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黑雨-2

第34章 黑雨-2

光輝流轉的戰矛劃出筆直的彗尾, 一頭紮進漆黑的日輪。

那輪虛僞的太陽戰鬥宛如水中的倒影,因為水波搖蕩震出了重影。幾乎同時,地面上的影之國大門也劇烈震顫,一瞬間失去了方方正正的面貌。

晨息的攻擊有效!

但是黑色的太陽并未因為這強悍的一擊消散。徹底潰散還需要時間。宛若沒有五官的野獸, 它向內塌縮的同時垂死掙紮着, 拼命咬住光矛, 阻止巨武器徹底貫穿它。

釘住日輪的巨大光矛不穩地抖動,晨息也開始劇烈震顫, 幾乎要握不住。迦涅咬牙用力, 才沒有讓武器從手中掙脫。

阿洛在更換彈匣的間隙分神略一回頭:“要幫忙嗎?”

一滴冷汗從迦涅的額頭滑落, 每個詞語她幾乎都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我可以!管好你那邊!”

阿洛的火力壓制就沒停過。

哪怕是幽隐教會的防護壁在他的各種魔彈連續轟擊下也無法幸免。教堂正門的和臺階已經變成一堆廢石塊, 根本看不出原樣。

但伊蓮跪在影之國大門邊緣。她應當是調用了幽隐教會各種防護魔法,收回對環境的回護,将法術的效果全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即便如此,她身上一層薄膜般的防護壁仍然在危險地閃爍個不停。

這是防護壁無力支撐的征兆,她正在注入海量魔力,修補迦涅和阿洛聯手對影之國大門造成的傷害,同時還要護住自己的軀體, 耗費的魔力量只是想想就令人害怕。

迦涅發動攻擊的那瞬, 伊蓮還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又吐出了一段短而邪異的咒文。

她腳邊屬于自己的影子快速地變短變小, 她的表情也一瞬間變得呆板茫然,可她輸入魔力的動作沒有停下。

天空之上的黑色太陽猶如一顆注入了生命的瀕危心髒, 用力跳動了一下。迦涅明顯感覺到那即将被刺破的靶子突然又變厚實了那麽一點。

伊蓮獻上了自己的影子!

陰影門扉的規模也在眨眼間縮減,此前仿佛要侵吞整個廣場的氣勢蕩然無存, 現在的影之國大門比教堂本來的正門還要矮上一半, 鎮長家舊廚房的傭人門可能還要比它更高大一些。

它還在繼續一點點地變小。

但伊蓮用質換取量,這小小的門也足夠一個人通過了。

戰鬥中的時間流速仿佛放慢。雙方兩次攻防轉換其實都只發生在瞬息之間。

晨息擊中黑色太陽的第二個呼吸, 那扇來自侏儒國似地幽暗大門終于還是完成了,伴随着難以言述的絮絮細語聲,表面纏繞着暗色圖樣的門扉朝外打開了。

撲通。

所有人在那一刻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這是對異界降臨的本能反應。

伊蓮的影子已經只剩巴掌大的一團,怯生生地縮在她的衣袍下方。因為燃燒掉了幾乎所有的痛苦、悲傷和負面欲望,她無法自控地微笑着。

但她似乎仍舊記得自己現在想要幹什麽,或許那是她現在僅存的念頭了。

她癡迷地看着開啓的影之國大門,身體前傾,作勢要跳進去。

“休想!!”一聲厲喝,小巧的身影穿過煙塵向伊蓮撲了過去。從墓園返回的露露加入了戰場。她朝伊蓮掠近,口中吐出一聲非人的尖嘯。

伊蓮喜悅的表情一瞬間扭曲了。

惡咒發動!

