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坦誠的交心

六:坦誠的交心

時已暮明白那些妖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或許是因為他是龍,而後又在鄭元鲲的推薦下成為了新的鬼王,這樣的身份,好像他生來就不該有煩惱,萬事不必愁,笑話,那可是龍诶,有什麽是他做不到的?

他太早承擔了不該承擔的責任,活在所有人的期待下,似乎所有的事情由他來處理都是輕而易舉,可時已暮知道自己又哪有那等能耐,一開始被信任的快樂久而久之變成了無能為力的憤懑。

時已暮一直害怕恐懼着,現在偏生又出了這種事,他一直靜靜的學着拼命的努力着,可還是做不好,有些事,總是事與願違的。

徐佑安覺得自己好像陷進了一片無止境的黑暗,腳下是柔軟的虛無,睜不開眼睛,卻能感受到一個光點,他向着那個光點游去,不遠處就是光明。

睜眼,睜眼!不要再睡了,醒過來,讓我醒過來!

睜開眼是一片刺眼的光,縱然早就有所準備,可他還是不能一下子睜開眼睛,終于,在他接納了那團光時,那團光也溫柔的舒展了他的眉頭。

這裏是鬼王洞府裏最惬意的地方,石床,秋千,草地,這是鄭元鲲他們一家休息玩樂的地方,待在這裏如果有人來找時已暮處理事物,敲響結界他們也能及時反應,這道結界隔絕視線卻不隔音。

先前時已暮能知道徐佑安出了事,也是因為他将神識盡可能的覆蓋了這裏,可範圍越遠,感知效果也會有所降低,直到聽到徐佑安的那聲痛呼他這才飛快的趕去。

在将徐佑安的身體複原之後,時已暮提出了要對徐佑安行能叫死屍如生前一般的禁術,此術向來為正道不容,一旦被發現怕是會受到魂飛魄散的懲罰。

鄭元鲲無力阻攔,在妻子的陪伴下,現在的他看到這種場景心下也是不忍,可以他貪玩怕死的性格亦不想被牽連,先前能夠為其複原身體,也是想到了這一事後還是盡了力。

時已暮也不想連累別人,只好讓爹娘先行離開,此時鄭元鲲帶着妻子避開不知去了何處,時已暮在他們走後對徐佑安行了禁術,卻不知何時能見效,心力交瘁下竟是有些累了。

徐佑安坐起身來剛想活動一下,也就是在這一刻他發現了自己身旁趴着一個人,腦袋就在他手邊,徐佑安的手不由自主的撫摸上去。

在摸到那人柔軟的頭發時他情不自禁的揉了起來,好舒服啊,由于他這麽大的動作,時已暮瞬間醒了過來,察覺到他的動作後身體一僵,慢慢的擡起頭看向他。

面前的人有着烏羽一般黑而濃密的長發,散開的發絲被風吹拂到空中,一雙卧蠶眼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将蒼白的面龐染上一絲生氣,仿佛夜空中綻開了絢爛的煙花。

他就這麽笑着坐在他身旁,黑羽般的發配着蒼白的容顏,清冷與神聖中竟還摻雜着一絲不可思議的妖嬈,有些人的樣貌生來就是這般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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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人只是靜靜的看着他,徐佑安強迫自己勾起微笑緩和氣氛,見他半天不語,這才不得已的開口打破沉默:“請問,是你救了我嗎?”

“嗯。”時已暮沉重了應了一聲,垂下頭不想與他對視,他怕,怕真相敗露,怕看到這人責怪的眼神。

可這樣也不是辦法,良久,他自我安慰似的呼了一口氣,這才放松下來悠悠然的擡起頭,不緊不慢的補了一句:“我見先生暈倒在林中,周圍又沒什麽人,怕先生有恙,這才将先生帶來這裏,還望先生見諒。”

只有他自己和被自己捏緊的顫抖的手指知道他有多麽緊張。

禁術本身就帶着不可避免的弊端,那就是如果死者知道自己身死,那麽禁術就會失效。

自然而然的,被使用禁術的人會模糊死前的記憶,放在徐佑安身上,如果禁術失效,剩餘的魂魄沒有宿體,久而久之恐怕也有散開的風險。

打個比方,如果其他人都是帶皮的橘子,那徐佑安就是沒有皮還少了瓣的橘子。

他大可以讓地府的人帶走徐佑安,可他不願,這個人已經遭受了這麽悲痛的事,還要放他去鬼怪遍地走的地府等着投胎,時已暮做不到。

他要讓這個人好好的去投胎,在他找到所有魂魄之前,就讓這個人以人的身份繼續好好的活下去吧,算是他最後的彌補。

徐佑安看着面前的人無奈的笑笑:“不要叫我先生了,叫我小徐就好。”環顧四周,他的笑意變得淺淡,好奇怪的地方,他開始回憶先前發生的事,他在與那女子聊天,而後來了一群妖怪,再然後呢?發生什麽了?

