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二天一大早, 雪懷徹底醒過神來,把雲錯踢下了床。
雲錯自知理虧,乖乖去給他做飯。他自己熬了白軟甜糯的米粥,就着昨日的剩菜吃, 給雪懷單切了面條和面皮,做了一碗骨湯雲吞面, 又鮮又香。
看在這碗面的份兒上, 雪懷勉強原諒了雲錯昨晚放肆的行為。吃之前,他本來還想批評一下雲錯,翻一翻他幹的事的舊賬, 想一想後覺得自己也不是沒有縱容之嫌, 故而悶着沒做聲, 默默喝了一口面湯。
這喝了一口就停不下來,連帶着風卷殘雲般地将整碗面都吃掉了。雲錯怕他餓, 給他煮了一大碗, 撐得雪懷有點走不動路。
雲錯于是又給他煮了一碗消食的山楂湯, 酸酸甜甜的。
雪懷用調羹一勺一勺地舀湯喝,忽而就想起來問道:“原來你會做飯, 我感覺你做的還是挺好吃的。”
畢竟雲錯之前在他這裏的印象, 就是什麽都不太會,接近生活不能自理的狀态,凡事不講究,湊合過就行了。但這幾天他做的飯菜,無一不是非常花費時間與精力的。
雲錯道:“本來也不會, 來了這裏之後慢慢學的。因為你總是不好好吃飯,雪懷。”
雪懷愣了愣,而後讪讪地道:“哦。”
他想了起來,這個人也為他學過女紅。手指上被紮出細密的針眼,最後歪歪扭扭地把那半個荷包繡完。雖然委實不怎麽好看,可是針腳細密嚴實到了摸起來有些硬的程度,雲錯花了多大心血可見一斑。
他又低下頭去喝湯。
雲錯坐在他對面,仿佛沒有觀察到他這樣的小心思,只是突然笑了起來。
雪懷瞥他:“你笑什麽?”
雲錯雙手托腮,溫溫柔柔地看着他:“我是在想,你真好,昨天還在生我的氣,給你做一頓飯,你就不生氣了。”
雪懷想他這句話說得奇怪——他真有這麽好哄?他又不是貓,或者饕餮鬼那種小傻瓜。
他決定給自己正一正形象:“你不要動什麽歪心思,我這個人很記仇的,尤其是正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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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錯點點頭:“我知道。”
說完後又輕輕嘆息一聲:“我一直都知道。”
飯畢,雪懷照樣去幾個師尊那裏打工,打完工後去學堂上課。
幾日後的全門派極境試煉的消息都傳了過來,差不多每個人都有了合意的搭檔預期。
極境試煉,能站到最後的人便能贏,獎品是一個烏金靈石。
這東西雪懷自己有了一個,不過他不介意再拿一個,或者幫雲錯拿一個,故而也在認真準備。
這幾天,雪懷被許多人陸陸續續地問過,但都因為雲錯捷足先登的緣故,拒絕了。
這天他照例婉拒了自己的一個小師妹。小師妹在自個兒的預選名單上一個個地劃過去,忽而想起來問他一聲:“雪師兄,你說你已經找到搭檔了,那雲師兄呢?”
雪懷難得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就是他跟我一起。”
“哦!原來是這樣。”小師妹心下了然,扁扁嘴,“早知道猜都不用猜了,你們兩個肯定一起的……可是這樣一來,搶手的人和厲害的人都在一起了,什麽時候輪得到我們啊。到時候一進去,恐怕就會被你們吊起來打。”
雪懷笑道:“師尊不是都說了?到時會用法陣平衡分散每個人的修為,大家都是一樣的,只為磨砺心性,而不看功法。”
他對小師妹那個寫着“慕容山門試煉搭檔排行榜”的紙張很感興趣,要過來瞅了幾眼:山門中的這群弟子成日無聊,平日裏非常熱衷于總結排行榜、受歡迎程度之類的,上回那個“門下弟子幸福指數”的師尊排行榜也是這群人弄出來了。
現在這張單子上寫着二十個名字,雪懷瞅了一眼,排第一的是比他們大一級的某個溫和寬厚的師兄,第二就是他。
他的名字後面還有條備注:“不推薦新人弟子選擇。選擇雪懷少主當搭檔意味着要和他一起經歷掌門的來自深淵的凝視!會非常慘烈,心理承受能力不佳的請謹慎。”
雪懷:“……”
他又看了看,發現雲錯的名字排在最後。
雲錯的修為至今是個沒有對外公開的秘密,雖然他這輩子無意再争仙主之位,但慕容金川出于保護他考慮的因素,嚴禁任何人透露這件事,同時也告誡雲錯自己記得藏鋒,否則樹大招風,禍患自來。
他之所以會被放上來,是因為少仙主的名號,大家一致認定跟着他總不會錯。
但他的性格實在是太過孤僻,看着也很吓人。故而排名在非常後面的地方,還有一條跟雪懷相似的備注:“不推薦新人弟子選擇,掌門親傳弟子,選擇雲少仙主意味着要和他一起經歷三甲恐怖級別試煉——掌門的深淵凝視!還有雲少主本人的深淵凝視!會非常非常非常慘烈,心理承受能力不佳的請謹慎。”
雪懷:“……”
他擡頭問小師妹道:“所以……?”
