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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懷七腳步停住, 回頭望向對方。

梁栎溫聲繼續,“你只需答應我一個條件。”

誠然,梁栎的話足夠令人心動, 懷七唇瓣動了動,“什麽。”

梁栎似篤定他會同意一般, 不意外的扯了扯唇角,目光不經意瞥過某處,笑笑,“此處不便, 我會再聯系你的。”

說罷, 梁栎越過他離開, 背影消失在雨幕裏,不曾停留。

懷七獨身伫立樹下, 黑眸看向梁栎方才看向的位置, 又默然收回。

長公主派了暗衛監視他。

懷七從被跟上那天便發現了, 即便沒有武功, 可他仍保留着超出旁人的感知與敏銳,何況同為暗衛,他甚至能猜到那人現在藏身何處。

至于梁栎的話被他壓在心底,他誠然想離開京城,但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細雨暫歇,冷風将枝葉殘雨刮落, 林間簌簌作響, 有枯葉落在懷七肩頭。

後山地勢料峭,懷七一直走, 直到一處絕壁旁才停下步伐,擡目看向青州所處的遠方。

隔着斷崖, 他無法更近一步。

雨中無法點燃生犀,幸而不遠處便有一處山洞。洞穴很淺,沒有野獸草蛇,正适合避雨,只是極其昏暗,還有幾塊野獸白骨,已經有些風化。

懷七将那些白骨清理,收拾出一塊僻靜地,這才從衣襟內取出那塊生犀,凍僵的指尖小心翼翼拆開帕子,心緒難平。

他渾身早已濕透,唯有生犀被保護的極好,半點雨水未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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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日落之時,陰陽分割。從此刻點燃生犀,直到子時,便可見亡者。

每年小姐的忌日,懷七都會在墳前點燃生犀,祭拜小姐。

即便長明燈滅後,他也無法更改習慣,仍在癡心妄想。

可小姐一次都沒來見他。

他未有香爐,只能用銀盞代替。

待将手上水跡一點點擦幹,懷七摸出火折子,将來之不易的生犀點燃。

青白煙色飄散,味道熟悉又遙遠,只令人眼眶酸澀。懷七跪在地上,指尖觸到袖中饅頭時,他緩緩僵住動作,垂下頭顱。

’你就用饅頭祭她?!’

梁栎難以置信的語氣仍回蕩耳畔。

沉默良久,懷七還是将饅頭拿出來,遵循規矩擺在犀香前,孤零零的。

太過難堪的一幕,懷七指尖輕顫。小姐亡故第五年,他在京中祭拜,連份像樣的貢品都沒有。

時間一點點流逝,洞外雨勢愈演愈大,有風攜雨吹進山洞,怕犀香被雨水打濕,懷七連忙将它放在角落,背身跪在那裏遮擋風雨。

小姐。

他低聲喃。

梁栎與懷七的對話被呈到陶錦手上,她看後忍不住瞪大雙眸,怎麽時隔五年,梁栎還是把懷七從她身邊弄走。

讓懷七離京?想都不要想。

雖然這麽想,陶錦還是好奇,梁栎想用何種手段助懷七離京。而懷七,似乎也對梁栎的建議很心動。

思至此,陶錦眯了眯眼眸。

她熄了帳燈,讓阿杳老實待着,起身走入這場如織雨幕裏,避開小皇帝的耳目,陶錦朝着後山走去。

夜裏山林更加寒意逼人,陶錦執傘走了許久才看見那處山洞,還有一旁幾步便能抵達的懸崖峭壁。

很危險的一個地方。

懷七難不成想跳崖?

這可是小狗偷偷脫離人群,躲在深山裏千挑萬選的地方。

揮手屏退侍衛後,陶錦獨身朝着洞旁走去,夜雨聲遮掩了刻意放輕的腳步,她停在山洞旁,仔細聽着裏面的動靜。

沒有任何動靜,懷七不會睡着了吧,就在她忍不住腹诽是,鼻尖忽而嗅到一股奇怪的香氣。

生犀。陶錦腦中第一反應。

不似普通沉香,那是一種很難以言說的味道,混雜着山林潮濕氣息,在這種昏暗雨夜的氛圍加持下,顯得極其詭異。

今天可是她的忌日啊。

站在原地,冷風攜雨吹在身上,冷的她泛起一層雞皮疙瘩,忍不住摩挲臂膀。

好冷,雨勢似乎一時半會停不下來。

陶錦擡腳,決定直接過去,再站一會就凍麻了。

*

青煙緩緩,怪異香氣蔓延在狹小山洞內,懷七跪在一旁,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

坊間傳聞,犀火相照,生者可在人煙稀少的野湖水面見到往生之人。

懷七信過,他曾燃犀來到河畔旁,那夜青州未曾下雪,可湖面卻結了薄冰,天寒地凍,他将那層冰面鑿透,冰冷刺骨的湖水打濕衣衫,他從水中爬出,孤身看了整夜的湖影。

什麽都沒有。

回想這幾月的種種,只覺得荒唐難言,懷七喉結滾動,艱澀啓唇。

“小姐……”

