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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懷走到一半時, 便知道雲錯看到了他的留言,知道他走了。
他為他造了三百萬裏的仙障,途中紅雲彌漫。他伏在青鳥背上,飛離慕容山門名下的山川湖海時, 頭頂的天空尚且是明媚溫暖的。
離他生長十多年的冬洲越近,頭頂的天便越陰沉, 風拂過時也越發生冷。冬洲一年四季都在下雪, 等到雪懷在青鳥背上睡過去片刻,醒來時發覺自己身上蓋了薄薄的一層雪時,便知道自己到了。
他其實也疑惑自己為何到現在還能睡着, 離目的地越近, 他的心卻越發空虛。
空空蕩蕩的, 深層的意識告訴他,他需要休息, 那裏積壓着深厚的無力與疲憊, 但恨意支撐着他清醒地走在現在。
他到雪家宅邸時, 時值入夜。黃昏已經過去,大雪紛飛。夜幕當空, 籠罩着淡淡的銀光, 仿佛銀河垂落,顯出一種不真實的昏沉來。
“天上的那是什麽?仙罩嗎?”路邊有人對着天空指指點點,驚嘆道,“怎麽會有這麽大的仙罩?”
那人本在掃雪,細長的笤帚絲剮蹭在地面上, 發出沙沙的響聲。
雪懷循着這道聲音走過去,站定,淡淡道了聲:“老伯。”
老翁連同他身邊的家丁瞪大眼睛,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剛要開口驚道:“少……”便被雪懷打斷了。
“家裏現在有人嗎?”雪懷平靜地問道。
老翁遲疑地道:“二夫人在裏面,小少爺去深花臺給老爺送宵夜去了。少主,老爺是前天把二夫人接回來的,夫人哭得很厲害,和少爺一起立誓祭拜雪家先祖三百年,說是以後成心悔過……”
果然是先斬後奏。
雪懷面不改色地打斷他:“在家就好。”
說罷,他目不斜視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森冷,饒是見過風浪的老翁也被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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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懷一向是個清冷的人——生得一副涼薄相貌,薄唇長眼,眼下的紅痣,說是明豔勾人也可,說是肅殺冷冽也可,笑起來時能攝人魂魄,一旦不說話,或是帶着戾氣與殺意時,仿佛從地獄黃泉走出來的煞神。
蝴蝶雙刀能感知主人的情緒,它們從未見過殺戮意志如此之強的操控者——銳利涼薄的兵刃跟着一并激動了起來,躁動起來,血光更盛,幾乎到了奪目的程度。一眼望過去,仿佛會有血自刀尖湧出。
家丁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說:“少主心情不好麽?這次怎麽突然回來了,我去給少主鋪床——”
他剛要跟過去,卻被老翁一把拉住,搖了搖頭——老翁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焦頭爛額地告訴他:“封閉宅子,不要讓任何人聽見這件事。趕快把老爺叫過來,要出大事兒了!趕快去!”
