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兩人這一吵, 就是一天一夜沒有說話,也沒有見面。

隔天,仙童進來跟他通報說:“少主,少仙主他今天早晨出去了, 說是去中州跟雲琰仙主談事。”

雪懷仍然沒有消氣:“讓他去,有本事別回來。”

他已經累了。

外公重傷、父親去向不明, 深花臺和慕容山莊的擔子眼下都在他這裏, 他實在沒有精力再跟雲錯費口舌。

他多傻啊?傻乎乎的,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重生了,所以一開始給他那麽多機會, 重新來過。

可雲錯卻從頭到尾都在騙他。

他為什麽一開始沒有想到呢?雲錯也是重生的。

饕餮鬼不明白為什麽他們兩個又吵架了, 只發現雪懷心情不好。

它以為自己做錯了, 嗷嗚嗚嗚咽着過來找雪懷,但是雪懷只是摸摸它的頭, 輕聲說:“小饕, 不是你的錯, 謝謝你。”

他決心不再在這件事上花時間,轉而去排查了山門中所有的幻術師。

他動用慕容金川的名義, 将慕容山門最機密的人員資料都着重看了一遍。最後重點放在了兩個雪懷認識的人身上。

第一個是以前住在他隔壁的幻術師師兄沙華。

另一個, 則是最近才駐紮進來的那個預言師。

慕容山門最近幾月裏幾乎沒有什麽人員變動,只有這兩個人對他們而言是“全新”的。

沙華,資料上記載他在半年前進入山門中,以前是玄清座下畢業的學生,去忘川工作一段時間後回來, 意欲應聘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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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雪懷順着沙華在學時的紀錄一查,發現原來紀錄的沙華和他現在認知的這個不一樣。學籍記載中的沙華是個“性極純良,天真蒙昧,懶散類于玄清”,很顯然和雪懷認知中,那個沉穩成熟的沙華師兄不一樣。

也好在他去玄清門下修習過幾天,知道能學幻術的人,性格都非常極端執拗,也輕易難以改變。原本的沙華雙親去世,漂泊無依,這樣看來的确是掉包的絕佳人選。

至于另一個預言師,也在慕容金川出事的當天不知所蹤。

預言師是完全的新身份,雲錯派出去的信鴉回訪,确認這個幻術師的姓名身份也是仿冒他人。

至此,真兇的身份差不多可以确認了。

但唯一的問題是,雪懷他們找到的這個答案,跟沒找到也幾乎是一樣的。他終于理解了冥府信鴉當初所謂的“只告訴你名字,與未曾告訴無異”的意思是什麽。他們找到的只是兩個随時可以舍棄的身份,而依然無法确認對方到底是什麽來歷。

事情似乎在這裏陷入了僵局。

雪懷坐在地上,疲憊地揉着眼睛。

事已至此,他已經不能再在私仇上鑽牛角尖了。

雪懷集合門中所有的師尊、修士,聯合在一起開了一個會議,将現下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和盤托出,只隐去了自己重生的這個細節。

最後,慕容山門裏的所有仙師一致決定,聯合天庭和九洲仙主,首先進入備戰狀态。

連蔡藝這樣柔情恬靜的的藥師也說:“既然敵人在暗處,不如以守為攻。現下還好知道幕後主使藏身在魔界,知道對方想要犯我仙界,那麽有備反而無患。再者,小懷家中首當其沖,我們這些當師尊的,也沒有道理放任自己的學生受欺負。找不出兇手沒關系,我們從今日開始停課,遣散所有的學員,将掌門人送去天界休養,大家認為如何?”

所有人一致通過。

仙界在雲琰手裏,雲錯誓要繼承仙主之位,主控戰場,已經在過去商議。然而仍然沒有任何情報回複,雲錯到底跟他談得怎麽樣了。

有一個修士發言說:“仙主最近身體不好,恐怕大限将至。少仙主在那邊做努力,我們這邊也不能落下,我們應當負責去天界聯絡。上一次解決了魔界禍患的主力正是天庭浮黎宮,現在浮黎宮主隐退不知所蹤,只少也要跟浮黎太子聯系到位。”

最後決定,派出雪懷和其他幾位修士前往天界,先将情況明了。

本來他們在離開深花臺的當日,就已經将雪宗留下來的卷宗備案,跟雲琰和天界邊都發了一份,正在等待回音。

雪懷真正過去與他們碰面卻還是第一次。

上輩子他在雲錯座下,主要活動在仙界,和天界基本是橋歸橋路歸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狀态。天庭分為南天門和北天門,還有基本不管事的梵天。

雪懷很快就見到了如今掌管北天的浮黎宮太子白弈,是個容顏極其出衆的男子,氣息也格外沉肅穩重。這個人容貌張揚,但是相反地透出格外的冷來——冷到只要你看他一眼,就能感到徹骨寒意。

像是無心無情的模樣。

白弈單獨跟雪懷談了一次。

“其實這件事,我們早就知道了。”白弈神情沉靜,“雪家主人早在幾年前就将這個消息告訴了我們,我們暫時決定靜觀其變,不打草驚蛇,順着魔界人派來的眼線抽絲剝繭地往深處查。不過……”

“不過這個計劃因為我突然殺了柳氏而被迫終止,是不是?”雪懷接話道。

白弈點點頭:“可以這樣說。但是你并不用太過自責,除了你們雪家,魔界的眼線還安插了許多其他地方,魔界意圖全面獲取仙界和天界的機密。然而另外幾處已經被我們控制住了。真正不同尋常的,其實只有你們深花臺一處而已。你事先不知情,做出這樣的事情其實無可厚非。”

雪懷問道:“為什麽?”

