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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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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少渝沒有很快接話。這樣的時機很寶貴,薛策應該乘勝追擊的,應該接着訴說自己其實從來都不想分手。說自己在塞納河邊如何枯坐了一個下午,直到夕陽西下,他和地球的另一端徹底失去了聯絡。說自己在回國後如何關注着沈少渝的動态,如何在別的男人要帶沈少渝進房間時怒火攻心,又如何卑劣地想着用做愛的關系将沈少渝拴住。說自己在床上被沈少渝拒絕時其實很慌張、很害怕,萬一沈少渝真的不要自己了怎麽辦?他好像越來越難以承受這個問題的答案。
再不濟,他還可以讓眼眶裏的淚水掉下來,這樣沈少渝一定會驚慌失措,愧疚到立刻允許他上床抱他。
可是他凝視着沈少渝蒼白恍惚的臉容,許久,淚水卻漸漸幹掉了。眼前的一切被洗得更加清晰:淩亂但幹淨的小房間,摞滿東西的小沙發,昏黃的床頭燈,生病的愛人。薛策稍稍傾身過去,給沈少渝掖了掖被角,手指輕輕碰到他的臉。沈少渝擡起眼,兩人的目光就輕輕地相撞。
薛策想,自己一直在跟什麽較勁呢?沈少渝明明是個很柔軟的人。
他的拇指往下,悄悄地摩挲沈少渝的嘴唇,又欲蓋彌彰地說:“起來喝口水吧?已經涼好了。”
沈少渝順從地坐起身,薛策也就順理成章坐到他身邊,給他理好枕頭,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幫他端來水杯。
看沈少渝的眼睫垂落,喉結滾動,嘴唇漸漸泛起潤意,薛策自己卻啞了嗓子:“別一個人扛着,好嗎?”
略顯突兀的發言,卻是從他胸腔裏震動出來的。他已經看不下去沈少渝這樣白慘慘的臉色和深深的眼窩了,明明上一次他們見面時,沈少渝抱着他送的小倉鼠坐在他的副駕駛,還是那樣顧盼神飛的。
“我從來沒有覺得你是我的負擔。”他說,“也許我們只是需要改變一下思考的邏輯。”
沈少渝點點頭,也不知是徒勞的應和,還是真心的同意。他扶着沈少渝坐了會兒,再次躺下,自己也脫了鞋襪要蹭進來。沈少渝下意識地推他:“幹嘛……被子裏都是病氣。”
“笨蛋不會感冒的。”薛策像座山一樣根本推不動,一把掀開被子将他抱住,還裝模作樣地喟嘆一聲,“好暖和。”
沈少渝忍不住笑了,“五月了小朋友,外面氣溫30度。”
薛策卻沒反駁他,只一錯也不錯地盯住他的眼睛,一直盯到他不好意思,要往被子裏面鑽。
“讓我抱抱。”薛策卻撈住他,把他按在自己頸窩,還拍了拍他的背,嘆息地說,“魚太滑了,要抱緊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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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薛策久違的懷抱裏,沈少渝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這一副骨骼已經強撐那麽久,一旦放松,渾身就都開始報警,細細密密的疼,全都沒法忍耐了。
他很嬌氣地“嗚”了一聲,又自覺丢臉,将臉埋得更深,往薛策的胸膛上蹭。
薛策将襯衫解開,确實很熱,沈少渝是剛退燒的人,他仿佛是抱着一個火爐。但他願意再貼緊一點,燙傷了也無所謂。
也許是白天睡太多,此時此刻沈少渝卻沒法睡着,向外面翻了幾個身,直到薛策忍無可忍把他抓回來:“你再折騰我就辦了你。”
沈少渝眨了眨眼,像沒聽懂似地看他。薛策忽然想起沈少渝對着自己是個陽痿,明明沒底氣,還要嘴硬地說:“我要把你口硬,硬不了就一直口,口到你的東西變細……”
沈少渝撲哧一聲又笑了。薛策講話真的很好笑,和色情一點都不沾邊。薛策被他笑得心亂:“但是先說好,我不想再跟你做炮友了。按摩棒也是有情緒的……”
“我沒有把你當成……那什麽過。”沈少渝還是沒法說出那麽羞恥的詞,“我只是在逃避。其實,四年前,我們分手的時候……或許也是這樣。”
