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瓶頸

52 瓶頸

至于梅毓最後到底有沒有喊出這聲“鸾音”, 宋瀾和梅硯并不知道,他們早在梅毓的臉開始漲紅的時候就默默告辭了。

天氣日漸回暖,春風暖融融地拂過人的面頰, 萬物欣欣向榮,花鳥魚蟲都在祈盼大好的春光。

經過宋鸾音這麽一鬧,梅硯也就知道兄長為何一臉倦容了, 梅毓和宋鸾音的事他不好多說什麽, 但宋瀾的事他卻管得着。

宋瀾一臉無辜:“少傅,你總這麽看着朕幹什麽啊……”

梅硯又盯着他看了會兒, 直把人看得心虛了,才淡淡開了口:“休沐剛過,朝政不忙?”

“……忙。”

“南曛郡的事解決了, 覺得很清閑?”

“……不清閑。”

“那是在宮裏待着覺得無聊?”

“……怎麽會。”

看着梅硯笑中帶冷的神情,宋瀾隐隐覺得有些不安,果不其然,梅硯又笑了笑, “那陛下這月老當得挺賣力啊。”

梅硯是在說宋瀾費勁心力撮合梅毓與宋鸾音, 還給宋鸾音出主意的事。

宋瀾一下子就垂了腦袋, 表情像是被冤枉了一樣可憐:“少傅你誤會朕了,朕就是看鸾音對兄長是真喜歡, 兄長又是孤身一人, 他們若是能一拍即合,豈不是皆大歡喜?”

“今天鸾音縣主在禦花園裏等兄長, 也是你的主意?”

宋瀾沒敢瞞着, 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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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硯便嘆了口氣, “可今日鸾音郡主哭了一場, 兄長也窘迫地失了态, 你還覺得這這個好主意?”

宋瀾搖搖頭,壓根不敢回嘴。

梅硯便頗有自信地說:“這種事情要順其自然,他們若是有緣分自然是躲不過的,不必你我去費力撮合,我兄長這人行事穩重,鸾音縣主又是個活潑姑娘,若是把他們催得太緊,只怕會适得其反。”

宋瀾連連點頭,一副“少傅你說的都對”的神情,心裏卻并不怎麽贊同。

少傅這性情已經夠疏淡的了,當初若不是受自己脅迫,他們之間如何邁過那一步啊,若是什麽事都順其自然,那他現在見了梅硯也得像宋南曛見了陸延生一樣,規規矩矩把人當先生,哪能容得他偷香。梅毓的脾氣比起梅硯只能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要是不給宋鸾音支招兒,那梅毓這輩子都不可能去懷王府提親。

宋瀾仰頭望着天,竟有些自怨自憐,朕這個皇帝當得辛苦啊,不僅要操心民生大計,還要操心弟妹的終身大事。

梅硯只覺得身側的人半天都沒說話,正想問他是不是知道此事辦得不靠譜,轉頭就看到了宋瀾這一臉悵然的表情。

梅硯嘴角抽了抽,擡頭就往人額頭上點了點,“宋青冥,我看廖華抱着一堆折子去了昭陽宮,你要是閑,就趕緊回去批折子。”

這回宋瀾揪着梅硯的袖子嗚呼哀哉了半天,梅硯都不為所動,徑自出宮回了府。宋瀾無奈,只能暫且放下宋鸾音的婚事,轉頭埋首到了令人焦頭爛額的朝政裏。

——

今年還算安穩,朝中事情雖多,但都是些瑣事,諸如國庫的銀子、工部的房子、吏部的官職調動……

這天宋瀾坐在昭陽宮裏,忽然想起去歲那場駭人聽聞的雪災,一時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沒等他感慨多久,廖華就進來了。

“陛下,景陽侯和大理寺卿杭大人求見。”

宋瀾将筆擱在案上,“宣。”

周禾常常進宮,大多是找宋瀾喝酒,杭越也會進宮,大多數是來述職,但周禾與杭越一起來,只能是為着一件事。

宋瀾見兩人進來,不由地端正了神色,問:“是蔡華敬的案子有進展了嗎?”

