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剝魚的命

31 剝魚的命

因為遇見宋南曛, 梅硯心中也添了層淡淡的陰雲,一路上都沒說話,哪怕坐在昭陽宮裏等着吃魚的時候, 也愣愣地出神。

宋瀾親手執了玉箸剝刺,而後将那嫩白的酥魚肉塊放在梅硯碗裏。

“少傅是在想宋南曛的事麽?”

“嗯。”梅硯應了聲,提起筷子将那魚吃了, 魚肉鮮美, 外皮酥脆,淡而不腥, 他邊吃邊說,“在想世事弄人,南曛郡本該有無憂無慮的一生, 卻因你我,如今也沒了雙親。”

宋瀾低頭剝魚,聞言“哼”了一聲,“怎麽是因為我們, 是父皇和徐清縱自己造孽。”

舊事又被提起, 氛圍一下子冷下來, 梅硯顯然也不想再說下去了,接過魚, 笑笑:“那便盼着他自己早早想通, 別真恨上你。”

宋瀾嘆了口氣。

“朕曾有個哥哥,也是宋南曛的親哥哥, 對朕倒是很照顧。”

“你是說雲川太子?”

“是。”宋瀾手邊已經剝了一大盤魚, 便擱了玉箸, “可惜他年少早亡, 不然的話, 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他那樣才貌無雙的人若做了皇帝,想必會比朕當得好。”

宋雲川年少盛才,七歲封郡王,十三上朝堂,為人寬和有禮又行事穩妥,就連他們的皇祖父吉慶帝也偏愛這個孫子。

可惜許多事情沒有如果,即便是宋雲川這樣的天縱奇才,也在十六歲那年因病去世了。

梅硯眸光微動,像是想起什麽往事,卻抿了抿唇沒多說。

他再度擡眸看向宋瀾,見羔羊當真委屈,不由笑了笑:“那樣的話,我便是他的少傅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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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瀾一臉驚愕地擡頭,像是被梅硯的話吓到了,當即說:“那怎麽行,少傅只能是朕的少傅!”

羔羊披着狼皮,兇神惡煞一般,還護食呢。

梅硯便不逗他了,“自然是你的少傅,誰也搶不走的。”

宋瀾知道梅硯是在寬慰自己,有些話卻不吐不快,便托着下巴,俊朗的臉上微微有些慨嘆:“朕提起雲川太子,其實是想說宋南曛的事情。”

梅硯一邊吃魚一邊聽他說。

“朕年幼時受過雲川太子的照顧,很感念他,宋南曛是他的親弟弟,朕不想真的傷了宋南曛。”

梅硯對此表示贊同和肯定,“你授他郡王爵,又讓延生親自教導他讀書,看得出來費了一些心思,只是,他未必肯領你的情。”

徐清縱活着的時候,宋南曛還能熱情地喚宋瀾一聲“皇兄”,如今卻是見了面就要嗆起來,不知這樣僵持的關系以後還能不能緩和。

宋瀾想的頭疼,提着筷子随意往嘴裏塞着菜,邊吃邊出神。

好在梅硯眼疾手快,在宋瀾即将把一塊叉燒酥魚填到嘴裏的時候奪下了他的筷子。

宋瀾回過神,在看清了落在自己碗裏的是一塊鮮美白嫩的魚肉後,如臨大敵一般地皺起了眉頭。

梅硯抓起他的手腕,用筷子的另一頭在他的手心敲了兩下,大有在東宮時訓誡太子的意味。

宋瀾吃痛:“呃,少傅……”

梅硯放下筷子,卻不大高興,換句話說是有些後怕。

“一吃便要生疹子,一生疹子便要半個月好不了,長點記性,我可不想再照顧你了。”

