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62章 第 62 章
陶錦觀察着小狗的反應, 他畢竟不是真的失憶,只是依靠藥物短暫壓下,當他看見熟悉的景物時, 還是會有剎那恍惚失神。
很熟悉。
懷七站在床榻前,他想不明白這種感受從何而來。于是他看向周圍, 偌大的寝殿內,四處皆給他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忽而,他視線頓住,停在桌案某處。
陶錦跟着瞧過去, 發現懷七看的正是被她畫成豆豆人的木雕小人, 當初畫完便順手擺在那裏, 不曾動過。
她帶着懷七走過去,将木雕拿起給他, “和那桃木小劍一樣, 這些都是你雕刻的。”
懷七攥着木雕小人, 難言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他忽而說,“桃木劍不是我雕刻的。”
陶錦偏頭看他,疑惑道:“什麽?”
懷七繼續道:“它是我為小姐在寺廟求來的。”
知曉小姐喜歡小巧的擺件,懷七虔誠跪在古寺前,終于求得這把斬盡邪祟的桃木劍,借小雲的手送給小姐。
可是手中的木雕小人, 似乎真是他雕刻的。
陶錦話語卡了一瞬, “這是你求來的?”
“是。一百夜,我求來的。”男人低聲語。
陶錦神情驚詫不已, 她一直以為這是小雲送她的,懷七手中的是複刻品。哪裏想過這是小狗長跪佛前一百夜求來的。
她眨了眨眸子, 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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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她用這把小桃木劍強迫幸他時,男人的反應那般激烈,甚至跪地求她,說除了這把劍以外都可以。
與小姐的回憶生生被她踐踏摧毀,還是以那種極其羞辱的方式,當時的小狗是真的痛不欲生,再到心如死灰。
“你為何不告訴她。”她問。
若小狗今日不說,她此生都不會知曉這件事。
在她不知曉的地方,他傻兮兮地跪了百日,只為求一個擺件。
懷七握着木雕,冷冷瞥她,“與你何幹。”
好得很,這變臉速度。
陶錦輕嘆一聲,“以後做好事要留名,會哭的小狗才有糖吃,知曉了嗎。”
若她當初知曉,說不定還會饒過小狗,換個物件幸他。
壓下心頭異樣,懷七還在執拗詢問,“小姐到底在何處?”
“你連那場夢都能想起來,不應該不記得她早已亡故,還是說,你只是不想面對。”
懷七壓着怒意低聲開口,“宣紙上的墨痕不超三日,字跡正是小姐親筆,你休要胡言亂語。”
陶錦無辜眨眼,“你難道不知曉,字跡是可以模仿的嗎。你不也會模仿她的字跡。”
字跡雖可以臨摹,可懷七并不相信,他心中直覺,那就是小姐本人的字跡。
他不會認錯的,小姐一定沒有去世。
“時辰已晚,你該去沐浴準備侍寝。”陶錦可不想浪費時間與小狗扯這些,事情本就漏洞百出,一會再讓小狗想明白可怎麽辦。
牽着男人去了浴室,陶錦正從櫃裏拿藥膏,轉頭發現他正擡眸看向房梁。
“眼熟吧。”她站在小狗身後,幽幽開口,“上次逃走,你走的就是這條道。”
“我逃過?”男人顯然疑惑。
“是啊。”她沒多說,将藥膏遞給小狗,“洗完記得給手腕塗上藥。”
見男人不動,她故作不悅,“快去,莫再一身小狗味了。”
許是'小狗味'三個字刺激了懷七,他竟真的聽話擡步,良久才反應過來不對。
許是浴室內太熱,熱的他腦子發昏,不然他為何會覺得那句話很熟悉,熟悉到恍惚中以為是小姐在同自己說話。
為了防止懷七再逃,或是再吃蘭草給自己解藥,陶錦一直看着他。
夜裏,她将鎖鏈拷在床頭,掐着小狗的嘴喂下羅霜留給她的藥。
五感增敏。