周禾與杭越對視一眼,臉色俱沉了沉,宋瀾看在眼裏,心也就沉了沉。

從去歲小年夜算起,蔡華敬已經死了快一個月了,人死于那莫名的蠱蟲,背後有不為人知的勢力,杭越和周禾一直在查。

前些時候杭越已經禀奏過一回,說那蠱蟲是境外之物,不是大盛地界上的東西。如今杭越又與周禾一同來了,想必是有了新的進展。

周禾躬了躬身,道:“确實是有了新的進展,只是不是個好消息。”

宋瀾已經料到周禾會說這樣一番話,卻沒生氣,好消息壞消息的,都得聽不是麽。

“說吧。”

“先前大理寺一直在查那蠱蟲的事,臣就去查了查蔡華敬手底下的那幾個江湖殺手。人雖已經死了,但他們身手極好,迷暈梅少傅的那味迷香也有些古怪,因着這些人人數不少,臣便順着查了下去,發覺這些人不是近日才出現在大盛境內的,而是在一年前就出現在了盛京城裏。”

“一年前就在盛京城了?藏身于何處,受雇于何人?”

“俱不知。”周禾有些歉意地搖了搖頭,“陛下,線索到這裏,徹底斷了。”

宋瀾悵然,下意識又看了杭越一眼,周禾以前是個小纨绔,辦事不怎麽靠譜,但杭越卻是真有能耐的。

然而杭越也低了頭:“回陛下,确如景陽侯所說,大約在一年前,盛京城裏的暗哨曾留意到這些江湖人士,只是盛京城本就魚龍混雜,這些人進城以後又沒了蹤跡,暗哨也就不曾上心,若非此番景陽侯一路查過去,甚至都不知道這些人是一年前出現在盛京城的。這些人行蹤不定,也不知與誰聯絡過,更不知為何會替蔡華敬賣了命。”

宋瀾靠在椅背上,眉頭不由緊緊鎖起,先前梅毓和梅硯一起分析過蔡華敬一事的利害關系,天子腳下有人意圖不軌的确令人心憂,可又得知那蠱蟲是境外之物,這份心憂便消了大半。如今兜兜轉轉,卻又查出來那些個江湖殺手一早潛伏在了盛京城裏,且線索還斷在了這裏!

這算什麽事!

“哐”的一聲,宋瀾擡手把手邊的茶盞摔了,周禾與杭越忙跪下請罪,宋瀾疲憊地捏了捏眉心,“罷了,這事既查不下去,就務必在盛京城裏多加戒備,若再有形跡可疑的,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

周禾沒再與宋瀾耍貧嘴,與杭越領了命便跪安了。

宋瀾盯着被自己摔碎的茶盞,思緒不由地再度飄飛,一年前……段驚覺從南诏回京,梅硯久病初愈,幽雲二州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宋瀾與梅硯之間的誤會達到了頂峰。

再特殊的事,似乎也沒有了。

而就是在這尋常的日子裏,似乎有些事,漸漸地藏不住了。

——

春景将盛,朝華門附近的宮苑裏有一湖溫泉池水,受那泉水的滋養,兩束杏花開得極美,粉瓣玉芯,悄悄吐着芳顏,引得一衆小宮女駐足留連,險些忘了返。

宮女們看見周禾和杭越過來,忙躬身避讓,杭越見周禾面色始終陰沉沉的,悶了一路,終忍不住問了:“景陽侯這是怎麽了,陛下不是并未責怪麽。”

周禾這才回神,只斂了眸,卻并沒與杭越多說,只道:“與陛下無幹,是我自己的事。”