“屬下、知罪。”

唇瓣翕動,懷七卻再說不出一句話。

他無顏開口。

就在此刻,身後傳來輕微響動,漆黑夜裏,懷七神情一瞬冷冽。

極其輕淺,腳步的主人有意放輕步調。

就在懷七轉身時,銀光撕破夜幕,天地白晝,有一女子身影停在洞口,手執一柄油紙傘,正幽幽望着他。

逆着光,懷七看不清那女子面容,可熟悉的視線卻令他恍惚一瞬。

緊接着雷聲轟鳴震耳,回蕩在山谷內,雨勢驟然傾盆,将洞外景象瞬間吞噬,漆黑一片。

陶錦站在洞門口,借着剛才的閃電,她将裏面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昏暗幽靜的山洞,雜亂的枯枝白骨,還有男鬼一般濕郁慘白的懷七,與他身前的犀香饅頭。要是再挂一幅她的遺像,這個場面絕對是鬼片現場。

回魂夜。

只是懷七的神情沒有男鬼陰郁,像一只被侵占領地的小狗,當然,這可能是她的濾鏡太重。

雷聲結束後,陶錦有片刻後悔,自己怎麽沒帶個燈籠出來。

太黑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好似剛才的閃電将一切光亮盡數吸走。

聽見裏面傳來響動,陶錦指尖撫過透骨針,慢聲開口。

“你真是讓本宮好找啊。”

暴雨掩蓋大部分聲音,可幾月的相處,懷七早被迫熟悉長公主的聲音。

“懷七。”陶錦擡步進入洞穴,收起油紙傘,明知故問,“偷醫帳的藥,大半夜又不睡覺跑來後山,你想做什麽。”

“出去。”男人聲音響在身前。

身前路被擋住,陶錦被迫停下腳步,鼻尖那股香意也愈發濃郁。

很嗆。

她擡起頭,雖看不清男人的臉,可還是眯起眼,“你說什麽?”

“出去。”懷七重複一遍,聲音更加陰冷。

這是他祭奠小姐之地,怎能被外人侵擾。

有似聽見什麽好笑的事,陶錦嗤笑,“趁本宮還願意同你好好說話,你最好現在讓開,不然本宮可不确定會些什麽。”

倆人僵持着。

“只有今夜。”懷七忽而出聲。

陶錦一愣,下意識問,“什麽?”

“……只有今夜,放過我,好不好。”說到最後一句,懷七聲音竟帶上一絲祈求。

陶錦有些驚訝,如此主動示弱的小狗,不多見啊。

今夜是小姐忌辰,懷七不想起任何争執,更不願看見長公主。他只想安靜陪小姐一夜。

懷七說完,山洞內再度陷入沉默,身前男人安靜等待,陶錦能感受到他緊張的情緒。

好脆弱的小狗。

“當然……”她勾唇一笑,就在懷七升起希望時,薄唇輕吐兩個字,“不好。”

扔下這句,陶錦擡步越過懷七,打算往裏走去,洞口怪冷的。誰料她剛經過男人身旁,就在下一瞬,懷七攥住她手腕将她按到牆上,高大的身軀壓過來。

山洞牆壁并不平攤,反而碎石亂凸,懷七沒收力道,她結結實實撞在牆壁上,幸而她穿的厚,否則碎石怕是能刮破衣衫。

可饒是如此,被桎梏在冰冷岩石上的感覺也并不好受。

山洞漆黑,她無法判斷懷七的動作,下意識用另一只手去擋,可剛有動作,便被懷七遏制住。

好了,這下真成壁咚了。

懷七左手攥住她兩只手腕,陶錦掙紮了一下,竟然沒有掙脫。

這男人力氣什麽時候這麽大了,陶錦瞪大雙眸,只覺得有些離譜。

安排的劇情不是這樣的,她甚至沒來得及掏出透骨針呢。

“放開!”她訓道。

懷七壓低聲音,“現在出去,我放開你。”

手腕被緊緊掐住,陶錦忍不住蹙眉,真是瘋狗啊,怎麽咬主人。

“好。”壓下這口氣,她假意應了。

就在手腕被松開的瞬間,她擡手扇向懷七,沒有清脆的巴掌聲,只有陶錦悶哼一聲。

懷七反抗了。

他輕松躲過這巴掌,帶着薄繭的手扼住女人的喉結,未太使勁,卻也令她無法掙脫。

喉間一陣輕微窒息感,陶錦難以置信,低聲罵道:“真是瘋狗。”

陶錦也不是第一次喊他狗了,可不知為何,今夜的懷七反應異常激烈,呼吸沉重,扼住她喉間的力道也重起來,她兩只手都掰不開。

一股新奇的失控感逐漸升起。

前世今生,陶錦還是頭一次這麽清楚的意識到,她和懷七懸殊的力量差,偷襲都襲不過啊。

雖覺得失控,陶錦卻并不慌,她帶來的侍衛就在山洞外,只要喊一聲,便會在立刻趕來。

沒有生命危險,可感覺上卻很新奇,被自己曾經的忠犬暗衛掐着脖子威脅,這種體驗此生也就這一次了。

也只能有一次。

窒息感逐漸加深,連呼吸都逐漸費勁,陶錦抓住他的衣襟,費力開口。

“殺了我,你的小姐就再也回不來了。”

她說話聲小,這話語卻足夠驚人,身前懷七力道一松,愣愣開口,“什麽?”