什麽都記不得了,徐佑安臉上的笑容瞬間蕩然無存,面前這個人,真的是救了他的人嗎?

徐佑安不知道自己死了,時已暮給他的解釋是此處山林乃是一處迷障,只有特定的時間才能出去,以此為借口拖延時間,希望能趕在他離開前找到他丢失的魂魄,屆時再讓他轉世投胎。

此時的時已暮又哪裏知道,後來的自己為了不讓面前的人轉世,甚至動用更危險的禁術企圖讓他複活。

可就算只是要找回魂魄也沒有多容易,人的魂魄一旦離開身體就會四散開來,哪有那麽容易能找得到?

徐佑安這幾日一直無所事事,他曾屢次提出想要回到那間屋子,找回自己的書和匕首,卻都被面前的男人岔開話題,一副很為難的樣子,他只能這麽想:那一家人可能都遇難了。

但他還是有些執著于自己的書,那是他脫離苦海的全部希望,時已暮一次次将他擋在洞口,徐佑安知道這裏是他的洞府,雖然奇怪于這樣的稱呼,卻也只當是人家的雅趣,不過這裏的構造,着實讓人驚嘆天地的創造之能。

最終在多次“不經意”間提起後,時已暮答應代他找回他的書,他害怕徐佑安看到那個場景之後會想起什麽,然後一切就全都功虧一篑了。

騰雲駕霧是最普通的能耐,時已暮很快來到了那處“屋子”,那是一個洞穴,洞口是肆意竄動的各種昆蟲,區別在于它們的個頭比一般的大了數倍有餘,這還只是未修成人形的。

一旁的包袱被撕扯開了小半,裏面的書也被那些蟲子吃的殘破不全,幸好這修複死物的本事他還是有的。

抖掉包袱上的塵土,那些昆蟲早已被吓得爬不見了蹤影,時已暮左手拿着包袱右手輕輕撫過,金光一閃過後,手上的東西已經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一旁的匕首也被他收好揣進懷裏。

餘光掃到一邊的透明發光物體,料想是徐佑安的魂魄,可再想追卻已經不見了,他也只好作罷。

回到洞府就看到徐佑安坐在石凳上,手卻是撐在臉上,像是已經睡着了,這是陰魂丢失的緣故,時間越往後他會越來越沒有精神。

這幾日徐佑安已經換到了客房住,說是客房,也不過是洞府的其中一處房屋。

此處由多個屋子圍成一圈,中間是一個種滿蓮花的池子,推開門繞過池子從入口出來,再經過一個結界就到了先前石床那處。

這些天因為時已暮總是擔心徐佑安出事,經常過來找他,次數多了白日裏他也就不鎖門了,只是将門虛掩着。

對于他的擔心,徐佑安自然是不懂的,在他看來,自己并無什麽大礙。

徐佑安雖不知這人為何這般,卻也不願拂了對方這番親近之意,好在他除了夜裏着中衣,白日裏衣冠一向齊整,品行習慣具是良好,更何況他二人皆是男子,如此倒也無甚影響。

時已暮生于此長于此,從不了解什麽俗世的規矩,素日裏更是沒有敲門的意識,先前來此見門被加了禁制,突然開了竅,站在門口喚道:“在嗎?”。

後來門不鎖了,他便從遠處開始放重腳步進入室內,畢竟人族不似他們這般聽力超群,他并不想吓到這名人族。

每逢此時徐佑安都只是在心裏笑笑,從未對其指責嫌棄,只覺得這人實在的有些可愛,他想着,還是等離開前再提醒他吧。

時已暮小心翼翼的坐在他旁邊,看着徐佑安的睡顏,不安的心總算有了緩和,徐佑安長期警惕慣了,睡的一直不踏實,如今卻也算是因禍得福,雖然他也覺得十分古怪,卻也始終想不通自己最近為何變得如此嗜睡。

