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聽話
1 聽話
◎謝酒從來就沒得選。◎
謝酒進舍身崖的時候,還是十年前。
十年前的事情,她其實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任誰被昆侖護山陣法煉了十年之後,都會有些記憶混亂的。
好在,她在陣法裏并不算無聊,她可以通過通天畫,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通天畫是一個九品法器,像是一面鏡子一般……
或者說是監獄的窗戶,可以與外界聯系。
這是師尊在百年前第一次帶她來舍身崖時候,為她布上的。
那時候她知曉自己成為昆侖劍主,每隔十年便要來舍身崖,每次要呆上足足十年之後,她有些難過。
師尊說,別害怕,其他師兄弟會來看你的。
事實上,謝酒第一次進舍身崖的時候,師兄弟們确實看過她。
之後,看她的次數越來越少。
直至這一次的十年:
她沒有等到一個人。
謝酒一開始覺着,他們定然是有事兒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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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某一日,她發現通天畫不僅能看到舍身崖的風景,還能看到她死亡的各種畫面。
通天畫上,有金色的線條勾勒着她各種不同的結局,謝酒看到了自己死了無數次。
而每一次死亡,都是那些她掏心掏肺想要護住的人給予的。
謝酒一開始不相信。
然而她不得不信。
因為當她出了舍身崖,她發現,畫裏的事情,成真了。
她多了一個人見人愛的小師妹。
小師妹的拜師時間,是在十年前。
這十年來,昆侖仿佛忘了一個以自身血肉獻祭昆侖劍的大師姐。
-
月色清冷,寒山籠霧。
瘦削的身影出了舍身崖,她走路有些踉跄。
用自己的劍骨蘊養昆侖劍,本就是消耗自身的所有靈氣,更何況她還以身入劍陣,在舍身崖整整十年。
現在的謝酒,周身靈氣皆無。
在出關的那一剎那,她接到了師尊西門雲潮的傳訊。
小師妹晏萱秘境出了意外,危在旦夕,讓謝酒速速趕往主峰。
謝酒捏緊了傳訊紙鶴。
師尊西門雲潮讓她趕來,其他師兄弟們已經在小師妹身邊,就差在舍身崖的她沒到。
他們讓她快點,別耽誤時間。
昆侖的主峰,被稱作登天峰。
它鎮守西方,廣開大門,卻沒什麽人能登上昆侖,原因便是那一萬層登天路。
以往的數次舍身崖煉劍,有時候是師尊,有時候是師兄來帶她回去。
這次出山,沒有人一個人帶她上去。
他們傳訊給謝酒,讓她快點來救人。
可是沒人想起來,她每次出了舍身崖,都是靈氣皆無的狀态,又如何能爬上一萬級臺階呢?
謝酒深吸一口氣。
通天畫裏出現的畫面,果然成真了。
從小師妹晏萱拜入師門之後,謝酒的命運,便轉變了。
宗門所有人将晏萱寵上天。
他們看不到謝酒的痛苦,忽視她,厭惡她……
直至最後将謝酒認定為邪魔妖道,人人都想殺她。
那些相處過的百年歲月,就好像只是一場夢。
昆侖主峰。
內室靜谧,藥香濃郁。
師尊西門雲潮眉頭微皺,看着昏迷的小師妹晏萱,又看向門外。
“謝酒怎麽還不來?”
西門雲潮的聲音裏帶着些微的冷。
“越耽誤時間,小師妹的生機就越是渺茫!”
二師兄越無刃有些不滿:“謝酒閉關了十年,宗門事務撂下不管,現在距離她出關都一個時辰了,怕是不想救小師妹吧!”
這十年來,他照顧小師妹晏萱最多,兩個人情誼深重。
此刻看着晏萱愈發蒼白的小臉,心中更是急躁。
越無刃站起身來:“不行,再等下去,小師妹會死的。”
三師兄令狐昂吊兒郎當玩弄手中的扇子,他勾唇一笑:“謝酒要是明天再來,我們就給小師妹收屍好了。”
越無刃扭頭瞪了一眼沒正形的令狐昂:“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令狐昂聳了聳肩膀,“你脾氣這麽爆,小心小師妹哪天不理你了。”
這話一說,越無刃登時閉嘴。
小師妹晏萱平日裏就說,讓他克制自己的暴脾氣,免得哪天吃虧。
他總是敷衍地說行行行。
小師妹氣的跺腳,說不理他了!
哪知道,他還沒改了這暴脾氣,小師妹就昏迷不醒,危在旦夕了。
她真的不理他了……
越無刃眼圈一紅。
他站起身來,“我倒是要看看謝酒為什麽遲遲不來救小師妹!難道是因為不想救人嗎!”
有些粗重的喘息傳來。
一道冷清的身影站在門外,月色籠罩在她單薄的身體,渡上一層淺淡的光暈,仿佛一陣風便能被吹走。
她身上都是汗,稍微平複了喘息,這才開口。
“如果想要我救人,那麽希望有誠意一些,起碼……知道我此刻用不得靈氣。”
謝酒的聲音,比月色還要冷。
這話一出,其他幾個人都沉默了。
他們這才想起來,很多年前,謝酒閉關出來,是需要人幫忙才能上主峰的。
只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這些時日這麽忙,哪兒還能記得這種小事兒?