雪家大宅一條正道從門口直通到後院花園,南北取直,左右對稱。
見他進門,好些家丁侍女都沒反應過來,一路趕着追在他後面,為他奉茶、接下披風,但雪懷步履不停,手中蝴蝶刀幾近生風,硬生生地快要将他們逼退。
一時間竟然無人敢近他的身。
“那女人在哪裏?”雪懷走出正堂後方才停下來,冷聲問道。
“在,在……在祠堂!夫人在祠堂前奉香,少爺,您怎麽回……”
雪懷将旁人的話語甩在了身後,他根本沒聽清別人後面的話。他持刀的手越來越穩,腳步聲越來越輕,像一只雪天悄無聲息靠近死亡的白蝴蝶。
後院祠堂外中跪着一溜人,裏面悄無聲息。
作為雪家如今的女主人,柳氏的排場不可謂不大——十八個侍女跪地等候女主人祭拜後起身,四個護衛死死地守住入口,這些人以前都是雪家的舊人,但這次回來後換了一批生面孔,似乎是柳氏的娘家人。
雪宗待她與雪何極盡榮寵,認為這是他作為丈夫與繼父的慷慨。正因為雪家什麽都不缺,從沒人計較誰多分得一個侍衛,幾品糕點,在外都是光鮮亮麗、融洽的一家子。柳氏與雪懷的關系,本來就像雪宗與雪何的關系,不親近也不疏離,一切都正好。
雪懷一向是別人待他八分好,他願還人家十分。
“你是誰?”為首的侍衛攔住雪懷去處。
他剛來這個家中不過兩天,是柳氏帶過來的人,警惕地看着眼前充滿殺氣的少年人。
雪懷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話,徑直要往裏走去。
他是這樣的輕蔑、驕傲,連背後空門大開都不管不顧。那侍衛沒有思考,手裏的刀直接向着雪懷出鞘了——但他還沒來得及将它徹底抽出,整個人便被洞穿了咽喉,軟軟地倒在了地上。與此同時,他身後的一個侍女尖叫一聲,被一并捂住了嘴唇打暈了。
血撲哧一聲噴濺了些許,而後汩汩流下,染透冰封的雪地。女子柔軟的身軀倒下來,面容尚且帶着瘋狂的恐懼。
老翁微微喘着氣跟在後面,神情肅穆地抽回手中的。他身後跟着整個雪家的護家院衛——在宅邸附近,可調動的所有人,分列整齊,等候着主人的命令。
老翁聲如洪鐘:“恭迎少主回府!”
其餘人一同出聲,聲如雷震:“恭迎少主回府!”
那一溜兒新入府的侍女侍衛統統吓白了臉色,撲通一聲長跪不起。後園林間驚飛了一大群鳥雀,撲棱棱地帶起冷漠的風聲。
動靜這麽大,死人也能從墳墓裏驚動了。
雪懷踏入院門時,便見到柳氏有些慌張地自宗祠前起身,見到是他之後楞了一下,接着便擠出了一個笑容:“小懷?你怎麽回來了?”
她整理着因下跪焚香而弄得淩亂的衣裙,端莊矜持,雍容華貴,每一縷發絲都貼合精準地散落在該有的位置上,帶來一陣攝人魂魄的香風。
雪懷以前沒有注意過,柳氏的美約莫能算上十分難得的,仙家美貌者衆,氣度與學識、性格方才是最大區別。她豔麗、冷淡、不近人情。當年雪宗追求柳氏的場景,雪懷隐約聽聞過,競争者如雲,柳氏反而才是冷淡的那一個。
她深谙旁人的秉性,更能迎合雪宗這樣的人的特點——事業有成,豪放固執,得不到的便是天上月,見了雲端之上的冷淡美人,就想要千方百計地得到手。
但一旦到手了,雲端之人墜落凡塵,那一分冷淡便成為刻薄和善妒,雪宗也就能當是娶了個門面回家——柳氏的娘家不弱,只略遜色于雪家。當年她的追求者中,也不乏有比雪家更加顯貴的,而她這麽做的理由再清楚不過——再有權有勢,不及雪家這種手握軍火與私獄的家族,這才是恒長的立身之本。
虛與委蛇,你來我往。
她不聰明,卻洞悉人心。她了解雪宗,也了解雪懷,恰好這爺倆都對家裏人沒什麽防備,以至于雪懷上輩子根本就沒察覺她有哪裏不對。
剛嫁進雪家的時候,雪懷接受了她和繼弟,卻始終跟雪宗置着氣——因為他在乎的不是要求父親要始終如一,而是他違背了對他許下的諾言。
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剛沒了娘親,外公外婆遠在千萬裏之外,唯一的依靠就是父親。
慕容宓一生活得随性潇灑,走得也毫無遺憾,雪懷小時候不懂得,有時候也會生他娘親的氣——他上幼兒園的時候,別的小朋友都有父母娘親接回家,可是只有他一個不僅要自己騰雲走回去,還要在路邊買點心帶給娘親吃,為此被嘲笑過好多次。
他是個驕傲的小仙郎,有了小心思也會選擇無視——雪懷覺得男孩子不應該是這樣斤斤計較的,而且他也很願意寵着他的娘親,願意看娘親過着不為任何人所累的生活。
而那時柳氏便來了,每天噓寒問暖,親手為他縫補被子,給他做糕點零食,還會騰出時間來詢問他的功課,讨他喜歡。這種細致入微的關愛一度讓雪懷非常不适應——但後面他發現,其實大部分娘親是柳氏這個樣子,而不是慕容宓那個樣子。
雪懷自認為是個性格惡劣、除了他爹娘外公外婆以外沒什麽人喜歡的家夥,故而一旦有人這樣對他好,他手足無措,只能加倍對人家好。他是個大孩子了,無法完全放下膈應,如同孝子一樣承歡在她膝下,但他能夠對雪何好,事事寵着繼弟。
他以為對她的親生兒子好,她就能感知到。
“怎麽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回來了?”柳氏本來還在對他溫和微笑,但只一瞬間——她瞥見了雪懷手裏的刀,和他眼中大盛的凜冽殺意。
她的笑容一瞬間就僵了,覺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小……小懷?”