“耳朵不好使嗎。”呼吸順暢些後,陶錦緩和幾下,繼續說,“不是很好奇嗎,本宮為何會看你前主子喜歡的書籍……其實并非是本宮想看,而是她想看。”

話語落地,陶錦都佩服自己胡編亂造的能力。

耳畔雨聲未絕,喉間的力道小了許多。

懷七似沒聽清一般,又問一遍,“你在說什麽?”

語氣很輕,帶着難以置信。

長公主是如何知道小姐喜歡那些書的,她話中又是何意。懷七屏住呼吸,心跳卻忍不住加速,與小姐有關的事,他向來無法遏制情緒。

他死死盯着身前人,懷七夜視能力極好,女人的視線模糊落在他面上,似也在觀察他的神情。

“桃花酥與雲片糕。”

陶錦說着,掌心落在懷七掐着她脖頸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悄悄摸出一枚透骨針,語氣循循誘導,“她生前也很喜歡吃,不是嗎。”

短短幾瞬,陶錦腦中便編造好了故事的前因後果。

喉間力道驟緊,懷七聲音陰沉,“你到底是何意思?”

“你以為本宮不知曉嗎,今日是她的忌日,你費力去偷生犀,不就是為了想見她嗎。”

陶錦幽幽開口,她卻能感受到懷七的僵硬與凝固,內心煎熬與糾結被輕易戳破,任誰都無法一時接受。

“本宮告訴你。”她停頓一瞬,聲音輕快,“她其實就在你身邊。”

洞外電閃雷鳴,又一道銀光乍亮的瞬間,她看見懷七眼中有淚,濕發狼狽黏在發額,神情因痛苦扭曲。

真可憐。

雷聲如野獸咆哮,隔着山洞悶悶砸在心上,陶錦目光看向洞門口,輕聲落下重磅。

“不信你看,她來了。”

直插心髒的一句話。

懷七的身軀逐漸僵硬,他掌心松開力道,竟真轉頭朝洞門口看去。

說時遲那時快,陶錦往前一步,瞬間摟住懷七腰身,指中透骨針毫不留情的紮下去。

懷七說過,這個穴位可使他短暫陷入失力狀态,和下了軟骨散的狀态差不多。

見男人悶哼一聲,步伐踉跄,陶錦這才才松了口氣,她還怕自己紮錯地方呢。

疼痛與失力感瞬間席卷全身,懷七狼狽跪在地上,掌心撐着地面,竟還執拗的看向洞口。

陶錦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扯了扯唇角。

洞口自然昏暗一片,什麽都沒有。

陶錦扯起懷七的發,逼他看向自己,終于輪到自己的主場,她說話不曾客氣,淺笑嘲諷,“你在期待什麽。”

一句話如冷水當頭砸下,懷七終于意識到自己被騙,可反抗已然來不及。

手腕被踩住,女人嫌棄的聲音響在頭頂。

“傻死了。”

發帶束住懷七手腳,陶錦受不了這種漆黑陰冷的氛圍,本以為進入山洞會好一些,結果洞內更加陰涼寂寥,一股寒意直逼面門。

她撿了幾根幹燥樹枝聚攏,用懷七的火折子點燃,溫暖火色霎時照亮狹窄山洞,也照出懷七的狼狽模樣。

“你到底是誰?”男人顫聲開口,火色跳躍在他眼眸中。

陶錦沒答,視線看見角落的生犀。

“犀香沒用吧。”陶錦安靜陳述,看向懷七時,唇角漾起笑意,“她一次都沒有去見過你,知道為什麽嗎?”

蹲在懷七身旁,看着他閃爍的眼眸,陶錦好心情道:“因本宮恰通曉些拘魂之術,從一開始,她的靈魂一直在本宮身旁。你的長明燈,她沒有收到過。”

她輕飄飄幾句話,碾碎懷七苦等的五年。

欣賞着懷七複雜的神情變換,陶錦掐住他下颚,繼續說,“你再猜猜,本宮最初言的那位青州故友是誰。”

她俯身,勾起唇角,一字一句道:“正是你那位主子,五年前便亡故的青州郡主。”

男人只是怔怔望着她。

讓懷七更痛苦的,除了被強迫外,忽而知曉亡故的小姐其實一直以靈魂的姿态看着這些事發生,不是更有意思嗎。

“你猜,她現在在同你說什麽?”陶錦笑吟吟開口,醞釀着接下來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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