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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第 1 章

“你說的就是她?唉,命真不好,眼看着到歲數能嫁人了,還被退婚。”

“哪裏是命不好,命好着呢,據說光是送的禮物就有一馬車!而且人家出身富貴,怎麽可能差盧家的?保管給足了銀錢,說不定從今往後再也瞧不見賣饅頭的盧小娘子了。”

兩個婦人原本聲音不小,晨時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吵鬧異常,她們說話聲被掩蓋住旁人也聽不見。但當那道倩麗人影越走越近時,婦人趕緊閉口不言,只用眼睛滴溜溜的往對方身上瞧。

一身漿洗過多次的淺杏色衣裙,身形高挑走路帶風,再往上看,一張圓臉,眉眼生的讨喜,尤其是那雙圓杏眼,又大又亮仿若星辰。

她手裏拎着一個布兜子,垂眸走路,似乎對周遭的事物不感興趣。

待人走遠了,兩個婦人才敢繼續嚼舌根。

“我看盧小小娘子穿着和以往沒什麽不同啊?不是說送了一車禮物嗎?那肯定有好布料,怎麽還穿着舊衣服。”

“這你就不懂了,”婦人湊近了小聲道:“若是急吼吼的穿上,豈不是顯得無情無義?就得表現悲傷不已,才能體現出盧家被退婚的凄慘。”

凄慘倒是不至于,就是憤憤不平罷了。

拿出鑰匙開了門,被讨論的盧家小娘子阿雪淨手和面,開始做今日要賣的饅頭。

“阿雪啊,怎麽今日來的這麽晚?”

店門口來了一個妙齡女子,瞧着和阿雪的年歲差不多,手裏拿着兩個煮熟的雞蛋,三步并作兩步的進了鋪子。

鎮子上的鋪子都不大,尤其是阿雪的饅頭鋪子,只能容納幾個人,随買随走。因着用料紮實物美價廉,所以生意一直都不錯,阿雪勤奮能幹,風雨無阻早早來鋪子,往日這個時辰該賣了幾蒸屜了才是。

“起的晚了。”阿雪随口答。

“蓮花,你早上吃飯了嗎?沒吃的話等第一鍋饅頭吧。”她說話聲音清脆悅耳,擡頭眉眼彎彎,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有兩個小酒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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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蓮花的女郎點頭,眼見着阿雪面色不好,她故意語氣輕快想哄阿雪高興,于是道:“那當然啊,我拿了雞蛋,你先吃一口墊墊肚子。喏,兩個雞蛋換你一個饅頭,不虧吧?”

阿雪又笑,總算恢複了往日的精氣神。

“當然不虧,你想吃幾個就吃幾個,管夠。”

做事麻利的阿雪在和蓮花說話的功夫,便已經将面團揉成形,放在溫水上,待面發起來便大火蒸制。

拿過一旁的抹布擦手,拉着蓮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兩個小娘子将雞蛋分着吃了,雞蛋黃幹噎怪難受的,拿起一旁的茶壺倒了兩盞熱茶,慢慢吹着喝。

蓮花觑着阿雪的臉色,有心再說幾句寬慰的話,畢竟十年的婚約說退就退了,任誰也不會這麽快就平複自己。只是剛要開口,就有客人上門買饅頭。

阿雪站起身,如往常一般笑着迎客,道:“今日第一鍋饅頭還沒做好,王管事怎麽來的這般早?坐下稍等片刻,一會出鍋了就給你裝。”

阿雪饅頭鋪子生意一直不錯,因此也有些老主顧,比如這位王管家,便是鎮上富商府上的管家,隔幾天就會來采買一次,這些年都是如此。

阿雪因為糟心事起來的晚了,也将這件事抛之腦後,忘了今日是王管家來取饅頭的日子。

不過每次他都是晌午時候才來,怎麽今天來的這麽早?

與熱情招待的阿雪相比,王管家的态度堪稱冷漠。

他長的瘦弱,年歲大眼睛耷拉着,微微掀掀眼皮,皮笑肉不笑道:“盧小娘子,我此次來就是想告訴你,往後不用再準備我們府上那份了。”

蓮花驚訝的張大嘴巴,阿雪也面色恍惚,不過很快反應過來,勉強露出一抹笑。

“成,若是再有需要,盡管來告訴我便是,我提前準備好。”

王管家驚訝。

面前的盧小娘子不過十六歲,開了這間鋪子滿打滿算不到兩年,兩年前王家就開始在這定饅頭,而且每次要量不小,也算是這間小鋪子的大客戶。來的路上王管家還在想,如果盧小娘子死纏爛打涕淚橫流,他該如何招架,甚至做足了準備,繃着臉進來。

