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真相

16 真相

宋瀾沒先問懷王知不知道,開門見山就請人賜教,這是打定主意要問個清楚了。

懷王一愣,反應比陸延生不知大上了多少倍,他先是錯愕,而後無所謂地笑了笑:“入土多少年的人了,連史書上都語焉不詳了,還說這些做什麽。”

宋瀾一看就知道這事果真是有隐情的,心裏又慌又亂,額頭上都急出了汗:“正是因為史書上語焉不詳,朕才想要問個究竟,皇叔還請明說了吧。”

懷王便不言語了,良久,他才問:“陛下總該告訴老臣,為何忽然問起此事?”

宋瀾沒瞞他:“朕的少傅景懷先生,皇叔是認識的,這一年來少傅身子一直不好,朕便留人在宮裏養病。朕見少傅不得大好,莫不是思念家人?想着将少傅家裏人接到盛京來,派人去錢塘一打聽,才牽扯出少傅的祖輩,竟……竟是叫梅時庸。”

他隐去了許多內情,用的是早就想好的說辭,懷王竟然也沒察覺有什麽不妥,只是驚詫了半晌:“梅少傅竟是梅時庸的後人?梅家還留有後人?”

當年梅家遭的是滅門之禍,死了一百多口人,梅硯與梅毓如果真的是梅時庸的孫輩,能逃過那一劫,确實令人稱奇。

“朕重提舊事,并非想要趕盡殺絕,只是想知道其中是否有什麽隐情,那梅時庸……真的犯下了謀逆重罪?”

事情牽扯到梅硯,懷王這才了然了,他嘆了口氣,緩緩說:“陛下若是知道了當年真相,也就不會對梅氏後人趕盡殺絕了。實不相瞞,梅家遭難,與老臣有關。”

“怎麽說?”

“陛下知道的,先帝對老臣素有疑心,是老臣自己辭了手上的軍務和朝政才得安閑。後來,應當是到了天順五年,徐皇後有孕,上柱國徐玉嶂趁勢而起,總攬朝中要務,已經到了禍亂朝綱的地步,偏偏先帝盡信其人,坐視不理。老太師梅時庸無奈之下登門見了老臣,懇請老臣出山,攬政一二,莫讓朝中要務盡數落在外戚手中。”

宋瀾不知還有這些舊事,眉頭皺了皺,又問:“後來徐玉嶂一家獨大,在朝堂之上呼風喚雨,看來皇叔并沒有答應梅時庸的請求?”

“不曾。”懷王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很是痛惜:“老臣那時也扼腕嘆息過,卻不想梅太師從老臣府上離開的第二日,就被徐玉嶂參了一本。”

懷王神色大恸:“徐玉嶂參他……與老臣意圖謀逆。”

宋瀾聽到這裏,已經是怒火中燒:“總攬朝政的是徐玉嶂,他卻掉頭攀污你們,這豈不是颠倒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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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不是。”

“父皇盡信了他的狗屁?”

懷王點了點頭:“無論老太師在臣府上說的是如何一番憂國憂民之言,可老太師見老臣是真,先帝便信了徐玉嶂的話,将老太師下了獄,也将老臣押在了府中。”

懷王說這話的時候擡頭看了看廳裏的景致,桌椅案幾似乎都有些年頭了,他看了一會兒,喃喃說:“從徐玉璋上奏參老太師,到先帝下令抄斬梅氏一族,前後不過五日,老臣就是在這裏,接了那旨意。”

原是天順五年,勤勤懇懇的老太師梅時庸被一朝下獄,在上柱國徐玉璋的攀誣之下,朝堂之上的一衆朝臣盡數倒戈,紛紛指責梅時庸父子确有不臣之心,先帝盛怒之下不加詳查,當即就将人下了獄。

宋瀾起身,袍袖之下的手抖得厲害:“皇叔也不曾辯駁麽?”

懷王苦笑:“陛下有心打壓朝臣,老臣辯駁何用?”

宋瀾一怔,想起自己父皇那般冷酷無情的作風,登時就沒了言語。

依着懷王所言,梅時庸當時任朝中一品要職,梅成儒也任中書侍郎,其他旁支親屬在朝為官的更是數不勝數。先帝若是真的有心除了梅氏一族,任憑梅時庸和懷王如何辯駁都是沒用的。

累世官卿毀于一旦,也不過源自于帝王的一絲忌憚之心。

懷王見宋瀾想明白了這一點,才又嘆了口氣,“當時老太師被下獄,老臣暗中派人探望過,老太師卻與老臣的人說,陛下提防之心已起,梅家必不可能全身而退,梅氏一族為國為民,到頭來死于君王算計,也算鞠躬盡瘁。他攬下罪責,使老臣撇清了幹系,在那罪狀上畫了押。”

不過是十五年前的舊案,宋瀾卻聽得眼眶都紅了:“而後便……株了九族?”