很好玩的,不給現在的小狗用一次可惜了。
藥效逐漸升起,懷七終于意識到不對,這不是軟骨散。
“你喂了我什麽?”他臉頰暈着緋色,蹙眉開口。
“自然是好東西,放心吧。”她撫上小狗的臉,果然有些燙,與發燒差不多。
臉頰尚且如此,其他地方自然也是。
胸膛上,她只是輕輕撚過,便顫顫巍巍立起。
懷七無力躲避着,神情無比厭惡,“別碰我。”
陶錦笑吟吟的看着變化,嘴上終于如願說出那句萬惡的臺詞,“是嗎。我看你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呢。”
掌心壓在小狗腹肌上,陶錦低頭憋了半晌才沒笑場。
懷七的神情難以形容,除了厭惡外,似乎還有些羞恥。
最後,她安撫道:“上次你可是很喜歡呢。”
幔帳落下,陶錦玩的很開心。
只是苦了小狗。
她收起榻上所有危險物品,摟着男人腰身沉沉睡去。
寂靜深夜,藥效使懷七的思緒變得混沌緩慢,可是卻擴大了五感,懷中女人的呼吸聲無比清晰,她睡姿不算老實,隔一會兒便動一下,攬住他腰身的手更是無意識摩挲。
無限放大的觸感刺激着懷七的大腦,每時每刻,無比難熬。
直到天亮前,他才感覺藥效消退。說不清什麽緣由,女人的手離開時,他竟然有些失落。
*
陶錦今日不打算關着小狗,她給懷七尋了套衣衫,特意囑咐道:“穿上,今日不要亂說話,明日我帶你去見她。”
她怕小狗一激動,在外人面前說些什麽無法挽回的話。
穿上那身黑衣,小狗那個冷面酷哥。
就是手腳上的鐐铐有些惹眼,陶錦想了想,将手上鐐铐給他取了,并且不忘威脅,“你若再該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她彎起唇角,不言而喻。
鈴铛聲響,有宮侍進來,繞過懷七,停在陶錦身前低聲詢問。
“殿下,可要現在傳午膳?”
殿下?聽見那人的稱謂,懷七猛的轉過頭。
陶錦颔首,宮侍領命離開後,懷七再度開口。
“你究竟是何身份?”
男人的一眨不眨,心中卻無故浮現答案。
長公主。
腦內朦胧畫面不斷閃過,可卻無法細想。
他與長公主之間,似乎真的發生過許多事,恨與愛交融,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陶錦适時出聲:“莫再想了,好好體會今日吧,明日你便會知曉全部了。”
一盤盤的珍馐端上,陶錦落座,宮侍在旁伺候時,餘光掃過一旁的男人,心底還有疑惑。
懷七将軍今日怎這般古怪。
陶錦落筷,令宮侍離開,“若不想餓死,便來吃飯。”
這種吃飯時被小狗一直盯着的感覺太奇怪了,她都想給小狗扔塊骨頭,看看他會不會搖着尾巴貼過來。
懷七沉默坐下。
陶錦早已吃完,正專心盯着小狗吃飯。她很少見到這個場景,說起來,她都不知小狗喜歡的口味是什麽。
不過出身暗衛,他大概是沒有口味可選的,以前那麽難吃的藥膳他也能眼不眨的吃完,完全不挑食。
餐桌上,陶錦發覺懷七只吃米飯與肉類這種能快速恢複與保持體力的食物,并且只吃眼前盤子裏的,不會碰別的。
礙于舌釘的緣故,他吃的有些慢。
是一只很乖的田園犬。
但也不算完全不挑食,陶錦看着那碗離他極近的熱酥酪,後知後覺回想,懷七似乎不愛吃甜食。
這麽多年,男人每次入嘴的甜食皆是她賞賜的,就算不愛吃,也都乖乖聽話吞了。
“為何不吃熱酥酪,不喜歡這個味道嗎。”她出聲問。
懷七停頓幾瞬,順着女人視線看過去,才知曉什麽是熱酥酪。
他未曾吃過,又談何喜不喜歡。
見懷七沉默未答,陶錦擡手将酥酪推過去,又拿走勺子,命令道。
“舔幹淨。”
看小狗舔甜品,是她的惡趣味。
用青州郡主這個身份威脅小狗十分有用,簡直可以為所欲為。
不甘願,可又無可奈何,男人最終屈辱伏下頭,探出殷紅舌尖,一點點将酥酪卷進嘴內。
因為并不是一只真正的小狗,他舔食還有些笨拙費勁,舌釘偶爾會撞向瓷壁,發出叮一聲。