卻意料之外的好辦。

不僅如此,阿雪還轉身去了鋪子最裏面,拿出盒子裏壓着的錢袋子,數出來一大把銅板,捧着來到王管家面前。

“每次你都是提前給下次的定金,這就是上次給的三十文,你數數看對不對。”

差點将此事忘了。

不過王管家更加驚訝了,王家也是做生意的,都知道付了定金那就代表事情成了,若是因為給錢一方反悔,定金可是不能退的。

沒想到盧小娘子不僅退了,還是全額退還。

這下,輪到王管家不自在,怎麽也不敢對上阿雪的眼睛了。

總來買饅頭,知道撐店的盧家小娘子性子坦率愛笑,除卻饅頭好吃外,她性格好也是招客人的重要原因。

王管家其實挺喜歡阿雪的,也按照主子吩咐和她打好關系。

但世事難料啊。

誰能想到十年的婚約,說吹就吹?

曾經的盧雪讓人嫉妒的眼睛發紅,覺得她小小村女真是撿到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眼瞅着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簡直就是鯉魚躍龍門,就差最後一躍。

卻沒想到未婚夫婿家直接将門關上了!

王管家感嘆萬千,想了想只收了一半的錢,剩下的錢留在阿雪的手心裏,他一改方才的态度,語重心長道:“小娘子放心,若是府裏還需要定包子饅頭,肯定第一個找你。”

看着阿雪的笑臉,王管家走的時候直搖頭。

可憐見的,現在臉上堆着笑,晚上說不定怎麽哭呢。

還真沒哭,就是有些氣惱罷了。

阿雪坐下,圓臉逐漸變紅,坐在那的手指也握掌成拳,明顯是氣惱極了。

“阿雪,你還年輕生的又貌美,肯定會有好人家來提親的。”蓮花還以為阿雪是因着婚事難受,誰料阿雪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話。

“第二家了。”

“啊?”蓮花沒聽懂。

阿雪無奈,索性去喝已經變溫的茶,一口氣喝完,才緩聲解釋道:“昨日就有一家老顧客說不定了,今日的王家是第二家。”

啊……

啊?!

蓮花有點懵。

合着她這兩天不高興不是因為退婚,而是因為生意不好了?

平日裏阿雪的性子便比尋常小娘子更豁達,可能因為她像她爹的關系,所以蓮花更喜歡和阿雪相處,說話辦事不用那麽多顧忌。

之前知道阿雪有一門侯府的娃娃親時,說不羨慕是假的,但也只是羨慕不至于嫉妒。前幾天聽聞京城侯府來了人退婚,蓮花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像是自己被退婚似的,趕忙去盧家找阿雪。

到的時候,京城來人已經走了,院子裏阿雪垂頭喪氣的坐在那,兩只手攪着袖子。

這件事着實是侯府做的不地道了,蓮花想,難道就因為他們是平頭老百姓,才像是拿捏螞蟻一般拿捏他們?

自那天之後,阿雪的心情一直不大順暢。可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是因為生意不好。

阿雪嘆氣:“蓮花,你說怎麽就一個兩個全都不在我這定饅頭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此行事,還能是什麽,自然是因為聽說阿雪被退婚了呗。不過這話蓮花沒說,徒增煩惱。

蓮花走了之後,阿雪獨自坐在鋪子裏,一上午過去,生意比往常減了至少三分之一。随了獵戶老爹性子的阿雪只是淳樸罷了,又不是傻,下午時候她就琢磨過味兒了。

“莫不是因為退親一事,所以大家都不來買我的饅頭了?”

當然,也想明白為了老主顧為何不定饅頭了。

氣惱的阿雪噌的從凳子上站起來,“太過分了!”

她生的白嫩,氣血上湧時候便整張臉都如熟透的蝦子一般,好半響才褪去,留下臉頰上的一抹紅,明明未施粉黛,卻像是塗抹了胭脂一般,貌美動人。

“阿雪。”

有人說話。

阿雪回過頭,便瞧見着青色衣衫的清秀郎君。“嚴夫子,來買包子?今日還是素餡三個嗎?”