小師妹笑嘻嘻的:“哎呀,我就是來這裏碰碰運氣啦!說實話,雪師兄,你已經很慘了,雲師弟也是很慘的,你們兩個組在一起,那就是慘上加慘,祝你們好運!”
說着,她飛快地溜走了,流雪懷一人在原地哭笑不得。
不過這件事也提醒了雪懷。現在他外公緊盯着他和雲錯兩個人,這次試煉肯定逮着機會把他們往死裏整,他們得提前做好準備。
他又找來雲錯,跟他說了這件事。
雲錯問道:“也就是說,到時候的試煉場景一定會非常困難,對嗎?”
雪懷道:“是這樣的。而且到時候大家修為平分,考驗的其實是是心性,比如嚴寒酷暑,生死難關之類的。”
他們彼此沉默了一下。雲錯擡起眼,問他:“那……要不要,提前去适應一下場地?”
他拿不準雪懷是不是真的想要拿到這個第一名。他本人是無所謂的,但雪懷一向争強好勝,事事認真,那個獎品烏金靈石是個好東西,貼合他的靈根,對他很有好處。雪懷想的話,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弄到手。
他是個無所謂吃苦受難的人,可他清楚雪懷未必撐得下來——即便不能撐下來,雪懷也一定會硬撐的。
他必須在他身邊。
雪懷其實也拿不準雲錯想不想要争得一個好名次——雖然這個人宣稱說對繼位沒有想法了,只想安安生生考個天庭公務員,但那種骨子裏的好戰、征伐欲是磨滅不去的。
如果他往後改主意,突然又想放下情愛去當仙主了,那麽提早在慕容山門裏出名,也不失為幫他發展麾下力量的一個途徑。畢竟慕容金川手裏代代人才輩出,能出師的,都個個心性純粹,前途冠名,未必沒有不能為他所用的。
他和他本就是一類人,争強好勝,只要想要的,就會拼盡一切去争得。
雪懷這輩子是不可能再跟着他去打仗了,不過他暗自忖度着,說不定以後雲錯後悔了,還有人要賴到他頭上,說少仙主雲錯沉溺情愛故而少年時學業無成,他決定提早把這口鍋踹開,提早把雲錯往優秀仙主預備役的方向上引導。
“那,我們這幾天找時間去提前試試罷。”雲錯道。
雪懷聽他這麽說了,也輕輕道了聲:“好。”
一個雪懷,一個雲錯,都是慕容金川特別“關照”的對象。關于試煉之地的選擇上,雪懷想都沒想,直接把難度級別最高的幾個可能場景都選定了下來,什麽刀山火海永夜煉獄的幻境統統來一遍。
其實這些對于雪懷來說不難。
前世,雲錯治軍的前期,就有這種鍛煉士兵的方法。設置數十個千人幻境,往裏頭造出關卡與險境,以此來提升士兵的應急能力和修為素養。雪懷自己不是幻術師,無法造出幻境,但每個場景都是他實實在在地趟過、給雲錯交過測評報告的。
即便這一世的他沒有以前上戰場時的身體素質,經驗和技巧卻還在,大部分時間裏,這些幻境中完全能靠套路取勝。
這樣一來就出現了一個問題:他陪雲錯提前适應環境時,不免覺得這些低級試煉幻境還是太簡單了。為了照顧這一世既沒有經驗、也沒有技巧的雲錯,他必須放慢腳步,甚至假裝自己過得十分辛苦。
前幾日他們走完了其他幾個難度級別很高的試煉幻景,今日是剩下的最後一個試煉,是走刀山。
這個所謂的“刀山”并不是地府那種折磨鬼魂的東西,只是一個類似的機制,整個幻景由千仞高的斷裂懸梯構成,不斷變幻,中間有無數個機關陷阱,踏錯一步就要墜入萬丈深淵。
這個關卡被稱為修士們最難的一道關卡,與修為無關,要人時時刻刻保持警惕性和敏銳的觀察力、冷酷果決的執行力,又麻煩又瑣碎。試煉場景是随機的,必過五關,往年的學員中也有不少因為抽到了這一關而直接退出試煉的,歸零留級,記入修士檔案。
當然,深淵是假的,但那種接近滅頂的極速墜落感卻是真的,幻景中的疼痛、恐懼、機關等帶來的一切疼痛和驚吓也都是真的。
這回的幻景裏,雲錯好幾次踩空重新來過。本來他一直站在雪懷身後,為的就是在他掉下去之前能迅速拉住他,沒想到他自己就掉下去了好幾回。
為了表示對這種情況的理解和安慰,照顧雲錯的感受——平衡修為之後的雲錯在套路面前也只能是個學渣,雪懷對此感到比較欣慰;也接二連三地故意踩空,并且表示:“這個真的好難啊,沒關系的,我們再多試幾次應當就可以了。”
雲錯也溫柔地笑着,對他點點頭說:“是的,雪懷哥,沒關系的,我們一起努力。”
然後他們又重來了幾遍。雪懷覺得時機成熟了,幾次過後也不演了,就說:“我覺得我掌握了通關的技巧!這次應當沒什麽問題。”
雲錯依然溫溫和和地微笑着,仍然和前面幾次一樣,鼓勵他:“你先走,我在後面看着你。”
雪懷便正常發揮,一路暢通無阻地過了關。
因為走得太快,雲錯被他甩下好幾步,隐在雲霧後面不見人,好一會兒後,才見到他閑庭信步地自霧中走出,來到他面前。
……好像也挺快的。
雪懷努力湊出一個虛僞的、虛弱的笑容:“真不容易!終于過來了!”