觀賞性極強。
“乖狗狗。”陶錦揉揉頭,語氣溫柔。
懷七抿唇無言,緊緊握拳。
下午陶錦處理事務時,男人就在旁站着,暗衛的存在感極其低,她不得不讓小狗時刻處于可見範圍內。
男人站在她身前,視線偶爾會落在殿內某處,停頓幾秒,眸底短暫困惑。
陶錦知曉,應是他想起來了什麽,但是具體又想不明白,簡稱卡機了。
直到傍晚時竹雲到來。
“見過殿下。”
竹雲俯身行禮,看見殿內另一個男人時還愣了愣,随即淺淺一笑,禮貌的打了招呼,“懷七将軍。”
果不其然,懷七将軍是在殿下這裏。這兩日将軍府日日都在盼他回去,卻因不知将軍去處,只能幹巴巴的等。
目光掃過懷七腳上鐐铐時,竹雲又是一頓,但他只當什麽都沒看見。
“你喚我将軍?”懷七出聲,神情極為怪異。
這一切都令他想不明白,眼前男人為何要如此稱呼他,他只是小姐的暗衛,何時成了将軍。
竹雲心中更是疑惑,心道懷七将軍怎麽了,莫不是嫌他喚的不夠尊敬。
桌案前的陶錦瞧過去,“不必理他,過來吧。”
得了殿下的令,竹雲松了口氣,不再理會懷七的追問,朝着殿下走去。
馬上又是秋狩,今年是竹雲負責操辦事宜。
懷七在旁安靜聽着,将軍、秋狩……太多信息掙紮叫嚣在腦內,試圖突破那層桎梏,告訴他肉眼可見的真相。
可是懷七愈是回想,愈是痛苦。
就當竹雲離開時,懷七倏爾開口,“你可知青州郡主在何處?”
竹雲驚訝止住腳步,視線下意識看向殿下,殿下并未表态,只是若有所思的看向懷七将軍。
見此情形,竹雲只好回,“青州郡主?将軍指的是荊王府的那位?”
“自然。”懷七屏住呼吸。
竹雲總覺得今天的懷七太過奇怪,可對方既然問了,他只能斟酌着答,“青州郡主早已亡故多年,她的墳墓應是在青州吧。”
懷七心頭一顫,耳畔似有嗡鳴作響,“你說什麽?!”
陶錦适時開口,“你先下去吧。”
得到赦令,竹雲忙不疊離開。
“怎不聽話,我有說過吧,今日不許亂問。”陶錦慢步走到小狗身前,“我同你說你不願信,別人同你說便信了?”
“不會的……”懷七低喃着,“小姐不會去世的。”
頓住幾瞬,他眸中驟然浮現殺意,“現在帶我去見小姐!”
傻小狗。
陶錦有些無奈,“怎麽見,我又不能帶你瞬移回青州。”
懷七轉身離開,幾日來,他還是初次踏出這間寝殿,可怪異的是,他竟然對公主府內道路輕車熟路。
府內不管侍衛婢女,見到他時皆很驚詫,更有人俯身行禮,口中稱的也是懷七将軍。
直到懷七快走出公主府,陶錦才令人将他押回來。
這執拗的小狗。
見懷七臉色難看,呼吸也比平日沉重,想來又是頭疼惹得,陶錦最終嘆息一聲。
“罷了。”
強取豪奪固然好吃,但小狗若因這幾日的經歷留下頭疼的後遺症便得不償失了。
她最後問了一遍,“你自己選,是今日想起真相,往後一個月不得入公主府。還是撐到明日,我允你宿在我榻上一整月。”
用這個要求誘惑失憶的小狗,堪稱執法釣魚。但她就想看懷七恢複後萬分後悔的模樣。
懷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對他而言,他只想知曉小姐如今到底在何處,一刻也不願多等。
若能選,他恨不得現在便離開公主府。
懷七不解這為何是道選擇題,更不理解女人別有深意的話語。
“也好,我等你醒來同我解釋。”
漆黑湯藥入口,陶錦将小狗推到榻上,讓他好好睡上一覺,恢複成以前的忠犬小狗。
*
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被短暫封存的記憶恢複,七載時光走馬燈一般在腦內回溯,匆匆忙忙,最終停留在小姐的面容上。
睫翼輕顫,懷七睜開眼。
如今他終于懂了,小姐的話語與神情是何意。站在現在的視角回望,這幾日他的反抗與不屈簡直是場笑話。
七日,他未能堅持下來。
眸中慌亂一閃而過,可懷裏的小姐尚未醒來,懷七不敢亂動,心中卻忍不住想。
小姐可會覺得他沒用?