宋瀾讪讪,将那碗魚推得又遠了些。

他吃魚過敏,小時候便知道,十幾歲的時候見梅硯吃魚吃的很香,沒忍住便伸筷子嘗了幾口,結果生了紅疹,梅硯足足照顧了半個多月才見好。

宋瀾嘆了口氣,這輩子,自己注定只有剝魚刺的命,而沒有吃到魚的口福了。

——

梅硯原本打算用完膳就回府的,卻敵不過宋瀾軟磨硬泡,又陪着宋瀾喝了兩小壺燒酒,據說是周禾搜羅來的。梅硯的酒量一般,喝完就開始犯困。

宋瀾将他纏得不行,“少傅有些醉了,午睡一會兒吧?睡一會兒再回府。”

梅硯的意識昏昏沉沉,也記不清自己說了什麽,總之最後還是答應陪宋瀾寬了衣裳一起睡午覺。

帳子熏的是鵝梨香,香氣清遠舒緩,味道又淡又雅,并不濃重,午後聞着很合宜。

這兩天事情太多,梅硯本就有些累,才沾床就睡了過去,這會兒已經睡得很熟。

宋瀾喜歡在睡覺的時候把梅硯攬在胸前,梅硯身形很瘦,但畢竟是男子,肩背上的皮|肉寬厚有力,攬在身前,會有很強烈的安全感。

他一垂眸就能看到梅硯纖細的脖頸和精致的下颌,左側白皙如玉引人遐想,右側卻有一道長疤。

兩年過去,那道疤的顏色已經很淡,平時就算不刻意用衣領去遮掩也看不太出來,但此時宋瀾的眼睛離那道疤只有兩個拳頭的距離,看得實在是太清楚了。

這是宋瀾做過無數次的噩夢。

梅硯自裁的時候他不在場,可每每看到那道疤,他都仿佛能看見當初的梅硯獨自一個人坐在癯仙榭裏,外面新皇登基的鞭炮響個不停,裏面梅硯一雙杏眼始終垂着,卻擡袖打翻了旁邊桌案上的一只白玉花瓶。

碎瓷倏地炸開在地面上,像落了一地的玉蘭花瓣,清脆的響聲被淹沒在了鞭炮的喧鳴裏,梅硯伸出一只玉手,從滿地碎瓷裏撿了一片最順手的。

他的神情那樣果決,清然的眸子裏看不出任何情緒。

尋死這種事情對許多人來說只有一次機會,梅硯也是頭一回抹脖子,手下力道控制不好,那碎瓷片歪了,傷口從脖頸一直蔓延到颔下,點點鮮紅的血跡落在滿地碎瓷上。

宋瀾想到此處,身子本能地一顫,無論如何也不敢再想下去了。

就差一點,他就徹底失去了他。

但好在上天眷顧,九天上的神明終究還是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分給了他們一點垂憐,讓此刻的梅硯可以在宋瀾的懷裏睜開眼睛。

梅硯乏累極了,睡得昏昏沉沉,嗓音也是啞的。

“不是你說要午睡的?你怎麽自己不睡。”

他方才被宋瀾的那一顫給驚醒了。

宋瀾将梅硯安安穩穩放在床上,自己光着腳下床,給梅硯倒了一杯茶過來。

“朕不好,吵醒少傅了。”

梅硯坐起來,接過那杯茶喝了,人清醒了些,但那燒酒勁兒大,腦子還是有些昏昏的,他看了宋瀾一眼,問:“你剛才怎麽了?”

那一顫太明顯了,非極度恐懼不可有。

宋瀾并不想說,但是神情是騙不了人的,他還是下意識往梅硯的頸間看了一眼。

梅硯眸光一動,便什麽都明白了。

他伸手将宋瀾拉過來坐在床邊,像哄孩子一般地揉了揉他的手心:“無妨,都快好了。”

宋瀾卻又開始自責,賭氣似地說:“都落了疤了,哪裏好了。”

梅硯又是失笑又是無奈,卻都不好和他置氣,只好繼續哄人:“衣領一遮就瞧不見了,況且我是個男子,容貌有什麽要緊的。”

宋瀾垂着頭:“要緊的。”

