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借錢

第19章  借錢

三姐雖然常擺出一副嫌棄的姿态，好像自己是尊貴的城裏人，但仍然改變不了她在這片土地上出生長大的事實，她的童年、少年時期都在這裏度過，她看見曾經極度渴望的零食近在眼前，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卻抹不下面子，擺出一副将就的表情：“行吧，我就嘗嘗吧。”

結果，對于小孩來說量還算大的零食，被三姐幾口吃完。趙小小還不餓，她只是饞零食，很少有機會吃到的東西，但是看她三姨這麽餓的樣子，算了，她得讓着三姨，長輩們都說三姨懷孕了，肚子裏有小妹妹或小弟弟，得吃兩人份。

于是，趙小小把自己手裏那包又給了三姐。

三姐一愣，但沒有推辭，接過來撕開吃。她是不客氣的，中午飯因為堂屋煙酒味太重，她一口菜都吃不下，飯更別說。老家的飯菜一如既往的摳搜，過年連幾個肉菜都沒有，總共一桌也就三個肉菜，臘排骨炖蘿蔔，香腸切片，還有燒白蒸肉。農村的菜有種特別的柴火氣息，小時候聞着香得很，長大了又嫌棄。

這一下午，三姐和趙小小就在外面玩。她吃着趙小小請她的零食，分享着趙小小用剩餘一塊錢買的鞭炮。

一塊錢總共買了兩樣鞭炮，一小盒擦炮，一小把沖天炮。擦炮是紙盒子裝的，裏面是約莫大拇指長、筆芯細的火炮，一頭有火藥，在紙盒子外面的磷紙上擦一下，火炮就會被點燃，幾秒後就會爆火乍，得盡快甩出去。

趙小小只見過別人玩，她自己還是第一次玩咧，看着其他小孩玩，她心驚膽戰地用火炮擦磷紙，擦幾下才好不容易點着，結果吓得立刻丢出去，火炮掉在路邊，隔了好一會兒才爆。

三姐翻了個白眼，敲了敲趙小小腦袋：“你呀你，膽小成這樣，丢那麽快，會不會玩，看我的。”

三姐顯然是個會玩的，她比淩六弟只大四歲，小時候沒少搶六弟的鞭炮玩。

果然，會玩的就是不一樣，三姐擦燃了火炮後還不慌不忙把它捏在手上，等上個一兩秒，再朝自己想丢的方向丢出去，精準地讓火炮在落地時剛好爆火乍。

趙小小驚呼：“三姨你好厲害啊，你都敢把火炮捏在手上。”

三姐得意地擡起下巴：“這算什麽，以前我在屯裏可是玩火炮一姐，那個沖天炮也給我一支，我教你怎麽玩。”

兩姨甥差了十八歲，卻在村裏玩火炮玩得像倆小孩，直到晚飯開了，淩一被使喚來把人叫回去，才看見這倆人和屯裏別家的孩子互扔火炮，跟打仗一樣。

趙小小一看到媽媽來了，吓得火炮都忘了扔，還是三姐從她手裏搶過火炮，趕緊扔出去，差點火炮就在趙小小手上爆了。

三姐不高興地說：“發什麽呆呢，差點火炮就在手上火乍了！”

趙小小癟嘴，看向淩一。

三姐順着趙小小的視線看向淩一，輕哼一聲：“怕你媽罵你啊，你放心，有我在，她不敢的。”

事實上，淩一根本沒想責罵趙小小，她只是看向趙小小，問：“錢還夠嗎？”

趙小小頭甩得跟撥浪鼓一樣：“夠夠夠！”

三姐噎了一下，她還擔心四妹和她們爸媽一樣總喜歡責罵孩子玩耍，竟沒想到四妹開口第一句是問錢夠不夠。

三姐表情有些扭捏，淡淡地說：“你給那一塊錢夠個屁，後面咱倆玩的火炮都是我給買的。”

三姐豪橫，在倆人嚯嚯完一塊錢的火炮後，一大一小四目相對，三姐直接從兜裏掏出十塊錢，兩人在屯裏唯一的一家小賣部裏肆意挑選火炮。

淩一沒覺得害臊，她就是沒錢，拿出的那兩塊錢已經是極限了，剩下的錢還要留着她和趙小小坐車回家。

“嗯，謝謝三姐，讓你破費了。”淩一淡淡地說，然後又看向趙小小，“吃飯了，等會兒再玩。”