她受傷的那條手臂不受控地離開地面,被細細的絲線操縱一般,向上彎折出不可能的角度,咔嚓,骨骼斷裂,那看不見的線卻仍舊牽引着她的身體,要讓她站起來,阻止她縱身跳進敞開的門扉。

攪動軀體和精神的痛楚讓魔力輸送短暫斷流。只有半拍,但足夠致命。

然而引路人的戰鬥本能刻入了軀體,伊蓮身體一歪,身上的防護壁如玻璃般碎裂。

血花飛濺,不曾停歇的彈雨瞬間在她的肩頭轟出了窟窿,那條受惡咒控制的臂膀也一下子飛了出去。

伊蓮斷臂的身體因為受擊,鮮血淋漓,卻也如願朝着影之國的門扉中倒下去。她略微別過頭,直直地對上阿洛瞄準目标的雙眼,完好的那條手臂驀地一揚。

一樣東西直沖阿洛面門飛來。

雙方僅僅兩步的距離,對方又是垂死掙紮,如果扔過來的是個能夠同歸于盡的魔法道具,繼續攻擊就來不及發動強力防護魔法,他躲不過直接的沖擊,身後半步的迦涅也會被波及。

怎麽選?

阿洛持槍的手遲疑地停了一停。

不需要精靈語吟唱,憑借意念施展出元素魔法,疾風憑空席卷,牢牢裹挾住飛來之物,将它往旁狠狠一送。

叮。輕巧的金屬物件落在了地上,落在了突然豎起的淡藍色防護壁外。

阿洛不去看那是什麽,繼續施展攻擊,伊蓮的面目全非的肩膀卻已經搶到機會,觸及暗影竄動的門後。

就像是見光一瞬間消散的夜色,伊蓮消失了。

轟擊而來的燦爛的澄淨光焰潑灑在影之國的大門上,遲了半拍,卻也逼得那兩扇堪堪開啓的門扉不情願地重新合攏、閉緊,褪色淡去。

那輪漆黑的太陽最後搏動了一次,終于徹底地黯淡下去,自塔頂墜落。

啪嗒。一根白色蠟燭靜靜地躺在黑日落地的地方,已經熄滅,像一具蒼白的屍體。

而從同樣蒼白的天空之上,自虛僞的太陽消失後留下的空洞裏,黑色的大雨傾盆而落。

那些遺失的痛苦和悲傷就如同一枚虛無的眼球溢出的潸潸淚水,不斷地流淌出來,傾瀉而下,洗刷着甘泉鎮,召來迷蒙的水霧。

一道道人影從藏身之處走出來,互相攙扶着,孤獨徘徊着,像是劫後餘生,又像是陡然從寧定的夢中醒來,任由衣物和臉龐被打濕澆透,仍舊默然擡着頭看黑雨降下。

就仿佛這黑色的大雨會一直一直落,下到時間的盡頭,永無停歇,有如淚水。

“直到二十八年前,北部河谷的甘泉鎮并不存在。

“您二位知道銀沙海岸嗎?對對,就是現在變成無人區的那片地方……那裏也有過一座甘泉鎮,那裏有貨真價實的甘泉,因為在海邊有些稀罕,所以成了鎮子的名字。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迷霧海封鎖起來之前,據說還是個繁華的港口。但那都是太早之前的事了,連鎮都是虛張聲勢的名頭,其實就是個看天吃海的漁村,沒什麽特別的一個偏僻小地方。

“二十八年前,銀沙海岸出了點問題。噢,您知道,對,是海裏的魚先開始不對勁,變得特別肥,但內髒又脹脹的,聽說一捏就噴得全是水。那時候我還小,很多都是聽大人說的。

“吃下這些魚的人和動物都會生病,一開始就只是起疹子,後來皮膚大塊大塊地變色,手啊腳啊還有頭都膨脹得不成樣子,出汗也厲害,渾身濕漉漉、黏糊糊的。而且只要碰到病人身上這粘液一樣的東西,有時候只是待在同一間屋子裏,就也會開始變成怪物。如果一直喝清水,有的人能熬過去,但大部分人在那之前就撐破了身體死了。

“被這海裏的災禍纏上的不止甘泉鎮,整個銀沙海岸都遭殃了。因為甘泉鎮偏了一點,等了好久才有救援。在那之前,鎮上所有還沒有人生病的人,就帶着食物逃到了半山崖上的古城堡廢墟裏。我剛剛好像忘了說,那口甘泉就是在那廢墟附近。

“而那些生病的人,還有為了照顧家人朋友留下的待在鎮子裏。病人要清水才有可能活,但鎮子裏的井很快都被污染了,清水只有去那口甘泉才有。

“剩下的……也不用我仔細說了吧。占了泉水的人生怕被感染,不肯把水分給留守的人,還想方設法利用地勢,把廢墟改造成了哨卡。那些原本沒病的人也一個個地病了……等救援終于過來,原本的鎮裏已經不能看了,全是屍體。