他甚至不知死活的将小姐賞賜給他的銀牌損毀。
思至此,懷七心下一涼,他垂目去尋那銀牌的身影,卻驀地與小姐四目相對。
他心中思緒太重,竟未第一時間注意小姐醒來。
“小姐……”他啞聲喚。
陶錦本還有些惺忪,聽這聲音,便知小狗是想起來了。
“抱歉,屬下未讓小姐盡興。”
恢複記憶的第一件事便是道歉啊,陶錦揉了揉捏捏玩具,“不必道歉,能堅持六日已經不錯了。”
聽着小姐平淡的語氣,懷七心中更是慌亂,“小姐,屬下可以再來一次的。小姐不必理會屬下的意願,封住口眼綁在暗室便好。”
他說的急切,卻被陶錦捂住嘴。
她正色道:“你會被玩壞的。”
懷七瞳孔輕顫,貼着小姐掌心的唇動了動。
陶錦說的玩壞是指腦子被玩壞,這是藥本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偶爾一次可以,若是連着來,反複封存記憶,懷七遲早會精神分裂。
待小姐掌心移開,懷七又開口,“只要小姐滿意,屬下不怕被玩壞。”
陶錦挑眉,“當真?到時候變成一個傻子被我趕出公主府也願意?”
果不其然,男人閉上嘴。
懷七又想起小姐昨夜令他做出的抉擇,一整月不可進公主府與一整月宿在小姐榻上。
眼底湧起酸意,他開始恨上昨日的自己。可是已經遲了,他沒有再選擇一次的機會。
銅鏡前,陶錦看向跪在身邊的小狗,淡聲道:“解釋一下吧。”
她說的是那個夢。
小狗辛辛苦苦瞞了那麽久,終于是自己暴雷說出來了。
懷七就算反應再遲鈍也意識到了,幾年前那場詭異的夢中,哪裏有什麽妖物,夢中的人影就是小姐。
還好,他沒有真的被妖物玩弄過。
還沒等懷七松口氣,便聽小姐開口。
“擔心我知道你被妖物玩過,抛棄你,所以才瞞着我,是嗎。”
陶錦擡起小狗的臉,繼續陳述,“倘若那妖物不是我,這件事你這輩子也不會提起吧。”
她看着懷七的臉色逐漸慘白。
真是無措又無助的小狗。
“不……”
“不?”陶錦重複。
如今任何解釋的話都為時已晚,又顯得蒼白無力,懷七實在不知該說什麽,最終垂下頭顱,聲音苦澀。
“欺瞞小姐,屬下罪該萬死。”
此事确實是他做錯了,若小姐以此由頭抛棄他,那也是他應得的。
他伏在地上,良久也沒有起身,更沒有辯解。
陶錦心中輕嘆,強迫性的擡起男人的下颚,在看見小狗泛紅眼眶那一刻,她忽而有些心軟。
除了剛在一起那兩年,懷七的心理狀态還算健康,餘下的七年裏,他大半的時間都是在痛苦中挨過。
苦守孤墳,被她強迫取樂,結果沒溫存兩月又去了西北,戰功顯赫歸朝後,又被她趕出公主府。
沒等見上兩面,又以為自己被喂了毒藥,他當初阖眸前,神情除了難過以外,還有一抹決絕。
如此一想,他真的很可憐。
各種意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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