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異鄉-4

第60章 異鄉-4

因為酒店的床足夠大且幹淨, 最後,阿洛今晚沒有繼續睡在地板上。

“目前尋找線索的主力是你,如果你休息不好影響狀态,會困擾的人是我。”迦涅義正詞嚴。她看着阿洛欲言又止的樣子, 挑眉笑了:

“怎麽, 在擔心如果和我睡同一張床, 就會突然又對我抱有多餘的感情了?”

阿洛沉默了一拍,黑着臉說:“我記得你小時候睡相不太好。”

迦涅噎了噎。今天早晨她被叫起來時, 身上的毯子也有一半離奇地垂到了地上。

“哼。”

最後, 皮箱裏那條多餘的毯子被卷成一條放在床正中, 他們也睡到了這道柔軟矮牆的兩側。迦涅讓腦袋陷進羽毛枕頭裏, 盯着四柱大床床帳頂的花紋。

态度友好過頭的并不只有阿洛。

來到艾洛博之後,她對他的态度也親昵得足夠讓一年前的自己受到驚吓。

剛才在梳妝鏡前他們之間那難以忽視的緊張感,還有現在竟然躺在同一張床上……她也有些搞不清自己在想什麽了。

她可能比想象中更難适應新環境,于是本能地、幾乎絕望地抓住任何一個熟人不放。

又或者,被困在異世界終于給了她一個和阿洛‘正常’相處的機會。她可以暫時将追着她的過去、壓在天際的未來全都抛開,只專注于現在。可正常是什麽?二十歲出頭的異性法師正常的相處方式是什麽?

還有,阿洛剛剛說的那句到底是什麽?

迦涅翻了個身, 背對阿洛所在的方向, 用力閉上眼睛。

衣物與被褥摩擦的窸窸窣窣聲傳到毯子另一端。阿洛緩慢眨了眨眼睛。他懷疑自己今晚要失眠了。

意識到自己受迦涅·奧西尼吸引的瞬間降臨前總是毫無征兆:

一個側臉。猝不及防在鏡子與她對視。又或者是多年前的午後, 他和往常一樣走進古堡的圖書館,在同一張桌子邊找到迦涅, 從後越過她的肩膀,窺探她正在閱讀哪本書籍。

他的目光滑過紙頁上的文字, 腦袋裏卻唐突地冒出一句話:

她的頭發真好聞。

幾乎是立刻, 理性跳出來警告他,這個念頭是不該存在, 它不體面乃至于肮髒。但他沒法讓它消失。從迦涅發間身上散發的淡淡花果香只有愈加明晰。

心髒在十七歲的胸腔裏亂撞,面對如風暴襲來的戀慕,他能做到的全部,就是若無其事地埋汰引發風暴的那個人:

“你又對自己幹了什麽?頭發突然那麽香。”

他有時會想,如果他那個時候更加自覺主動地讓這份悸動化作話語,會不會有什麽不同?

大概事情只會更加糟糕。

如果沒有《十一條宣言》這個事件,他們有更多時間,他們或許會自然地走到一起。但他對古典學派的不滿、對異界的向往不會改變;而迦涅依然是奧西尼家的繼承人。

她理解他對魔法界現狀的不滿,但他們看待事情的視角不同。她會贊同,甚至于說同意推動小小的改變,但那也建立在奧西尼家不會受到重大損害的基礎上。

在他們不曾踏上的那條虛幻人生道路上,不可避免地,他和迦涅會再一次地,甚至更加慘烈地分道揚镳。

阿洛略微側首。阻隔他們的那條毯子上緣,迦涅搭着毯子的肩膀手臂輪廓若隐若現。

他無聲扯了扯嘴角。

如果他們真的能回到玻瑞亞,他仍然不知道要怎樣才能避免同一個結局。

之後幾天都稱得上風平浪靜。

迦涅和阿洛逐漸有了規律的一日安排:早飯後一起出門,當抵達公共圖書館的第一批讀者。阿洛繼續尋找可能與其他世界有關的線索,迦涅專心學習通識語。

他們午餐總是簡單解決,把時間用在市內散步上。途中在公園或是咖啡館歇腳時,阿洛會繼續教迦涅艾洛博語言的發音。簡單用過晚餐後他們會酒店讨論這一日搜集到的線索,然後早早休息。

阿洛的閱讀速度再快,也不可能短時間內定位需要的情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好運氣上。

在艾洛博的第六天,迦涅不情不願地在內心承認:他們可能還要在艾洛博待上好一段時間。她不敢去想玻瑞亞那邊現在是什麽情況。

或許不同世界之間的時間錯位,玻瑞亞那裏只過了六小時。她樂觀地想。但心情下一刻就沉重起來:但玻瑞亞的歲月也可能已經流逝六年,六十年。

同一天晚餐桌上,阿洛忽然說道:“我在想……我們不一定要在酒店裏住下去,還可以租一套公寓或是一間小房子,每七天十天付一次租金的那種。那樣使用魔法的顧忌會更少,也不用擔心酒店的雇員是不是在背後懷疑我們的身份和關系。”