面對死亡威脅時的本能反應讓她明顯慌亂了起來:“那個,小懷,柳姨上次事情做得不對,你原諒柳姨好不好?我不該用蝙蝠監視你,是柳姨想的不周到,本是怕你們這些孩子出去玩,遇到不好的事,有東西看着我也好放心些,這次我回來也是想跟你認個錯,不怪柳姨了好不好?”
歲月到底在她臉上留下了刻痕,眼角的細紋讓她看上去多了某種怪誕的滄桑與可憐。
雪懷盯着她臉上的細紋,想起自己袖中那節枯萎發青的手骨,輕聲道:“我殺了雪何,柳姨,你也不怪我好不好?”
話音剛落,柳氏足足愣了好半天,緊跟着表情直接崩破——眼球圓瞪,隐隐發紅,那已經是快發瘋的眼神,她撲上來問他:“什麽?你說什麽?你把小何怎麽了!你把小何怎麽了!啊!你告訴我!”
極度的恐懼和崩潰讓她的聲音一出來就是破的,尖利得紮入人耳生疼。沒等她接近,雪懷手起刀落——引發了更加慘烈的尖叫聲。
雪地平添一道深紅,柳氏慘叫着跪倒在地。她不是因為崩潰和痛苦跪倒的,而是——她已經沒有了能支撐她繼續站立的部位。
雪懷一刀削去了她的髌骨——這是軍中對叛逃兵士的懲罰,削去膝蓋骨,讓他們此生再無逃跑的機會。他冷着臉,毫不留情地拎住柳氏的衣領,硬生生地将她拖到了祠堂面前!
柳氏哭叫着掙紮着,疼痛、恐懼、痛苦、仇恨、敵視等等情緒飛撲而來,壓得她神志不清。半年多的時間,雪懷在仙山迅速長高,身量與力量都因每日的修煉與訓練迅速生長,更加穩重、沉靜,也藏着更多暴戾的殺機。
他拖動她的動作甚至讓外邊的兵士都不忍直視——那幾乎和拖着一只牲畜沒有任何區別。
他向來行事磊落決絕,從不拖泥帶水。可是刑訊這招他是上輩子學來的——如何折磨人,如何逼人吐露秘密,他是雲錯的左護法,能夠為他做任何事。
雪懷一把将柳氏丢在地上,緊跟着第二刀——自頂心而下,用力輕微,卻自正中劃破女人絕美的面皮,留下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印記。
雪懷的聲音毫無起伏:“如今人人在場,在冥府信鴉來之前,你可以依次坦白你所有的罪過,如若我比對出來,你少了任何一件我查出來的事,那麽你兒子,便會少一根手指。”
他聲音裏沒有任何溫度:“雙手雙腳加起來是二十,夠嗎,柳姨?”
