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 心契

40   心契

◎我有些後悔◎

鲛人從未上過岸。

此刻夜酒走的并不穩當。

鲛人之尾化作的腿, 對于她來說,像是一個新的身體部位, 她還沒有學會适應。

紫離先是牽着她的手走,後來攬着她的肩膀,最後索性将她整個人抱在懷中。

夜酒仰頭看着少年瘦削的下巴,她開口:“其實,我也是。”

紫離沒有開口問是什麽。

因為兩個人都互相彼此知曉。

夜酒的羁絆,如今也只有紫離了。

當紫離歸來的時候,珍珠村掀起來了軒然大波。

沒有人想到,失蹤了半年的紫離還會歸來,對于漁民來說,一旦一個人消失超過七天, 基本上可以宣告這個人已經死了。

更為離譜的是,一向獨來獨往的紫離,竟然帶回來一個少女。

兩個人就這麽安然住在一起了!

等等……是不是要舉辦婚宴了?

人情寡漠的珍珠村,帶着無盡的八卦之心上門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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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新來的少女能緩和一下紫離的冷漠, 沒想到那個絕美的少女似乎比他更冷, 連話都不肯說。

只得到了一個消息:他們并不準備舉辦婚宴, 也絕非夫妻關系。

衆人:???

你們的樣子像是沒關系嗎?

等到這波熱情退散之後, 小屋裏終于又迎來了平靜。

紫離:“你這個計策,恐怕是不通的。”

自從夜酒被背叛逃離鲛人之國之後,她便一直謀劃着想要回去複位,然而鲛人之國已經被控制, 相齊成了鲛人之國的君主,他是從謀逆上位的, 自然不會再讓夜酒再次推翻他。

夜酒神色蔫蔫, “那怎麽辦呢?”

紫離道:“你還記得我們逃出來的甬道嗎?”

那是一條極為狹窄的, 坍塌的珊瑚甬道。

鲛人一族從來不屑于鑽進那些荒蕪的地方,也只有紫離才能發現這種地方。

夜酒:“怎麽了?”

紫離說,他發現那些坍塌的地方,有一些古怪的雕像,雕像的周圍泛着黑色,似乎被什麽腐蝕了。

他當時只想找到逃生之路,便沒有輕易觸碰。

“相齊的叛變猝不及防,對你絕對忠心的人也反水,我總覺着其中并不那麽簡單,”紫離沉思,“也許其中另有隐情。”

“能有什麽隐情?”夜酒冷笑:“背叛了本王的人,都該死。”

“總之……我們還要先回到鲛人之國。這一趟必然是危險的。”

“而我,必須要去。”

……

兩個人再次回到了海底。

而這次紫離的神色凝重起來,他說這與他之前看到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了。

夜酒也發現了,珊瑚被一種泛着煙霧的黑色籠罩,曾經喧鬧的海底寂靜無聲。

鲛人之國控制下的各個種族不再拱衛鲛人之海的邊界,曾經重兵把守的地方杳無人煙。

“怎麽會這樣?”

黑色的死氣彌漫了整個鲛人之國,生靈不再悅動,只有無盡的平靜。

紫離冷靜道:“相齊的叛變,海底的雕像,黑色的死氣,現在寂靜的鲛人之國,它們之間必然是有聯系的。”

夜酒迅速冷靜下來,她看向紫離:“我得拯救我的子民們。”

紫離并不意外:“如果……你不是唯一的幸存者的話。”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卻是他們從秘密通道抵達鲛人之國後,發現的現實。

整座鲛人之國,被黑霧籠罩着,在鲛人之國的正中央,曾經是女皇夜酒雕塑的地方,建立起來了頂天立地的巨大的黑色雕塑。

那雕塑有兩個頭,身上遍布無數的眼睛,數不清的手臂緩慢而沉重地揮舞着,像是要扼取什麽。

“相齊……”

紫離震驚地發現,那雕塑是由無數的鲛人身體鑄造而成的,最上方的臉,分明是相齊!