薛策微微靜了下來,低頭看他,但下巴只能觸到他的發絲,癢癢的。
“後來,我給你寄了一封信,很長的手寫信,寄到你在法國的公寓。”
薛策一怔,要說話時,被沈少渝點住了嘴唇。
“我現在知道了,你應該沒收到那封信。”他慢慢地說,“漂洋過海的郵政挂號信很慢,也無法追蹤。我寄出的時候,距離你回國只有半個月時間了。”
薛策那雙深褐色的眼睛直愣愣地,他醒悟過來:“你故意的。”
“大概是吧。”沈少渝笑起來,“我好矯情啊,薛策。是我讓你給個痛快,可是,我卻那麽早、那麽早就後悔了。”
*
分手的征兆,最早是在視頻電話裏浮現的。
從每晚一次到三天一次,再到每周一次。在每周一次的視頻中,他們對着彼此和自己差不多的臉,很疲憊地說着自己的事,偶爾點頭應和一下對方的事,直到終于無話可說。
沈少渝自己從沒出過國,但不知為何,他對巴黎也沒有任何興趣。也許因為在薛策只言片語的描述中,那個所謂的浪漫之都總是充斥着油污、匆忙、歧視和治安事件,也許因為他潛意識認為巴黎是個和他太親近的城市,因為薛策在那裏。
但總之他漸漸地什麽也不愛聽,也什麽都不愛說了。
薛策問他:你今天做了什麽?他能如何回答呢?永遠是兩點一線地上班而已。如果偶爾薛策去參加了一場游行,聽了一場音樂會,做了一場野外實習,興高采烈地同他分享,他內心裏甚至會驀然咬出來一條陰暗的毒蛇:和我有什麽關系?
他知道這是不對的,所以他也克制着從不對薛策發洩這些。
直到就連薛策都變得萎靡。他推測,是因為要寫畢業論文了。當年沈少渝自己寫畢業論文時也是抓耳撓腮,心浮氣躁的。他試圖從過來人的角度給予薛策一些安慰,但也許還不夠懇切,他自己所剩無幾的力氣如何能排練出美妙的心靈瑜伽呢?
以至于有一天,薛策似乎很迷惑地問:“我們這樣是正常的嗎?”
“啊?”沈少渝的腦子裏還纏繞着各種報表,他想起來今天的周報裏還漏寫了一個bug,待會挂了電話就要去補上。
“別的情侶會這樣嗎?一周打一次電話,也無話可說……”薛策嘆了口氣,雖然極輕微,但表情上的悵惘還是出賣了他,“太……太奇怪了。”
沈少渝回過神來,想,誰知道別的情侶會怎樣?別的情侶跟我們有什麽關系?不過薛策到底是個善良的人,用的詞彙僅止于“奇怪”。他一定憋很久了,才終于說出來這兩個字吧。
兩人相對沉默,終于被戳破後,有些僞裝自然地掉落下來,沈少渝連表情都變得麻木。
他已經能從這兩個字看見薛策背後的意思,他沒來由地胸悶氣短,他一定要将薛策遮遮掩掩的幕布揭掉。
“你什麽意思?”他單刀直入地問。
“我覺得我們需要調整。”薛策說,“我們不能這樣……”
沈少渝徑自打斷了他:“你直說吧,是不是想分手?”
他以為薛策會震驚,會慌亂,但竟然沒有,薛策表現得好像就等他這一句話。
後來他想,自己真是個不善經營的人。虧本70%的股,他能直接讓它爛掉,變成100%的損失。
但薛策還是愁眉苦臉的,過半晌,慢吞吞說:“我再想想行嗎?我們都再思考一段時間。”
“要多久?”薛策的語氣越猶豫,沈少渝的語氣就越冷硬。
薛策期期艾艾:“嗯……一周?”
沈少渝點頭:“好。”
該怎麽解釋,分手期間的沈少渝,像在完成一個戰鬥任務。他保持着冷酷和昂揚的态勢,逼迫薛策往下一個步驟走去。也許是從薛策提出疑問的那一刻開始,他已經不把薛策當做“自己人”了。
一周後他們沒有視頻,是沈少渝撥過去電話,問他:“你思考得怎樣了?”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寂靜和沉重的呼吸。
“魚。”薛策緩慢地說,“我想不明白……再給我一個月好不好?”
沈少渝幾乎要笑了。要不要愛,要不要繼續愛,是需要思考這麽久的事嗎?他曾經以為薛策是比他更斬釘截鐵的人呢。
“你想不明白的,給你再久也沒用。”他說,“痛快點吧。”
仿佛亘古的沉默,久到沈少渝以為這一通越洋電話要欠費了。可是對方的呼吸聲始終在他耳邊,一下,又一下。他知道自己往後再也聽不見薛策的聲音了,哪怕是呼吸聲。
薛策最終“嗯”了一聲。
沈少渝閉了眼,感覺那張薄而缥缈的大幕終于被扯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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