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好戲未開場
32 好戲未開場
時光經不起消磨, 兩個人在瑤光殿裏黏糊了大半天,天黑透時竟落起雨來,梅硯怕雨再下大, 便說要走了。
宋瀾還是舍不得:“都這麽晚了,又下雨,少傅不如明天再回府吧。”
梅硯沒再依他:“不行, 我進宮都有兩天了, 兄長在府上,不比平時。”
宋瀾聽出來他其實也并不想走, 心情更有幾分愉悅,但到底不好晾着梅毓,便道:“要不朕陪少傅一起回去?”
“歇着吧, 你進宮出宮的,多麻煩。”
“那朕送送少傅?”
梅硯已經穿帶好了來時的那身官袍,眼見宋瀾又要跟上來,一把把人按了回去, 嚴肅道:“也不行, 你是皇帝, 大半夜送一個臣子,教人看見了要說閑話。”
宋瀾對此嗤之以鼻。
但梅硯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他把自己的面子看得重, 即便是從前被宋瀾軟禁在宮的時候,宋瀾都是使勁了渾身解數, 在世人面前護住了梅硯的清白和臉面的。
如今兩人之間的誤會解開了, 梅硯又重新回到朝堂上, 宋瀾更不能不顧及着這些事情。
他雖不懼怕自己與梅硯的關系大白于衆, 但如今朝堂不穩, 時局動亂,事情一旦鬧大了,梅硯承受不住,他也吃不消。
看見宋瀾沮喪的模樣,梅硯忍不住又開始心軟,他拍拍宋瀾的額頭,笑着說:“行了,明日早朝就見了,別扭捏地像個姑娘家一般。”
宋瀾一想也對,反正他們的日子有的是,以後每天都能見到,心情又頓時好了起來。
“那少傅回府後早些休息,明日下了早朝,朕讓小廚房給少傅做定勝糕和龍井茶酥。”
這兩道點心是梅硯素來愛吃的,他點了點頭應下,又怕與宋瀾再聊下去就真走不成了,幹脆狠狠心喊來了廖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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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華在宋瀾不舍的目光裏給梅硯備了馬車。
——
天晚了,雨下得不大,但起了秋風,有些寒涼,街上寥寥無人,少傅府的門卻還沒關,東明正撐着傘守在門口。
“東明,在等我?”
東明見馬車上下來的是梅硯,連忙撐着傘迎了上去,一邊笑說:“等主君好久了,主君可算回來了。”
梅硯往府裏瞥了一眼,見正殿裏燈還亮着,問:“兄長在等我?”
“是呢,大公子猜您還沒用晚膳,讓小人給您留了飯菜。”
梅硯心中一暖。
推門進去,梅毓果然坐在桌前等他,桌子上碼放着幾道精巧的小菜,還冒着熱氣,像是剛熱過的。
“兄長。”
梅毓聞言看向他,端方的面容上帶了笑意,眉目間也溫和,道:“還道你今夜也不回府了,下雨了,可有淋着?”
梅硯有些心虛,到桌前坐了,說:“陛下命人備了車,未淋雨,教兄長挂念了。”
“哦?”梅毓目光微動,探究着看梅硯,“這麽說,你與陛下之間的誤會說開了?”
“嗯,說開了。”
梅硯想起宋瀾在梅毓面前撒潑打滾那一套就覺得頭疼,竟有些不敢直視梅毓的目光,他覺得自己給兄長招來了不少麻煩。
最是雪胎梅骨梅景懷,在官場上混得游刃有餘,在自己兄長面前,卻也不過是個收斂起所有鋒芒的少年。
梅毓只年長他兩歲,但自小就穩重非常,兄弟二人感情深厚,卻從不像尋常人家的子弟之間随意玩鬧。大約因為梅毓太過穩重,所以梅硯自小就對他極為敬重。
梅毓将他的反應收入眼底,也沒多說什麽,只給梅硯夾了兩筷子菜,點頭道:“那便好,如此一來我們與皇家的恩怨便可放下了,朝堂上的事你我二人也可以多幫陛下。”
梅硯這才想起一件正事來,擡頭問:“陛下執意要兄長任尚書令一職,朝堂之上黨派繁多,各人懷着各人的心思,官職一下來,恐怕許久不得安閑。”
“不妨事。”梅毓笑了笑,從容至極,“閑了十多年,忙一忙也不打緊,朝堂上這麽亂,還不是因你沖動行事,這是咱們欠陛下的,應當還上。”
他話裏并沒有責備的意思,卻是在很明确地表态。梅硯放下心來,便知道梅毓是真的對宋瀾很滿意了。
與宋瀾的事,他不好意思在兄長面前提太多,但朝政上的事,倒是有許多值得說的。
當夜的燭火亮到了後半夜,梅硯将朝堂之上的形式細細講給梅毓知曉,上到孟顏淵與徐玉嶂的關系,下到六部九寺之中各官員、文臣武将,說的事無巨細。
梅毓非尋常人,一點就透,只有在聽到宋南曛的時候皺了皺眉。
“這南曛郡與左相有無勾連?”
梅硯嘆了口氣:“并不知曉,但左相孟顏淵是徐玉嶂的門生,徐玉嶂又是南曛郡的外祖,就算南曛郡不與孟顏淵往來,孟顏淵也會打南曛郡的主意。”
他白天才見過宋南曛,知道那孩子如今恨宋瀾,可這又是沒辦法的事。
梅毓聽了才道:“聽你所說,這南曛郡似乎還沒有手腕,要是能讓他明白陛下的一番苦心,也就無大礙了。”
“陛下的話他如今是不會聽的。”梅硯頓時想起一個人來,“他的老師陸延生與我交情不錯,只是前些時候忙着秋闱一事,早朝都沒上,明日我若瞧見他,便提一提此事。”
梅毓默默思索着這座煩亂的朝堂,一時也沒再說話,又過了些時候,窗外的雨果真下大了。
秋雨凄涼,淅淅瀝瀝灑在窗棂上,透進來陣陣寒意。
梅硯起身添了兩塊碳,這才說:“夜深了,這些事情以後有的是時間想,兄長今天早些休息吧。”
梅毓沒說話,有些詫異地看着他。
梅硯回身看兄長,有些不解地問:“怎麽了?”