“遭了,這裏已經完全淪陷了。快走!”

從黑色雕像的頂端,源源不斷地鑽出來黑色的、扭曲的身體。

沒有實體,只有無盡的死氣,想要吞噬活物。

“這絕對不屬于現在的世界,鲛人之國已經沒救了。”

紫離拉着夜酒就走。

夜酒失去了全部的力氣,她看着毀滅的鲛人之國,眼睛裏滿是仇恨。

“不論是什麽東西作祟,我都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就在這時,那些從裂縫裏擠壓出來的東西……或者說是蝕骨魔,發現了兩個人的蹤跡。

它們追逐着,想要吞噬兩個人。

巨石翻飛,猛烈的攻勢從身後襲來。

紫離保護着夜酒,兩個人飛撲在地上,又躲過了一次侵襲。

然而……

夜酒:“你怎麽了?”

紫離的臉色灰敗下去,“沒什麽,快走。”

他始終将她護在身前。

等到終于出了海底,重見天日的時候,紫離徹底暈過去。

他渾身顫抖,疼痛不已。

那是蝕骨魔的毒,石蠱毒。

像是鲛人之國的子民們一樣,他會死的。

夜酒抱着紫離。

“我不想被那些惡心的東西吞噬,殺了我吧。”

紫離在生命的最後,試圖想要撫摸夜酒的臉。

“其實,我有些後悔。”

“後悔什麽?”

她哽咽地說。

“珍珠村的人勸我娶妻的時候,我應當贊同的。我後悔,沒有娶你為妻。”

從不明白淚水為何物的紫離,落下了淚水。

淚水落下,夜酒下意識地想要去觸碰。

她沒有摸到冰涼的水滴,而是……

一滴瑩瑩閃光的,鲛人之淚。

……

鲛人之國已經成了歷史的遺跡。

謝酒清醒的時候,看到眼前的黑暗中,靜靜坐着一個少女。

她從幻境中抽離神魂,遲疑道:“你是……夜酒?”

“我是夜羽。”

少女轉過身來,溫柔而平靜地看向謝酒:“幻境中你經歷的,其實并非完全是我的故事,也是你的故事。”

夜羽,鲛人之國唯一幸存的鲛人。

曾經的鲛人女皇,如今的守望者。

謝酒環視周圍,她進入幻境之前,看到了很多雙眼睛。

那黑色雕像,正是紫霄界進入昆侖界的紐帶。

“原來當初,海域并非如今的死寂模樣,一切都源于相齊的背叛。”

相齊定然是第一個被石蠱毒控制的鲛人,随後相齊便不是昆侖界的相齊,而是紫霄界的相齊。

“那麽紫離呢?”謝酒頓了一瞬,“或者說他應該叫什麽名字?”

“與我同行的人在哪裏?”

“紫殇。”

夜羽說:“他叫紫殇,他已經死了。為了避免蝕骨魔占據他的身體,他自殺了。”

“至于與你一同而來的男人……我說了,這并非全是幻境。”

謝酒悚然一驚。

她霍然握緊手中的靈劍:“你這是什麽意思?司馬離死了?”

“沒死,但是……”

夜羽微笑,她的眼底是淡淡的哀傷:“你可以将之看做是現實。”

她說:“他中了蝕骨魔之毒,石蠱毒。”

謝酒咽了一口吐沫。

她已經得知了所有的真相,石蠱毒會讓人的神魂湮滅,紫霄界的那些怪物會占據司馬離的身體。

她現在要如何做!

一瞬間,她懂得了紫離為何要自盡,他不想被怪物侵占軀殼,那麽……司馬離呢?

他們兩個人,剛剛有了短暫的休戰。

司馬離還沒有告訴她,為何十年前兩個人是道侶。

他留了這麽多秘密給她,而他就要死去?

