別院，看起來守衛挺森嚴。

他擡手摸了下花白胡子：“小丫頭，你們這裏侍衛挺多啊。”

連翹回答道：“老先生，前夜有刺客闖入了世子妃的院子，世子下令增強守衛，不過世子妃不太喜歡她院子周邊有太多人，所以就在附近增加了巡邏的次數，随時關注，以免再有刺客潛入。”

刺客？來刺殺姜歲的？怎麽會有刺客刺殺姜歲？

安無情眯了下眼，有些費解。

連翹領着安無情來到姜歲的院子，入院門後瞧見四處攀爬的蛇，經過院中大樹時擡頭就能看見挂着各根樹枝上的丹蛇，不由挑了下眉。

她這愛養蛇的習慣，真是到了京城都沒改。她那世子，竟然同意她在院子裏養蛇？倒是有點意思，一般人都不會喜歡蛇的。

尤其是京城那些權貴，怕是對活的蛇敬而遠之才是。

姜歲出來迎接，笑吟吟走向安無情，一句“老師”才說出口，就被安無情扣住了手腕，繼而搭上脈。

姜歲心瞬驚，面上生出些心虛之意。

把過脈後，安無情頓時吹胡子瞪眼：“臭丫頭，不是交代過你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你這脈象怎麽比之前差那麽多？！”

姜歲抽回手：“老師，您誇張了，沒有差很多，一點點而已。”

“胡說！”安無情伸手要揪姜歲的耳朵，被姜歲一個閃避躲開，繞出兩步開外。

安無情氣急追過去：“你是老師還是我是老師啊？我說你的脈象很差，你還跟我頂嘴！”

“我之前是怎麽和你說的，是不是沒有好好吃藥？是不是情緒不穩定？讓你好好靜養、按時服藥，誰讓你跑來京城成親的？這地方哪裏适合靜養身子啊？馬上跟我回南郡去！”

安無情抓起姜歲的手，這就要帶她走。

連翹一驚，伸出雙臂将人攔住：“不行！”

“老先生，世子不在家，您不能随便将世子妃帶走！”

姜歲按住安無情的手，勸道：“是啊，老師，您先別着急，讓我說幾句話跟您解釋一下嘛。”

安無情轉身：“那你說！”

姜歲笑：“進屋坐着說吧，不着急的。”

“這還不着急呢？你自己的身體你不清楚啊？”安無情悶哼一聲：“我要是再不來，你過段時間就沒了！”

姜歲扶着他的手進屋：“哪有您說的那麽嚴重，我這不是挺好的嘛，別誇大其詞，吓着人家就不好了。”

然後她轉身去看連翹：“連翹，去取些茶點來。”

連翹乖乖點頭：“是。”

姜歲将安無情帶去屋內。

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好好喘口氣，安無情不高興地開口：“姜家的人是怎麽回事，明知道你身體不好還把你叫來成親，這地方一點兒也不适合休養，你趕緊跟你那個什麽世子和離，讓他簽字畫押，我這就要帶你回南郡去。”

姜歲道：“木已成舟，也不必太在意成親之事。”

她看着安無情：“不過，老師您來的正是時候，我前段時間知道了些事，但不敢完全相信，希望老師能幫我答疑解惑。”

安無情愣了下：“什麽？”

姜歲露出笑容：“老師，您應該早就知道，我不是姜家的女兒吧？”

安無情瞬間睜大眼睛，然後避開姜歲看過來的目光，不自覺擡起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眼神微微閃爍，帶着點心虛。

他小心的瞥了眼姜歲，又很快收回目光。

姜歲道：“老師，您心虛了。”

心虛就證明，他的确知道。而且，從他心虛的程度來看，他知道的事還不少。

安無情一驚，嘴硬道：“胡說！我沒有！”

姜歲又道：“我都知道了，您就不要瞞着我了。不過，姜家那邊還不知道我已知曉自己身份的事，我也沒告訴別的人。”