“但到底還是有一些人活下來了。

“銀沙海岸已經不能住了,大概也算是領主大人們對救援來遲的賠償吧,剩下的甘泉鎮鎮民都遷到北部河谷來,過上新生活。這裏的陽光沒有海邊那麽毒辣,也沒有風暴,是個重新開始的好地方。

“但過去的事誰能一下子就忘了呢?把媽媽爸爸,兄弟姐妹抛在山下去避難的孩子會長大,心裏總是有種自己不該活着的感覺,對,是罪惡感。身強力壯撐過去的人一直記得那段日子,在夢裏反反複複見到那些站在廢墟裏面,拿着石頭扔他們、趕他們走的臉。

“總而言之,在新甘泉鎮懂事的小孩,都是聽着魚災的故事長大的,每家都知道有那麽幾家和其他人不對付,因為當時他們是逃兵,又或者把粘液混在湯裏想要害他們留下……原本就是個小漁村,所有人都認識所有人,一旦結了仇,唉,我真的不想細講,有什麽好講的?

“是,打架鬥嘴還是輕的,才安頓下來沒兩年,謀殺報仇這種事終于也開了個頭,就徹底停不下來了。所以市政廳下面才有那麽多牢房,有的時候就是得把人關個幾天冷靜一下,真的鬧大了,就只有先把兇手關着,等巡回法庭來處置。

“炸開的這些墳墓絕大多是空的,也因為搬遷過來這麽二三十年根本死不了那麽多人,大部分都是給永遠留在海邊的人的衣冠冢。”

說到這裏,雷夫·費米看着一片狼藉的教堂墓地,沉默了許久。而後,他摘下銀絲邊眼鏡擦了擦,嘆息說:“所以伊蓮的提議,我一下子就接受了。”

迦涅看了一眼幸存的教堂尖塔:“消失的那十個人,伊蓮說他們消失了對甘泉鎮更好。”

雷夫因為疲累和驚吓而急劇消瘦的臉上現出一抹苦笑:“他們是最放不下那時候的事的,他們如果能閉嘴,确實就基本解決了沖突。

“哪怕是現在,我也還是覺得,儀式剛剛開始那會兒,放不下的人把過去的事忘了的那段時間……是最好的日子。那時候,我是第一次感覺這裏真的成了我的家鄉。很多人肯定也是這麽覺得的。”

在墓園的碎石堆裏轉悠的阿洛聽到這裏轉身,帶着譏諷回應:“可惜,一些人寧可忘掉痛苦的事尋求安寧,但也有人明知道記得未必是好事,也要不顧一切地把忘掉的事找回來。”

雷夫啞然,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低着頭沉默。

教堂二層的窗戶後有一道人影敲了敲窗。阿洛看了一眼懷表:“教堂露露搜得差不多了。幽隐教會的人估計也沒多久就要到了。”

“我去接應,這事估計要回千塔城慢慢地協商怎麽處理,”迦涅向阿洛攤開手掌,“給我。”

他一擡眉毛。

“漂流物。我怎麽能兩手空空地去迎接一大隊引路人?這次的東西他們肯定要回收檢查,最後歸屬之後再說。”迦涅沒好氣地說。

“好吧。”阿洛從衣袖裏摸出一個狹長的銀匣子,打開供她确認。

那截從天空墜落的白色蠟燭躺在裏面,表面光潤,纖長完好,完全不像是燃燒過。

迦涅接過,啪地阖上匣蓋,轉頭道:“費米先生,你也和我一起來。”

鎮長的臉色有些蒼白,但他還是一言不發地跟着迦涅,一腳高一腳低地踩着碎石離開了墓園。伊蓮身負重傷地遁入影之國,雷夫作為當事人免不了要接受質詢,甚至還有懲罰。

阿洛站在原地,盯着某座攔腰截斷的空墳墓碑看了片刻。

——願安妮,我親愛的妹妹在家鄉的海潮聲中安眠。

——你永遠的哥哥,亨特·桑。

“家鄉嗎。”阿洛低語,唇角嘲弄地翹起來。

那是一個他理解意思,但又從未真正感同身受的詞語。

家鄉是歸屬之地。而他歸屬于無處。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