“梅氏的死有冤屈,史冊上便語焉不詳,實則只有父族四、母族三,株了七族,統共一百三十四口人。”

那便是說梅氏的妻族逃過了這一劫難,宋瀾心裏盤算着梅硯的身世,稍稍定了定。

懷王也已經想到此事,問:“陛下,當年老太師還有兩個孫兒,事發以後老臣本想設法留下這兩條血脈,可派人去梅家的時候,那兩個孫兒已經不在了,老臣還以為他們也已經被下了死牢,莫不是……”

宋瀾搖頭:“朕還沒問過少傅。”

宋瀾雖不敢明說梅硯就是當年梅時庸的孫子,但懷王聽得出來,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故人的後輩尚存于世,他一時大為激動。

宋瀾心中卻亂得很,不過兩日光景,事情已經到了天翻地覆的地步,他以為梅硯逼死先帝乃是存了謀逆之心,卻不想是他的父皇對不起梅氏一族。

他甚至不敢再想前事。

那些幼時孤苦伶仃,得梅硯一路扶持,溫言笑語的往事。

那些登基以後苦大仇深,他與梅硯反目成仇,犯下的那等荒唐之舉。

宋瀾往外走,心口隐隐作痛,忍不住扶了門框。

懷王見勢不好,上前詢問:“陛下?”

宋瀾道無妨,“這事亂得很,朕先回去,待問清楚了再說吧。”

“陛下臉色差極了,還是先傳太醫來看看吧。”

宋瀾搖搖頭,他心口确實疼得厲害,可比起梅硯這些年所受的苦楚,又能算得了什麽。

狼心狗肺,他這樣罵自己。

——

車架還未到宮門,宋瀾就聽見有馬蹄聲追過來,他撩了車簾一看,竟是周禾。

“子春?”

周禾勒馬下跪,急得滿頭是汗。

“陛下恕罪,南曛郡揚言要親自體察災民的困苦,今晨從國子監出來就直接去了東市,那地界都是亂民,臣攔也攔不住,找也找不到,擔心郡王會出什麽事。”

宋瀾眉頭一皺,強自穩住心神,斥責道:“這當頭兒,他跑去添什麽亂?”

周禾面有愧色:“恐怕還是那策論的過錯。”

他這麽一說,宋瀾也就想起來了,先前自己和陸延生給宋南曛布置了一篇策論,要他寫一篇安置災民的文章,事後宋南曛跑去找周禾求教,被周禾耍了,再轉回宮裏又被陸延生和梅硯說教了一番,也不知那災民的事他弄懂了多少。

宋瀾下來馬車,怒不可遏地伸手朝周禾面門點了點:“周子春,你惹出來的好事!”

宋南曛下落不明,周禾愣是沒敢多說什麽,挨了一頓罵,便又老實禀告了如今東市災民的狀況。

如今東市的确亂得很,進了五月天氣就越發炎熱,那地界的災民多是老弱婦孺,前幾日便有數人染了病,周禾這邊的人手不夠用,正要向太醫院借人呢,卻不想出了宋南曛的事。

宋瀾越聽越不放心,幹脆不急着回宮見梅硯了,轉頭就與周禾去了東市,親自尋宋南曛。

帝王親自露面,各刑曹衙門找起人來便是一百二十分小心,宋瀾沿途安置了幾戶災民,便聽大理寺卿杭越來禀,人找到了。

宋南曛自小嬌生貴養,是有幾分頑劣在身上的,人一到了東市就像泥牛入海,心裏對那策論的執着半分也無,看上了魚販子捉魚的趣味,便沿着盛京城的永定河裏同人捕魚。

他玩得起興,掉到河裏也不害怕,爬起來又繼續撈魚,那魚販子自然想不到眼前這位是大盛的南曛郡王,還以為是哪戶人家的小公子出來戲玩,便将人當成了不要錢的勞工使。一直到杭越找過去,那魚販子才吓慌了。

魚販子慌了,宋南曛倒是不慌,被帶到宋瀾跟前的時候還笑嘻嘻的,頭發上粘着魚鱗片兒,身上濕乎乎地散發着腥味兒。

這味道太刺鼻,将宋瀾先前的痛楚都吹散了不少,他一腳踹上宋南曛的肩膀,卻氣得說不出話來。

周禾與杭越替宋南曛求情,“陛下,南曛郡王年紀還小,正是貪玩的時候,這次是臣等疏忽了,倒是不怪郡王。”

宋瀾指着宋南曛,氣得像是要着火:“不怪他?為着貪玩,讓你們六部九寺盡數出動,圍着盛京城找了三四個時辰,他倒是在那魚販子跟前玩得歡啊,朕……氣死朕了!”

宋南曛自然不知道宋瀾來尋他之前剛因為梅時庸的事大受震動,見他氣成這般,還以為是自己真的惹了不小的禍,這才求饒:“皇兄,臣弟這次真的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臣弟讨個饒兒,您消消氣吧。”

宋瀾心中煩亂,聽他讨饒,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處置,便先讓人起來了。

“近日除了國子監哪都不許去,就在宮裏待着,待朕處理完了手頭上的事再處置你。”

宋南曛悻悻答應了,一同與宋瀾回了宮。

宋瀾罰了宋南曛在宮裏抄書,而後才回了昭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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