趙小小聽到媽媽沒罵她，高高興興地甩下三姨，跟上淩一，牽住淩一的手，又扭頭看三姨：“三姨，我們回去吃飯吧。”

三姐看了眼淩一，輕哼一聲：“行吧。”

三人回到淩家，淩一半句沒提這倆人下午出去玩火炮的事，三姐還很擔心，畢竟她還懷着孕，和小孩一起玩火炮，多多少少都會被家裏人說，就算是她老公，也肯定會不高興。

淩一沒有告狀，她根本沒有心思去告狀。

晚上這頓飯雖然吃的是中午的冷飯，但因為有難得吃一次的肉菜，淩一和趙小小都吃得很開心。

晚飯過後，淩家要開始安排晚上的房間。淩家新建的房子總共兩層樓，樓上四間卧室，樓下兩間卧室。平時有親戚來訪，房間是完全夠的，誰曾想過年這麽多人來。光是大姐一家就有六口人，二姐一家也有四五口，更別說今年破天荒回來的三姐兩口子，四妹淩一兩母女，五妹最後被安排去和淩一母女睡。

由于棉被不太夠，所以淩家老兩口只得去附近鄰居那兒借了幾床被子。

家裏提前準備的幹淨被子當然是給三姐兩口子用了，五妹用的被子是以前大姐二姐淘汰下來的，媽說明年等她結婚了，再另外給她打一床新棉被。家裏的能給她準備的嫁妝不多，六弟娶媳婦已經用掉了她的嫁妝，兩床棉被外加幾件家具已經頂天。

五妹和原身的關系還算不錯，兩人年紀相仿，又都是家裏的小妹，小時候比較親，自打淩一結婚後，兩人就稍顯生疏。

小時候五妹很黏原身，如今長大了，兩人同在一屋，竟半句話都聊不到一塊兒，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淩一不愛閑聊。

五妹還沒結婚，性格還像個小妹妹，正在逗趙小小，無外乎就是什麽你爸媽離婚了，你難不難過，跟着媽媽想不想爸爸之類的。

淩一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呢，就聽見木門被推開，淩媽媽站在門口，表情有些嚴肅。

“老四啊，跟我過來。”

這是白天終于招待完客人，晚上要來收拾淩一了嗎？

淩一一臉平淡地跟淩媽媽走了，趙小小看見媽媽走了有些不知所措，淩一回頭叮囑道：“不用跟來，你和幺姨先睡。”

趙小小很聽她媽媽的話，比以前還要聽話懂事，或許是聽多了大人們對懂事的執着，所以她生怕媽媽因為她不懂事，離了婚不帶她。

淩家二老把淩一叫到兩人的卧室，六弟和他媳婦也在這屋裏。二老的屋子彌漫着一股老人味，是膏藥和陳舊的木頭味。

原身和家裏幾個姊妹兄弟關系都還行，六弟小時候原身也常照顧他。淩家姊妹名字都取得很随便，大姐二姐三姐分別叫淩大丫、二丫、三丫，到了淩一總不好叫四丫，聽着同“死呀”不吉利，就幹脆加一，五妹就成了淩二，六弟的名字則多賦予了一點期望，叫淩航。

淩航的媳婦是鎮上人家，所以論出身還是比七裏屯的淩家好很多的，人家是看上了淩航的臉才願意“下嫁”，當初彩禮除了錢以外還要求有房。

淩家媽媽年輕時挺漂亮的，可惜大姐二姐和五妹都不怎麽像媽媽，反倒像爸爸，塌鼻梁窄額頭，還有高顴骨。淩一、三姐、淩航就比較像媽媽，五官端正又清秀。

淩一一進屋，淩航媳婦就去把門給帶上，淩一頭也不回，問：“媽，你叫我來有事？”

淩媽媽愁容滿面，看了眼淩航說：“你真跟趙家偉離了？”

“嗯，離了，證已經扯了，我都不住趙家。”

淩媽媽嘆了口氣，淩航先忍不住插嘴說：“那四姐你打算怎麽辦？姐夫人挺好的呀，你幹嘛和他離。”

最後這句并非問句，責備語氣更重。淩一壓根就沒搭理他，而是稍微調動面部肌肉，學着擺出一副哀傷無助的樣子，望着淩媽媽說：“鎮上我找了個房子住着，房租不低，我想等過些日子搬回家來住，反正家裏房間這麽多。”