安無情慢慢轉過頭來。他模樣有點小心，眼神卻是無奈，有種事情瞞了許久到底還是沒能瞞住的無力感。

這些年他都盡量不在姜歲面前提起她父母的事，不管是姜家那對名義上的父母，還是她真正的父母。此前十來年都好好的，沒想到，她這才回到京城沒多久就知曉了。

早知如此，之前去尋藥，就把她給捎帶上，也就不會給姜家把她接回京城的機會！

唉！

姜歲迎上他有些無奈的目光：“老師，我想知道我親生父親和親生母親的下落，您能告訴我嗎？”

安無情：“……”

姜歲沒有催促，安靜的坐在他對面等着他回答。

安無情也知道，有些事終究是瞞不住的，既然姜歲已經知道了，再裝傻說不知道估計也很假。她想知道，那就與她說吧。

他嘆了口氣：“你真的想知道？有些事，或許不知道會更好。”

姜歲卻說：“老師，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該我知道的，終究會知道的。”

“……”安無情看着姜歲：“你母親，十五年前就已去世，如今葬在城外寒山寺後的斷崖前。”

“你父親在……從你母親的墳墓前遠眺能望見的地方。那個地方，你去不了，只能遠遠看一眼。”

姜歲詫異。

安無情站起身：“既然南郡暫時回不去，去寒山寺暫住一段時間靜養身體也不錯，順便祭拜一下你母親。你收拾東西吧，我們今日就出發。”

“啊？”姜歲驚訝：“這麽着急？”

她跟着起身：“要去寒山寺暫住一段時間，此事得和世子說一聲才行。”

安無情“啧”了聲：“這種事還要跟他說？”

“當然。”姜歲很是肯定：“他現在是我夫君，我要外出一段時間，應該告知于他的。”

安無情無奈，擺了擺手：“行行行，你去說吧，我在這裏等你。”

“對了，順便讓你身邊的丫頭先幫你收拾着東西，節省時間。”

姜歲笑了下：“知道了。”

姜歲請安無情在別院休息會兒，自己則去诏刑司找傅淩霄。

她第二次來，又是來的突然，傅淩霄覺得這回她也并非是順路來看望自己，而是有事。

事實也正是如此。姜歲站在傅淩霄書桌前，面帶微笑開口：“世子，我老師來了，他要帶我去城外寒山寺靜養調理身體，故而，我得離開一段時間。”

傅淩霄看着她的笑容：“你老師？為你治病的那位？”

姜歲點頭。

傅淩霄想了想，道：“好，你們去吧。我忙完手頭上的事，再去看你。”

姜歲卻忽然沉默，沒應下此事。

傅淩霄不解：“不方便去看望？”

“是的。”姜歲笑着承認，又解釋補充：“靜養期間，不便有人探望，所以，請世子不要去寒山寺找我，待我調理好身體，會回來的。”

傅淩霄望着姜歲，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忽垂下眼眸，似是有所顧慮。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姜歲以為他是擔心自己會離開京城回南郡去，于是出聲安撫道：“世子放心，你是信守承諾之人，我也是。既然與你有約在先，我斷不會中途反悔離開，我只是需要靜養一段時日，沒有別的意思。”

傅淩霄重新擡起頭：“既如此，那你去吧。”

“有你的老師在，想必能為你盡快調理好身體，不再像之前那般虛弱。”

姜歲笑：“老師醫術很好，你不必擔心。這些年，都是他費心勞神替我調理身體的。”

傅淩霄輕輕點了下頭：“嗯，好。”

他心情微起，抿唇後又說：“我在京城等你。”

姜歲回望着他的眼睛，迎上他的目光，淺笑依然：“我會回來的。”

傅淩霄将姜歲送到诏刑司前，扶着她坐上回別院的馬車。他看着漸行漸遠去的馬車，眼神微動。

姜歲，希望你能平安，身體亦康健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