嚴為之是鎮長學堂的教書先生,秀才出身,聽說今年要參加秋闱。阿雪只認識簡單的字,家裏老爹是獵戶,十三歲的弟弟也跟着打獵,全家人都對這些讀書人分外尊敬,每次嚴為之來,阿雪都會挑剛出鍋熱乎的給他拿。

可能是不大喜歡吃葷腥,他每次來都是要三個菜包子。

方才氣惱的女郎這麽會已經不生氣了,她倒是想當面質問謝家小子,可他人在千裏之外的京城,她沒長翅膀也不能飛過去,只能先将一肚子氣咽下去。

彎着腰去開籠屜,原本呆呆站在門口的嚴為之立刻進來,阿雪側頭看他,嚴為之面紅耳赤道:“小心燙。”

阿雪當然不傻,拿着一旁的抹布墊手,擡起手腕動作輕松利落,直接撿出來三個包子,然後包好,遞給嚴為之。

“夫子小心燙。”

嚴為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阿雪的手,他騰的紅了臉,霎時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如果是尋常女郎,碰到這等情況興許能察覺出蔓延在二人身側的暧昧情愫,可惜,阿雪不是尋常的小娘子,她只睜着一雙圓潤的眼眸,清澈的宛若山間溪水,倒映出嚴為之漲紅的臉。

“謝謝。”臊紅了臉的嚴為之說了這麽一句便轉身匆匆離去。剛走出幾步又折返回來,拿出幾枚銅板放在桌子上,方才走的急忘了給錢。

阿雪爽快一笑:“沒關系的,忘了就下次給。”

每天都來買的老主顧了,不怕賴賬。

“過去之事猶如雲煙,風吹即散。當穿透迷霧往前看才是。”

說完,嚴為之深深的看了阿雪一眼才走。

好半響好之後,人影都瞧不見了,未曾啓蒙的阿雪才過去收錢,咕哝道:“說什麽呢。”

……

雖然少了幾個大主顧,但一天下來也賣完了所有的包子和饅頭,因此阿雪心情舒暢不少。眼看着天色擦黑,她将鋪子收拾好,和好的面團用布遮蓋好,又扣了鍋蓋,這才鎖門離去。

入春之後,乍暖還寒,早上帶着氣兒出門不覺得冷,這麽會吹的她抱緊雙臂,微微蜷縮着往前走。

小鎮上的百姓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這個時辰街道上的大多是急匆匆趕路回家的人,和阿雪一樣,歸心似箭。

昨日盧爹帶着阿雪弟弟盧石頭進山打獵,每次去都要五六天,長的時候甚至要半個月,家裏只剩下身體孱弱的母親,因此阿雪步履越發匆忙。

走着走着,聽見身後有車轱辘滾動聲,阿雪回頭,便見到一輛烏蓋馬車由遠及近。

且不說這個時辰還有人出門,光是馬車便不常見,畢竟這裏普通百姓一般靠腿,只有那些富戶們才有驢車牛車,再寬裕一些如王家,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才有一輛馬車,且不怎麽用。

因此見到馬車,阿雪停下腳步看了過去。

車轅上立着一盞燈,也不知道燈罩是什麽材質,薄透明亮,照亮那匹通體漆黑的馬兒。

趕車的是個年輕人,衣着華貴,若是平日裏看見他,阿雪定然覺得對方是大戶人家的郎君。可竟然還只是趕車的車夫,也不知道車裏坐着的到底是什麽人。

立在那目送馬車離開,阿雪感嘆道:“說不定是比王家還富裕的大戶人家。”

這裏只是一處小村鎮罷了,總不能是當官的吧?

胡思亂想的功夫,就走到了家門口。推開栅欄院門,阿雪喊了一聲娘。

“哎,阿雪回來了。”

這裏的房子都是小門小院,中間是堂屋,兩邊各有房間,除此之外,阿雪爹爹還單獨建了個小房子,用來放打獵的東西。

天色太暗,阿雪沒瞧見小倉庫前坐着一個人。

“娘,你怎麽坐這了?”

阿雪的娘就坐在門口小凳子上,因為太過瘦弱縮成一團,阿雪才沒瞧見的。

房間門開着,原本該挂好的獸皮等山貨全都散落在地上,聽見靠近的腳步聲,婦人擡起頭,露出一雙紅腫的眼。

阿雪彎腰湊過來看,婦人別過腦袋,胡亂的擦了一把臉,匆忙起身似要逃離。

“娘去給你燒水洗澡,忙了一天洗洗好睡覺。”

剛邁出一步,便被阿雪拉住手。

十幾歲的小娘子性子爽朗總是笑盈盈的,這會兒板着臉,眸中帶了怒氣,說話聲音也大了不少。

“娘,是不是他們又來欺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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