柳氏劇烈喘着氣,因為疼痛嘶嘶哀嚎,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她暫時說不出話,雪懷眼睛眯了眯——
第三刀落下,斬落她玲珑纖長的右手。
“我是不會讓你活下來的,但你死之前,或許還可以給你兒子留一條命。”雪懷按着柳氏的脖頸,為她注入清心術——能使人長時間清醒,對外物感知更敏銳,包括疼痛。
慕容宓去世前多般病痛,經常成宿成宿地痛得睡不着,要靠雪懷姥姥的催眠術才能換來片刻安寧。但她從不在雪懷面前喊疼,只是問他,小懷去給娘親再買個糕點好不好?娘親只想吃小懷買的東西。
她走的那一天,雪懷正邁着小短腿,騰着一小片雲霧給娘親買東西吃。他堅信慕容宓這樣貪吃的娘親,還有想吃東西的欲望便代表病情在好轉。
一個十歲的小豆丁,一本正經地踮腳給店家指,每一樣都要包一點。他氣喘籲籲地把這些東西想方設法地塞進已經快滿的儲物戒裏,便看見有個他不認識的人飛奔趕來,告訴他:“哎喲雪少主,你在這裏幹什麽呀!你娘走了啊!趕快回去吧!”
那種痛,錘心刺骨。
柳氏快被他吓瘋了,或許是從他話中聽出了雪何還沒死的希望,她慌慌張張地吐露罪行:“我!我說!你別動小何,別動小何……”
一樁又一件,除去冥府信鴉幫他查到的那三件大事,還有其他罄竹難書的小罪行——小到她撤換了慕容宓的牌位木材,小到她離間雪懷的小夥伴。
她說到後面,帶着怨毒和恨意,拼命想回頭看雪懷:“憑什麽……憑什麽,你為什麽能查到,你為什麽能……”
雪懷輕聲道:“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他輕輕松了手,讓柳氏軟軟地癱倒在地。
接着他轉過身,擦了擦濺落在手上的血跡,刀尖仍舊指着柳氏:“今日我行家法,諸位在場見證。”
老翁率先跪下,沉聲道:“聽少主令,請行家法!”
“請行家法!”
衆人黑壓壓跪了一地,只有一個柳氏的貼身侍女驚慌失措地看着他們,而後尖叫一聲逃走了。有人想追出去,被雪懷制止了。
他淡聲道:“由她去。”
“少主,她是去通風報信的!小少——那個孽子還在外邊沒回來!”
雪懷歪歪頭:“沒回來就沒回來罷。”
他蹲下身去瞅着柳氏,微微一笑:“我總有辦法找到他,然後慢慢把他折磨死,是不是?”
本來已經毫無聲息、仿佛死去的柳氏突然動了起來,歇斯底裏地道:“你說過放過小何的!放了我兒子,姓雪的,你放了他,你放了——”
第四刀,劃破聲帶,讓後半段話成為泛着血泡的氣音。
雪懷站起身來,溫柔地道:“我不會放他的。你會死得很慘,很痛苦;他會死得比你更慘,比你更痛苦,我會把讓他受元神撕裂之痛,讓他入畜生道輪回,讓他生受千刀萬剮之苦。我這個人睚眦必報……我不守約定,你又能怎麽辦呢?”
……
雪宗趕回來時,雪懷已經停手了。
他穿着血衣泡在溫泉中,靜靜地凝視着蒼穹。漂亮的青年人已經安靜下來,像一片漂浮水中的梨花。
柳氏一共挨了一百二十七刀——慕容宓從發病到去世一共一百二十七天,雪懷實打實地将那上百天的痛苦還了回來。
他用治愈術給她吊着命,宛如淩遲極刑一般,極盡殘忍手段,直到她生生疼到斷氣。
老翁端着茶立在泉池邊,小心翼翼地問他:“少主,想吃點東西嗎?”
雪懷沒有說話,好半天後才輕輕地答道:“好。”
他這樣子很乖,就像小時候那樣。他把自己沉入水中,屏吸注視着水下昏沉的、扭曲的世界,在窒息的前一刻浮上水面。微燙的泉水流走、撫平了他身上的血腥與殺氣,寧靜安和。
他低聲說了一句話,老翁正在跟他倒茶,楞了一下,問道:“少主,你說什麽?”
雪懷搖搖頭:“沒什麽。”
他說他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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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