人家都這麽說了,杭越自然不會再多問什麽,兩人又是一陣沉默,直到出了朝華門,杭越一愣。

——南诏世子段驚覺在宮門口等着呢。

自從除夕夜過後,周禾日日都待在藕花園,兩人原本較為隐晦的關系也在這個正月裏迅速發酵,變得人盡皆知起來。

而世家大族的事,哪裏容得人置喙,杭越即便知道什麽也是不敢多說的,向段驚覺行禮後便告辭了。

天已經暖了,段驚覺卻還披着鬥篷,裹得嚴嚴實實的,鬥篷裏露出來一角素白的衣袍,襯得整個人幹淨清然。而那雙柳眼便始終淡淡看着杭越,直到人走遠,連背影都看不見了,才聽見周禾有些不滿的聲音傳過來:

“這杭越長得是不錯,可也不至于教你這麽盯着看吧?”

段驚覺的目光轉回來,微微笑了下,有些溫順随和,道:“你這是說哪裏話,我怎會肖想別人。”

“那你是在看什麽?”

段驚覺依舊笑:“是想着杭大人能力出衆,此番蔡華敬的案子卻沒查出個所以然來,他是否會不甘心。”

“不會。”周禾回想了一下方才昭陽宮裏的事,篤定地說,“陛下也覺出來此案查不下去,國事繁忙,他分不出太多精力在這上面了。”

段驚覺垂了眸沒說話,周禾便上前拉了段驚覺的手,發覺那手是真的涼,像是在三冬的嚴寒裏泡久了,任憑人用多暖的心都捂不熱一般。

他皺了皺眉:“我不是說了進宮一趟去向陛下禀奏蔡華敬一案,很快就回去的嗎?你還眼巴巴過來等什麽,可是不放心?你素來畏寒,也不怕凍着了。”

“你辦事,我怎會不放心。”

段驚覺微微轉開眸子,不去看周禾,只任由他牽着手,兩人一同上了藕花園的馬車。車裏還熏着暖碳,坐定以後,段驚覺呵了口氣,才道:“已經開春了,早已經算不得冷。”

周禾看着他泛白的面容和那領口的風毛,仍是有些不滿,但想到段驚覺能在這冷天裏出來等自己,心裏又似沉甸甸的,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了。

不等周禾說什麽,段驚覺就感嘆一般地仰了仰頭:“開春了,這要是在南诏,早已經是暖融融的一片春景,淺草生長,萬物複蘇了。”

周禾很少會聽他提起南诏,一時愣了愣,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問了句:“紙屏,你可是想回南诏了?”

“是啊,你待如何,送我回去麽?”段驚覺頓了頓,柳眼一彎,像是自嘲一笑,“質子無诏而歸,那可是謀逆重罪啊。”

周禾一急:“總有一日,我會陪你回南诏的。”

段驚覺仰着頭,眸子卻淺淺阖着,氣息沉沉,像是已經睡着了。

馬車悠悠行起來,車轍壓在盛京城的石板路上,并無什麽聲響,周禾以為自己這一路都不會聽到答複了,卻不想段驚覺玉唇微啓,含雪清音入耳:“子春,你該留在盛京。”

盛京繁華,全你富貴一生,南诏清冷,留我寂寞餘生。

合該如此的。

周禾沉默着看了段驚覺一會兒,從那柳眼長眉看到含卷的發絲,又順着發絲一直往下,看那如玉的身形。

這樣一個人,生在四季如春的南诏,卻埋藏在了盛京的冰雪中,何時才能拔足而出啊。

周禾好像也累了,輕輕靠在身後的軟枕上,像是有一腔話要說給段驚覺聽,他就呢喃一般,一句一句說:

“怎麽不讓我陪你回去呢,蔡華敬的案子我都壓下來了,還有什麽是我不能替你做的。”

“紙屏啊,你說你要我的心,如今我把心給你了,你怎麽還是不開懷?”

“別說區區一個蔡華敬,便是真有一日,你要我領兵攻入朝華門,我也會去做。”

“因我愛慕你,紙屏。”

快到藕花園的路不平坦,車轍“吱呀吱呀”地響,應該足夠把人吵醒了,然而段驚覺一直阖着眸子,自始至終,未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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