迦涅垂眸看着餐盤邊緣一點醬汁,沒有作答。

她很享受這幾天下午的城市徒步。但那種探索未知的喜悅有個前提——她只是暫時停留的旅客,有另一個終會回歸的家鄉。

酒店房間裏屬于兩人的生活用品和衣服日益增加。每次看到這些她在艾洛博平安生活的證物,迦涅的心頭都會湧上一股不安。

如果另外尋找相對固定的住處,就仿佛又沿着陡坡滑了一大步,又放棄了一點回玻瑞亞的希望。她知道這個想法很幼稚。但她做不到欣然答應。

阿洛等待片刻,知趣地轉開了話題。

當晚他們在睡前都分外寡言,沒交談幾句就互道晚安。

仿佛在響應迦涅的願望,事态次日就出現了轉機。

這是一個多霧的早晨,空氣中彌漫着難以形容的嗆人氣味。街頭行人都急着沖進室內,公共圖書館閱覽室裏的人也相較前幾日銳減。

迦涅漫不經心地翻着兒童故事書,手邊是攤開的詞典——她進度很快,現在已經能閱讀詞彙和語法簡單的小故事了。

兩張桌子外,有個襯衣外只穿着薄外套的中年男人面前擺了一本大部頭,但是下巴一點一點地往胸口垂,随時會趴伏到桌面睡着。

神奇的是,他每次都能在圖書館巡邏經過前醒過來,一臉嚴肅地眯縫着眼睛假裝看書。

這個男人前幾天也準時出現了,阿洛說他是沖着圖書館的暖氣來的。對于這個世界的窮苦人來說,取暖的木炭在冬日也是一種奢侈。

至少玻瑞亞有法師居住的村莊都不用擔心天冷取暖。法師平日裏受到的優待的另一面是各種義務:取暖,點火,幫忙運送建造房屋需要的材料……這些事不需要成為正式的魔法學徒,受過一些魔法教導的施法者就能做到。

總之,迦涅又找到一條玻瑞亞比艾洛博稍好一些的理由。她更應該回去的動機似乎也更充分了。

急促的腳步聲讓她回過神。阿洛走路帶風地到了她的桌子邊,綠眼睛興奮地瞪大,亮得驚人。

迦涅吞咽了一記,用表情發問:找到線索了?

他用力點頭,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兩人手忙腳亂地把桌子上的東西收起來,快步走出閱覽室。

一到外面的走廊上,阿洛就忍不住開口了,語速極快:“從這裏往東南坐大半天火車的地方是一片湖區,那裏最近兩年出現了幾次異常雷暴。有人在暴風雨中目擊到水裏出現怪物。還有人堅稱有天晚上看到湖面上的天空裂開了一個口子,把湖水都吸進去了一大半,那年湖水水位确實異常低。

“雖然都可以解讀為小道消息,但我覺得可以一試。”

迦涅皺眉:“可是……你的意思是,那裏出現過好幾次門?”

這和玻瑞亞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大概因為這裏靈性太稀薄,能出現異界之門的位置更為固定?”阿洛吸了口氣,“總之我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坐今天晚上能趕上的第一班火車去湖區,明天白天就能到了。”

阿洛訂了帶床鋪的火車包廂,迦涅卻沒能好好體驗她的第一趟鐵道旅行。

她顧不上打量車廂內部的陳設,也沒有像之前和阿洛談到火車時候說的那樣,去車頭探究這巨大交通工具的運作原理。她腦子裏全都是之後該怎麽行動。

阿洛也一樣。

兩人讨論到深夜,反複拟定方案又推翻,争論抵達之後該用什麽魔法物品、用什麽輔助的儀式,尋找合适的地點召喚異界之門。

迦涅興奮得睡不着,等到她昏昏睡去,天色已經見明。

再次在汽笛和哐當哐當的行進聲中醒來,窗外已經是正午。又是陰天,大片深秋的平原顯得蕭索。

“下站就是終點站了。”

迦涅伸展了一下身體,接過阿洛遞過來的熱茶,踱到窗邊的圓形扶手椅邊上。她沒有坐下,只是挨着窗戶。輪子沿着鐵軌規定的方向一圈圈地轉,車廂微微地搖晃着。不可思議,這種有節奏晃動讓人不由自主心神平靜。

她閉上眼睛。

其他車廂的聲音隐隐約約。有孩子在哭鬧,近處有興奮的交談聲,銀器和瓷器相碰的輕響——一等車廂的餐車裏配備樂隊,悠揚婉轉的弦樂旋律混雜在噪音之中,像是飄浮的緞帶,将缺乏關聯的細小雜音都連接起來。

火車比不上飛馬拉着的車廂安靜平穩,但她應該會一直記得乘坐這種金屬盒子的奇妙感覺。

兩人在抵達終點前在車上逛了逛,最後去餐車簡單吃了點東西。在搖晃的環境下進食比迦涅想象中麻煩,但有一種別樣的樂趣。

他們的餐點上來沒過多久,穿着深藍色制服的檢票員禮貌地挨桌停下,告知還在餐車的乘客們還剩不到半小時就要停車了。

迦涅不需要阿洛翻譯,就大致拼湊出了對方的意思。她微笑着道謝,側頭看向窗外。

在她開始享受鐵道旅行的時候,它就快要結束了。

“聽上去要坐大半天的火車感覺很漫長,但實際上一下子就過去了。”阿洛讀懂了她的沉默。

“如果事情順利的話,我大概沒機會再好好體驗一次火車旅行了,我竟然有些希望不要一次成功了,”迦涅笑着搖搖頭,“不,不能這麽說。”

阿洛的嘴唇微分,停頓片刻,重新抿緊。直到蒸汽火車減速駛入站臺,他都沒有再開口。

真的到了湖區,他們反而沒那麽着急了。等車上其他乘客都拖家帶口呼朋喚友地下車了,他們才對視一眼,一前一後地穿過一等車廂,鋪着深紅色地毯的走道陡然之間空寂得詭異,明明幾分鐘前,這裏還全都是人影。

在車門臺階頂端,迦涅又回頭看了一眼,而後吸了口氣,輕巧地直接跳到站臺上。

幾乎是立刻,她察覺到變化:這裏的靈性比離開的弗格市要充沛許多。她空閑了好幾天的魔力基盤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開始汲取靈性轉化魔力。

于是迦涅切身感受到,她的這段異世界旅程可能真的要接近尾聲了。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