淩一其實壓根沒打算搬回淩家，七裏屯比起大山村，距離茶水鎮只遠不近，而且大山村好歹每天還有村民的三輪車可以出去，七裏屯連三輪車都沒有，要不是淩家距離村口近，泥路還算平坦，三姐家的車都開不進來。

之所以這麽一說，純粹是為了試探淩家人的态度。

果然，一聽淩一要搬回來娘家住，淩航就坐不住了，雖然家裏房間多，等過完年不是沒房間給淩一住，但他媳婦肯定不樂意，他也不樂意，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本來就是外人，娘家娘家，根本就不是她的家。

淩航臉色不好看，淩爸爸咳嗽了一聲，淩媽媽就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沉下臉對淩一說：“你自己搞這麽一出，還想要我們給你擦屁股？和趙家偉日子過得好好的，作甚要鬧別扭任性，你這麽不顧後果做事，有想過小小和耀兒嗎？她們沒了媽媽怎麽辦？你自己過苦日子就算了，還要帶着孩子跟你吃苦嗎？”

淩一大概懂淩家人的态度了，反正就是不想讓她回娘家，如果她硬要回，估計在家的日子也不好過。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對小小來說，跟着趙家才是沒有好日子過。趙家重男輕女，說明年就不給她去讀書，女孩子不讀書，日子比男孩更難過。”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淩媽媽不高興地說，“一個家，肯定是男娃讀書更好，男娃讀書上學，有學歷找好工作，掙大錢才能養活一個家。”

“女娃能幹嘛，讀書讀不過男娃，死讀書讀出來也只能嫁人，還不如早早打工掙點錢，給自己攢嫁妝，以後嫁個好老公。你看你五妹，這兩年打工都攢多少錢了，都寄回來讓我們幫她存着呢。”

淩一挑眉：“五妹打工的錢你們幫她存着的？那我跟她借一千塊度過難關，等我明年開年出去打工掙錢了，我把錢還給她。”

淩媽媽趕忙閉嘴，發覺自己說錯話了，給淩爸爸使眼色。

淩爸爸皺眉說：“你妹妹的錢惦記幹嘛，鎮上那麽貴的房子，你硬要住，你連自己都養不活還想供女娃讀書，我看你是瘋了。”

“那我帶小小回家來住，省房租。”淩一又說。

淩爸爸一愣，淩航被他媳婦掐了一下，叫嚷了一聲：“那不行啊，四姐，這沒有嫁出去的女兒又回來的理，你這多晦氣啊。”

淩航作為家中老幺又是唯一的男兒，沒情商地說出心裏話，大家已經見怪不怪了，只有他媳婦尬笑着說：“四姐，航子他不是那意思，就是覺得吧，你和姐夫也不是什麽深仇大恨有過不去的坎兒，就因為姐夫家不給小小讀書這事離婚，犯不着，這不還在放寒假嘛，你再和姐夫商量商量，好歹讓小小讀完小學，認字也好出去打工。再說了，不讀完小學，年紀太小打工也沒人要。”

反正幾個人輪番上陣，說來說去就是一句話，別回娘家，去找趙家偉複婚。

淩一被說得煩了，撂下一句話：“趙家我是不會回的，你們不想我回淩家，我也認了，不借我錢我也認了。以後小小跟我，我和小小兩個，與你們淩家、趙家都沒關系。”

淩家人俱是一愣，反應過來淩一這是借不到錢就翻臉，她們也怒了。

“養你這麽大就是讓你跟爸媽這麽說話的？”

“就為這麽點小事小錢和爸媽斷絕關系，養你不如養條狗。”

“這點小事小錢？”淩一疑惑道，“這麽點小事小錢都不幫我不借我，還算我的家人嗎？”

“我又不是借個幾萬塊建房子，就是借個幾百千把塊，度過一下難關，我會在鎮上找活幹，又不是不還。”

一家人吵來吵去，反正就是要錢沒有，住也不能回家住。

淩一懶得和她們掰扯，放下要斷絕關系的狠話，摔門走人。

結果剛出門，就和還沒來得及轉身逃跑的三姐目光對上。合着淩一在裏面和淩家人吵架，三姐躲外面偷聽呢。

淩一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

三姐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又落回去了，她還以為，淩一會開口管她借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