越無刃蹙眉看着謝酒。
他已經十年沒見謝酒了。
印象中,謝酒還是一個溫柔的性子,平日裏都不會大聲說話。
如今一臉冷淡,仿佛都不像她了。
按捺心頭不适,越無刃說:“爬不上來為何不告訴我們?”
謝酒抿了抿唇。
明明是他們失約的,卻反倒是責怪她不告訴。
謝酒擡手,示意手中的玄機鏡:“我說了,但是你們沒有人回我。”
他們都忙着擔憂小師妹,沒有人想起來看玄機鏡。
越無刃眉頭皺得越發緊了。
師尊西門雲潮道:“好了,救人要緊。”
他看向謝酒,聲線清冷:“這是你小師妹,她十年前拜入師門的,你還未見過她。”
“可惜,她在秘境中中了毒,如今尚未清醒。”
頓了頓,西門雲潮道:“現如今,只有你能救晏萱了。”
謝酒明白“只有她能救”的意思。
當年她承擔昆侖劍主的責任時候,師尊也是這麽說的。
師尊說,你是天生劍骨、天生劍魂,只有你才能完全容納昆侖劍的傷害。
只有你能救昆侖了。
當時的謝酒,一心只想着幫師尊,幫師兄弟們,幫昆侖。
她即便是害怕,也欣然應允。
現在想來,這只有你能救的話語,也只有她當真了。
謝酒說:“怎麽救?”
西門雲潮:“石蠱毒會慢慢将晏萱的身體變成頑石,直至再也不能複蘇。”
“唯一的方法,便是将石蠱毒引到你的天生劍骨之中,你日夜蘊養昆侖劍陣,便能借助陣法煉身之時,将屍骨毒煉化。”
謝酒看向西門雲潮:“我還要去舍身崖,石蠱毒在我身體裏,沒問題嗎?”
西門雲潮:“距離你下一次去舍身崖煉劍還有十年,時間足夠。”
謝酒抓到了關鍵詞。
她似笑非笑:“所以我要背負這石蠱毒十年?”
謝酒看向西門雲潮,又看向幾位師兄弟。
她認真地說:“如果我說我不願意呢?”
西門雲潮的眼眸平靜。
他的聲音,是不容置喙的清冷:
“謝酒,聽話。”
謝酒不說話了。
她微微垂下頭,手指緊緊捏着衣衫一角。
西門雲潮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青衫薄冷。
貼在她過瘦的身上,像是一根不被風雪壓垮的竹。
半晌,聽到她悶悶道:“我有的選嗎?”
……
謝酒從來就沒得選。
不管是當劍主,還是救晏萱。
……
石蠱毒從晏萱身上引到她身上之後,西門雲潮便着力為晏萱排清淤毒。
其他幾個師兄圍在一邊,關切地看着。
師尊剛才說了,一時半會兒,小師妹還醒不過來。
謝酒捂着自己的心口,眼前一陣陣發暈。
石蠱毒附着在她的劍骨之中,刺痛難忍,她得趕緊回去調理運氣。
她扶着門緩了緩,感覺頭暈緩解了,站直身體,慢慢離開。
“謝酒!”
有人叫住了她。
謝酒頓住腳步。
越無刃扔給她一瓶丹藥,“補補身體,看你臉色白的。”
他有些不自在地說:“能走回去吧?”
小師妹晏萱得救了,越無刃這才有空關心起謝酒來。
他有十年沒見謝酒,整日裏與晏萱為伴,确實很久沒有關心謝酒了。
大師兄離經叛道,不在山中很多年。
他承擔了大師兄的責任,有義務關心每一個同門。
當初謝酒剛來昆侖時候,也是他負責接引的。
只是謝酒沉默寡言,到底是不如晏萱懂事可人。
謝酒握緊手中的白玉瓷瓶。
“謝謝二師兄。”
身後的關切與熱鬧是他們的。
他們好像是一家人。
她沒回頭。
……
謝酒撐到了自己的院中,這才暈過去。
十年沒有人住,院落沒有人打掃,早就布滿了灰塵。
她醒過來時候,滿眼的星河盡在眼中。
謝酒這才意識到,她暈倒在了院落中。
她幹脆席地而坐,運行靈氣。
滿天星辰落下無數看不見的靈氣,被她的身體自動吸收着。
中州大陸以日月星辰為修行方式,溝通天地,汲取靈氣。
謝酒入道百年,即便是昏迷,身體也在自發的運行靈氣,汲取星光。
然而這些從遙遠之處而來的星光,穿過她的身體,落在她的經脈,最終沒有彙入丹田,而是消失不見了。
謝酒苦苦修煉一整晚,也只有千分之一的靈氣可以儲存下來。
以自身的劍骨劍魂,蘊養昆侖劍陣。
所有的靈氣,俱都被獻祭給了昆侖。
這也是為何這些年來,她的修為止步築基七階,始終未到金丹期的緣故。
如今又添了石蠱毒,她丹田裏的靈氣,更是少的可憐。
謝酒想到通天畫中的情景,她不能再當昆侖劍主了。
然而,她拜入師門的那天,便開始修行師尊給的特殊功法,想要離開昆侖,便要做好自廢丹田、修為盡失的打算。
這修仙界中,還從未有過被廢修為,還能重新築基的例子。
師尊讓她聽話,是因為她不得不聽話。
修行了這樣的功法,只能前進,不能後退,終身獻給昆侖劍。
修仙界中,師尊之命,大于天。
……她又能到哪裏去呢?
【作者有話說】
好久不見!鹿鹿開新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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