“一定還有辦法,”謝酒木然地說:“他在哪裏,我都要找到他。”

夜羽緩緩地走到謝酒的面前。

她有着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肌膚,她的長發披散垂落,幾乎曳地而行。

在海藻般的頭發上,綴着許多閃亮亮的小珍珠與貝殼。

她的眼睛有些上挑,卻并不顯得傲慢,與幻境中恥高氣昂的女皇模樣截然不同。

仿佛在無盡的歲月中,早就窮盡了思念。

“我并不覺着你很想救他,事實上,在你們剛踏上鲛人之島的時候,我感覺到你想要殺了他。”

謝酒死死地看着她:“你早就知道?那你為何不阻止我們進入幻境?”

夜羽微笑:“我并非當年的女皇,如今的我,是鲛人之島的……囚徒。”

“不過令我好奇的是,你們兩個人的神魂,似乎曾經交融過,按照人族修士的方式來說,你們曾經立過心契。”

謝酒的腦子瞬間像是要被炸開。“心契???”

心契,是修士道侶之間才會立下的契約。

她一直不太相信司馬離說過兩個人曾經當過道侶,可是若是立過心契,一切都不同了!

心契只有兩個人心甘情願之時才能立下,情濃之時的最佳證明。

而若是兩個人分道揚镳,解除道侶之約,雙方都會受到傷害。

心契在解除之後不會留下痕跡,可是鲛人女皇卻能看出來兩個人曾經有過的羁絆!

“是的,可能你很難理解,不過這是我這數千年來參悟神魂得到的一些能力罷了……”

夜羽說:“一個人困在這鲛人之島,總是有些無聊的。”

謝酒一瞬間理清了思緒。

她說:“說說吧,你需要我做什麽,而你,又想做什麽?”

“不要那麽緊張。”

夜羽說:“理論上石蠱毒會徹底毀滅一個人,紫霄界的靈魂會占據他的身體,可是……當年紫殇死後,我便開始參悟如何能救他。”

她擡手,手臂上綴着的海底珍珠與珍稀貝殼發出來叮叮當當的聲音。

平地誕生了赤色的珊瑚,那些珊瑚簇擁着兩個身影。

沉睡的紫殇,面色蒼白,并沒有腐爛的痕跡。

另外一個沉睡的男人,乃是司馬離。

她的掌心,出現了一枚閃閃發亮的鲛人之淚。

“這是當年紫殇落下的那滴淚。”

謝酒記得那滴淚,從不會落淚的少年,懂得了情愛,學會了為愛守護,他用命護住了少女。

他死前落下了淚水,淚水化作了鲛人之淚。

“這并非普通的鲛人之淚,紫殇是鲛人之皇與人族修士的後代。鲛人不能與人結合,生下的孩子都會死亡,而紫殇卻活了下來,他成了一個不會哭,沒有感情的怪物。”

“然而若是他真的懂得了愛,那麽他便能承接人族與鲛人一族的力量。”

“當他死去的那一刻,我用我的神魂留住了他的神魂,以自身化作囚牢,将我們兩個人永遠禁锢在鲛人之島。”

“數千年來,我都在想,如何救他。”

“直至我發現,他的鲛人之淚,能夠淨化他的屍體。”

“淨化?”

謝酒有些明白了,“是兩種力量的結合?”

“是。”

夜羽眨了眨眼:“或者說,是三種力量。”

謝酒瞬時明白了。

鲛人之島,是紫霄界控制的吞噬昆侖界的據點,所以這裏形成了特殊的磁場:昆侖的、鲛人的、紫霄界的。

三種力量從未有人能将之融合在一起。

然而夜羽做到了。

“想要徹底救司馬離,需要三種力量的結合。”

夜羽在謝酒的掌心裏,放下了另外一枚鲛人之淚,“這是我的鲛人之淚,只此一顆。”

“他抗拒我的神魂進入,而你與他曾經有心契,即便是失去意識,他也不會傷害你。”

“接下來,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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