時已暮回來時,徐佑安已經睡了好一會兒,此時便有些茫然的睜開了眼,對着身邊坐着的人道了一句:“你回來了?”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微小的弧度,他實在無法和這裏的人和睦相處,于是也只有和這個人親近些。

且不說相熟不相熟,那些人見到他,就好像見到了街上耍猴人手裏的猴一樣新奇,可見到這個人卻是滿臉的尊敬,可見這人身份并不一般,就算這人沒有以勢壓人,可人在屋檐下,他自然要低頭。

話剛說完,他自己也不由産生了一種好似見親人做工歸來的感覺,可又不覺得哪裏不妥,這人着實有着讓人親近安心的魔力。

時已暮的眉骨很高,濃眉大眼,卻帶着一種寶劍鋒從磨砺出的感覺,此時木木的樣子到顯得有些嚴肅,他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了那幾本書遞給徐佑安,等到徐佑安接住,又取出匕首輕輕的放在桌上。

徐佑安接過書,一頁頁翻看着這伴随自己多年的舊物,心下不由放松些許,又拿起自己的那把匕首,只覺得了安定不少。

時已暮想和他多待會兒,于是早就将自己需要處理的東西偷偷變到了這裏,二人靜靜的各幹各的,心下都有些微妙。

時已暮處理事物的方式,倒是有些像人間的帝王,靈界的妖怪們用各種語言或者文字将自己的意見記載在不同的地方,再送來時已暮這裏,由鬼王申冤、批準、決定對策,忙着忙着他就忍不住探頭看向徐佑安的那些書,那是人界的書,他也想看。

徐佑安立刻發覺了,将手邊的書拿起放在了時已暮面前,時已暮看他一眼,他回之一笑,二人看着書,氣氛更加和睦。

徐佑安看着手中還未閱完的書,情到至處忍不住開口恍惚道:“人啊,真是可憐而不自知呢。”

知所求,卻能忍心盡數抛棄,還能說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可笑話語,明明不想做的,卻偏要随波逐流只為不被排擠,說白了,命比骨氣要重要的多,铮铮鐵骨,世間幾人?

時已暮原本拿着他的書看的仔細,這對他來說是沒有見識過的外界的星星點點,他很想知道,雖然說大多不解其意,可也看的津津有味。

此時聽到徐佑安開口,本來因為不懂而更加想要刨根問底的心再次蠢蠢欲動,于是他擡起頭直視着徐佑安的眼睛,目光滿滿的認真:“先生,世間的人大多糊塗嗎?”

這幾日他一直喚徐佑安小徐,此時卻又變成了先生,蓋是因為他聽說過,外界管有文化的人都叫先生。

徐佑安一愣,他哪裏稱得上一句先生,不過是有感而發,算是胡言亂語罷了。

時已暮見他不作回答,友好的笑笑便低頭繼續看書,餘光卻見徐安生沒有執書的左手在膝上攥住又伸開:“不是,世間人有好有壞,有真糊塗的裝明白,更不乏真明白的糊塗活,不過都是自己的選擇,自然各承其果。”

“這樣。”時已暮似懂非懂,只是在心底琢磨着這話,蹙着眉若有所思。

“你難道沒有出去過嗎?”徐佑安有些不明白,這個人所言仿佛從未接觸過外界,一直以來他都覺得,這些古怪的人應當只是誤入這裏機緣巧合這才定居于此,趁着迷障散開應當會出去游玩,與常人無異,畢竟這裏并沒有人在種植莊稼,可現在看來,似乎不是如此。

這份疑惑就像一條貪吃的小蟲不斷的扭來扭去,一直進入心髒,似乎有什麽很重要的事實被掩蓋了。

“沒有,也不需要。”時已暮翻了一頁書,他的聲音清而平淡,神态也變得随意起來。

“哪會有人甘于寂寞的。”徐佑安輕笑一聲搖搖頭,裝作随口一言,書頁被翻過,心思卻不知飄去哪裏,更是不由自主的時刻留意着時已暮的面部表情,他想知道更多,關于這片神秘的地方,以及自己何時才能離開。

【作者有話說】:為什麽以前不感覺自己段落過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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