雲錯也适時地停下來,靠在崖邊的一顆古松上休息。
他說:“雪懷哥,你已經很厲害了,我聽說別的師兄們都很難走過來,走過來了也是渾身癱軟,僵硬得不能動。雪懷哥,你剛剛是不是故意在讓着我,多給我鍛煉的機會呢?”
雪懷楞了一下,而後立即否認:“沒有的是,你雪師兄我其實也渾身癱軟,僵硬得不能動……”
他左右看看,半天沒在布滿砂礫塵土的地上找出一個适合坐的地方,于是矜持地往後面的石頭扶了扶,以此來表示自己現在的虛弱。
雲錯看着他,心裏半是好笑,半是微甜的酸軟。
他知道雪懷在故意讓着他,給他多鍛煉的機會。他的演技稚嫩而拙劣,也因為不怎麽上心的緣故,露出許多馬腳。
那個答案已經穩穩地懸在了他眼前。
但他不認。就像他知道前路是錯的,但他依然要固執地往前走。
上輩子他沒勸住雪懷,沒能保護好他,上輩子他是個眼裏只有擴張與侵占的暴君,罔顧手下,讓雪懷和一幹心腹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別人背叛他、離開他,他毫不在意,唯獨雪懷不行。
當他聽雪懷提起那個鳳凰族來挖人的太子時,他幾乎快瘋了。日複一日,他對雪懷提出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要求,以此來尋求安全感。他時時刻刻要确認這個人還在自己身邊。
後來雪懷死于他心血來潮要發動的那場戰争中。
這樣的他,有什麽資格再在這輩子站在他眼前?
雪懷不知道他也是從森羅地獄爬出來的,上輩子這種幻景,走了不知道多少回。回回還都是跟雪懷一起的。上輩子的雪懷也和現在一樣,因為有跟着深花臺的士兵參與試煉的底子,最初總是會這樣讓着他,帶着他,慢慢地向他教授經驗與技巧。
雲錯低聲道:“這樣麽?”
他整理好衣襟,向雪懷走過去,不容置疑地道:“讓我看一看,雪懷哥。我還有力氣,讓我背你出去吧。”
雪懷:“???”
他半跪下來,扶住雪懷的肩膀,一把将他打橫抱起來,穩穩地放在懷中。
雪懷想掙紮又不好穿幫,只能繼續裝着氣若游絲的模樣,瞪圓眼睛問他:“不是說背嗎?”
雲錯又道:“我想抱着你,雪懷。”
雪懷:“……”
雲錯看着他笑。他的陰謀詭計再次得逞,讓他的小少年惱羞成怒,卻退無可退。
他又問他:“我能親親你嗎,雪懷?”
雪懷努力伸手擋住自己的臉:“不行!說了多少遍了,不行!你能不能換點新鮮的說法?……算了你還是別換了,什麽都別說,要走就快走,出去吧。”
雲錯說:“好。”
他把他往上掂了掂,讓他靠得更緊實。雲錯身量高挺,筋肉有力,其實單手就能扣着他的腰背和膝彎,把他壓在懷裏。另一只手從他肩膀後騰出空來,用指尖輕輕碰了碰雪懷微潤的唇。
雲錯眼底一片幽深之色,呈現着明明白白的占有欲與執着的迷戀。以前他都是謹小慎微地将這種感情藏起來,但今日偏不。
連帶着手上的力度也比往常大,雪懷的唇因為風冷而顯得泛白,他一下擦過去,擦得他有點痛,帶出緩慢浮現的、桃紅的深色。
那一剎那好像有火被點着了,仿佛指尖替代了唇舌,已經替他完成了這一吻一樣,讓雪懷滿面通紅,讓他凝噎怔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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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