白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們也曾經迫切地想知道為什麽,因為只有你們一例似乎涉及到了私仇,下手最狠,付出的代價也最慘痛。但是除了私仇,有一件事是我需要向你們雪家道歉的。”

雪懷愣住了:“你?”

白弈點點頭:“你手裏有一把靈火铳,對嗎?”

雪懷立刻就想了起來。

他這一世重生不久後,恰巧接手了雪家一樣拍下來的武器。彼時雪宗給他的說法是“不清楚怎麽用,但是收藏保值”,全權交給他玩玩了。

他第一次試用它時,打碎了柳氏的蝙蝠,這才東窗事發。這個東西全憑精神力控制,使用價值奇低無比。

但他喜歡它的外形,也震懾于其中可怖的力量,所以直到他前往了慕容山門修行,也一直帶着它。

“你手裏這把靈火铳是我制造出的第一個法器,很強,但是是個廢品,因為幾乎沒有人能完全發揮它的效力。”白弈沉聲說,“但是從某些方面來說,它的使用者可以天下無敵。這個法器中我設置了幾萬個增強法術的關竅,将星盤之力融入其中,修為練氣者如果發揮全部法力,可以用它打出修為金丹的水準。”

雪懷微微睜大眼。

練氣者打出金丹水準。

這個意思也就是說,但凡一個銀丹水平的仙者能夠發揮出自己的最大法力,就能靠着這個靈火铳與入魔十五重的人對抗!

“是我的錯漏,不小心把它賣掉了,不該讓它流出天界。”白弈說,“這的确是禁術,魔界為了争奪這個法寶而屢次對你們深花臺下死手,情有可原。”

雪懷讪讪的:“可是我見過有人用它,玄清仙尊你見過嗎?他能操控它,說不定能……”

“我知道這個人,以前也考核過他。他能操控,但是本人實在太過率性妄為,集中精力的時候也少,不能作為它的主人。倒是你,我認為你可以考慮考慮使用它。”白弈說,“你也看到了你父親在卷宗裏說的話,但有些東西,是裏面并沒有寫出來的。”

“你們只知道那個叫雲錯的少年如今仙魔同修,修為至上,可能是魔界進犯時唯一的武器。但事實上,我們選用的候選人并不是他,而是你。”

“我?”雪懷愣住了。

白弈靜靜地看着雪懷,“雲錯此人心性不全,心境紊亂,極易被人操控、迷惑,完全入魔的可能性也非常之高,然而就是這麽一個人,我們卻發現,他和你在一起時,精神力是非常穩定的。你們如同一把劍,一個是劍本身,一個是劍鞘,雲錯要收要放,都由你把控。”

“……”

雪懷在這一剎那怔住了,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他想起雲錯昨晚的沉默,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眼睛:“你們有沒有沒想過,萬一錯了呢?他這個人,其實誰的話都聽不進去的。沒有什麽人能成為他的劍鞘。”

“是他成為你的劍鞘,雪少主。”

白弈沉聲糾正他的說法,“我換個說法。我們天界提前好幾年就知道了這件事,但我們從來沒有在雲錯身上壓過注。

“他是一個廢子,身世半仙半魔,搖擺不定,仇視當今仙主……怎麽看,他都不是一個值得交付的人。比起賭一把他會站在仙界,不如賭你,雪懷少主。”

“退一萬步來說,按照雲少主如今的資質,你相信有幾人會真心追随他呢?”

白弈喝了口茶,眼神十分冷靜。

“就算他能成為仙主這件事情差不多板上釘釘了,但依然不會有人承認他。所以這件事情上,只要能确保你心向着仙界,那麽雲少仙主也會跟着你一起站在仙界,能為我們所用,有這一點足矣。”

雪懷先是默然片刻,而後擡眼問他:“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他被氣笑了:“我還以為你們浮黎宮有什麽高見。一個好端端的人,被你們視為廢子,這也罷了,容我問一句,我到現在經歷的這一切,也應該在你們掌控之中吧?我爹留給我的話半真半假,冥府信鴉願意跟我透露這麽多事情,唯一原因只是讓雲錯看到我有多麽凄慘,好讓他心疼我,站在我這一邊,是不是?”

雪懷聲音變得尖利起來,步步緊逼,“我爹沒出事,對嗎?你們把他保護起來了,然後轉頭讓我以為他死了,拼死拼活地找他,你們覺得耍我們很有趣是不是?”

白弈沒否認。

“我姥爺出事,也是你們安排的?”雪懷問道,聲音嘶啞,“就為了逼雲錯重新站到那個位置上?”

白弈打斷他,“慕容掌門的事情……我們很遺憾。不過這件事我們全程注意觀察着,老爺子的性命不會有大礙。”

“這個仙界不值當他為你們拼命。”雪懷惡狠狠地說,“也不值得我留。你們真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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