雪胎梅骨,醉玉頹山,他的少傅是九天之上的谪仙,是潔白無瑕的白壁玉。

谪仙不可落凡塵,白壁不可沾泥淖。

梅硯哭笑不得,只覺得宋瀾的孩子氣越來越重,事情過去兩年,連他自己都快要淡忘了,宋瀾卻還像個執拗的孩子,一提起來就不依不饒。

“行了行了。”梅硯伸手托住宋瀾的後腦,嘴唇點水般地碰了碰他的下巴,“不許再想了。”

溫軟的嘴唇帶着濕熱的氣息,燒酒的醇厚與香甜也一并蔓延開來,宋瀾血氣方剛的,哪受得了他這樣。

堅持了半盞茶不到,宋瀾把人撲倒在了床上。

衣裳本就穿得松松垮垮,不用費力氣就全扯開了,梅硯的鎖骨清秀好看,胸膛白皙的像是清泉裏浸着的溫潤玉。

宋瀾像餓狼撲食一般地纏繞他的舌頭,唇齒挪動間還喘着粗氣,問:“少傅,你這會兒不怕是白天了?”

梅硯笑着把人拉到床上來,因為那酒,他有幾分醉态,聲音壓的很低,吹出來的氣就呵在宋瀾耳朵上,“你管他白天黑夜呢。”

宋瀾也低低笑了,手上動作不停,脫完梅硯的衣服就開始脫自己的,少年人身形高大,臂膀腹部全是肌肉,在昏暗的床帳裏随意舒展。

秋寒,屋裏已經生了暖碳,伴着鵝梨香氣袅袅,竟讓人眼前一陣朦胧。

宋瀾沒有累的意思,折騰了好幾個回合,一直到梅硯哄肯開口哄他才停,兩個人相對擁着躺在床上。

梅硯累極了,再度睡過去,宋瀾就如方才一般攬着他,但腦子裏再也沒有自怨自艾的想法了。

他暗暗感慨:少傅是真聰明,想的法子是真管用!

宋瀾看着梅硯,也不怕再把人吵醒,就忍不住低頭吻了吻他的額頭,極其滿足。

以前的時候,梅硯曾不止一次地強調自己是自願的,但總忍着,受不住了也死倔着,嘴上只會罵宋瀾。

宋瀾将頭埋下去,心滿意足地想:他的少傅這次沒罵他,這次只哄他了,這次才是自願的。

梅硯這一覺睡了近兩個時辰,醒過來的時候頭腦很清楚,酒勁兒已經徹底下去了。他見天都黑了,宮苑裏掌了燈,不亮,但透過窓紙耀到屋裏來,足夠看見躺在他身側酣睡的宋瀾。

真是個俊朗的少年,睫毛濃密,唇紅齒白,很英氣的一張臉。

梅硯目光往下,像是忽然想起什麽,然後沒來由地伸手捶了他一拳頭。

不輕不重地,卻也把宋瀾給捶醒了。

他有些無辜地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嗯?怎麽了,少傅。”

梅硯耳朵有些紅,淺斜的眉毛微微揚着,與他平日裏溫和淺淡的模樣相差許多,他又捶了宋瀾一拳,仍是不痛不癢,卻說:“宋青冥,你怎麽還在長個子,你那麽重,壓死我了。”

他方才是喝了酒,但沒醉,都記得清清楚楚。

宋瀾一愣,然後低低笑出聲來,他喜歡把頭埋在梅硯懷裏。

“少傅,朕才二十呢。”

梅硯就順手拍了拍他的腦袋,還是生氣:“二十怎麽了,我二十歲的時候,都已經是你的少傅了。”

“好。”

“少傅教訓的是。”

“少傅說什麽都是對的。”

“朕以後一天只吃一頓飯,保證不再竄個子了。”

梅硯便被他氣笑了,玉臉一笑,顯得溫和至極:“那也不好,你餓壞了,我還要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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