“景懷……下雨了。”
“是,一場秋雨一場寒,天要冷了。”
梅毓又愣了愣,忽然覺得他們兄弟二人真是分開了太多年,他有些錯愕地問:“你何時能在雨夜入眠了的?”
梅硯終于聽明白兄長說什麽,他臉色一變,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開了那扇窗。
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天還是這樣的天,變的是人罷了。
——
第二天是個晴天,雨過後卻有些冷,梅硯加了件衣服上朝。
果真就如他設想的一般,孟顏淵又與周禾在早朝上吵了兩句嘴,但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直到吏部尚書沈蔚開始宣讀給這次秋闱的進士拟派的官職。
孟顏淵橫眉一擰:“沈尚書,你老糊塗了吧?”
沈蔚有禮有節:“下官今年三十有六。”
……
孟顏淵:“老夫是說那梅毓,他一個新科舉子,你讓他當尚書令?”
尚書令官二品,是高官,且不是梅硯這般的清閑差事,論權勢僅在孟顏淵之下。
衆人都還記得昨天蔡華敬的慘狀,此時俱垂着腦袋默不作聲,一時沒人敢亂說話。
沈蔚倒是不怕孟顏淵,他很直白地說:“哦,這是陛下的旨意。”
孟顏淵默默地把目光轉向了上首的宋瀾。
宋瀾今天穿的好像是一件新的朝服,袖擺上的金龍耀武揚威一般,珠冕之下是一張俊朗非凡的面容,他的眼皮已經不腫了,一雙眼睛明亮有神,微微含着笑意。
他直視孟顏淵的目光,道:“左相不知那梅毓?他可是今年的新科狀元。”
“即便是新科狀元,至多也是從五品官員做起,陛下一上來就授人二品高官,是不是太擡舉他了?”
“哦”,宋瀾自顧自地,擺了擺袖子上的金龍,擡頭說:“朕就是擡舉他,他是誰,左相真不知?”
孟顏淵臉色一黑。
梅硯就站在他身側,清然含笑,也不說話,似這事與他無關一般。
孟顏淵越看越覺得生氣,可一旦想到昨天梅硯兩句話就了結了徐清縱的事,又覺得他還是不開口的好。
朝堂上回來一個梅景懷已經夠讓他心煩的了,若再多一個梅逢山……
孟顏淵顯然是知道梅毓是誰的,他咬牙道:“即便是梅時庸的孫子,也用不着如此吧。”
“怎麽用不着?”宋瀾傾了傾身子,用手撐着下巴,說,“梅氏一族世代為官,按朝律,梅氏子孫可憑封蔭入仕,封蔭入仕受任四品是尋常事,如今梅毓又中狀元,再提兩品,也算應該。”
嘶,居然還很有道理。
有人長吸了口氣,下意識看向梅硯,卻見他還如方才一般,就那麽清清然地聽着,壓根兒沒有開口的意思。
而他們卻也看得出來,梅毓任尚書令一事,似乎已成必然。
“嗤——”
周禾看了半天熱鬧,這會兒終于忍不住笑了,“左相啊,不過是個尚書令而已,您急什麽,還怕他越過您去不成?”
“景陽侯,話多容易出事,你若是閑的沒事,最好閉嘴。”
周禾滿不在乎,像是要把人氣死才高興,“不勞左相挂念,本侯又不是蔡華敬那樣的老匹夫,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心裏很有數。”
孟顏淵氣得胡子上揚,若非他是文官,這會兒該動手揍人了。
沈蔚已經開口勸孟顏淵:“左相何必如此置氣,那尚書令一職反正也空缺着,如今有了合适的人,填上不是正好?若是不合适了也不要緊,不過一個官職調動的事,下官是不嫌麻煩的。”
孟顏淵怒斥:“你說得輕巧,你可知!”
“下官可知什麽?”
孟顏淵怒而拂袖,不說話了。
宋瀾與梅硯遠遠地對視一眼,臉色都有些微變,他們是聰明人,明白孟顏淵一氣之下想要說什麽。
他的野心,果真是太大了。
“左相。”宋瀾開口時已經從座上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衆人,道,“這天下,還是朕說了算的。”
孟顏淵看着他,聲音卻卡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來了。晏膳町
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小皇帝不再只會用狠厲的手段威懾衆人,而是言語争鋒間就能氣勢淩人了?
因為梅景懷。
因為梅景懷回來了。
孟顏淵猛地側首看向梅硯,梅硯這次終于開口了:“左相一早晨盯着下官看了好幾回,下官臉上有東西?”
與梅硯這樣的人說話遠遠比與周禾說話要累的多。
這種人會笑着、淡然着、溫溫和和地說幾句話,然後戳人痛處,拿人短處,不給人任何一點開口的機會,不費吹灰之力地大獲全勝。
上柱國徐玉嶂的死,孟顏淵從沒有忘過。
沒來由地,他周身湧上來一股寒意,不想再看見梅硯這張臉了,他對宋瀾說:“臣……先告退了。”
衆人各懷心思,卻都覺出了一絲不同尋常。
他們曾經堅定地認為皇帝有朝一日必然會讓賢退位,但如今看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如朝堂上的局勢,似乎也在默默地發生着一些變化,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
且看戲吧,好戲還沒開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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