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三更合一
第24章 三更合一
賀鴻遠臉上怒氣隐現, 說話更是不大客氣,語氣中滿是嘲諷。
他平日裏多是嚴肅剛硬的,卻甚少與人如此不客氣。
周生淮心知侄子在和誰打電話, 必定是自己那即将四十四歲生辰的親哥——周家二哥周生強。
賀鴻遠砰的一聲挂斷電話, 将聽筒重重撂上, 轉身剛要離開,就因突然見到周生淮頓住了腳步。
“周旅。”饒是怒氣正盛,他仍舊擡手敬禮, 規矩絲毫不亂。
只是面色沉沉,顯然是心情不爽利。
“嗯。”周生淮對于二哥父子倆的關系有些力不從心, 這些年他不是沒勸過, 可每回确實也不大張得了嘴。
賀鴻遠小時候就是個犟種,更別提長大後有本事, 更是誰都左右不了他的心意,別說不認那個父親, 他連自己都改口了。
三叔三嬸不叫,十分見外地一口一個周旅和馮姨, 這還算是給面子了。
偏偏,周生淮也說不出什麽苛責的話, 畢竟是二哥先對不起他們母子倆。
“你爸他...”周生淮總不能一句話不提,說一千道一萬,二哥如今也是惦記這個兒子的。
不過, 賀鴻遠态度鮮明又果決:“周旅, 我可高攀不上什麽爸, 他兒子也不在這裏。”
周生淮在部隊裏少有被人如此嗆聲過, 可也發作不得,看着這個如今比自己還高的侄子, 只能無奈地嘆口氣。
二哥現在的兒子當真是樣樣都不如賀鴻遠,也不知道是不是什麽冤孽!
往事不提也罷,侄子近來好不容易和自家關系親近了幾分,倒也不能急于求成。周生淮同賀鴻遠一道從部隊離開往家屬院去,期間只談起近來的海上訓練任務,氣氛倒是緩和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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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有餘的周生淮也不得不佩服,自己這個侄子只要提及工作和訓練,便不會顯露出分毫私人情緒,竟然是比自己還要專業幾分。
當真是後生可畏。
——
臨近部隊結束工作的時間,軍人們紛紛往家屬院趕,各家軍屬們也在廚房竈臺上生火煮飯做菜。
馮麗原本是怎麽也不願意林湘跟着進來的,畢竟今日她是貴客。
可林湘哪有那麽多講究,一定要跟着幫忙,還說讓大家嘗嘗她的廚藝。
周月竹一貫是被父母寵着,家務事沾手得少,廚藝更是沒有幾分,這會兒就跟在母親和林湘身旁幫手,剝剝蒜,洗洗蔥,杏眼越睜越大地看着林湘做菜。
她原本以為世界上最會做菜的就是自己母親,沒想到如此年輕的林湘姐也有這本事,看起來着實厲害!
浪花島這邊盛産大黃魚,附近居民最愛的基本是馬鲛魚,大黃魚和帶魚。不像內陸城市吃魚不容易,海島靠海吃海,魚蝦蟹這些東西便宜量大,基本都能敞開吃。
大黃魚通常在一斤左右,不大不小的量,周旅讓司務長送來的兩條大黃魚則要肥美些,都在一斤半左右,兩條魚在鐵鍋中焖燒,逐漸浸潤湯汁的鮮香氣,湯底都是林湘過去拍美食視頻時做的功課,集各家所長,口味大衆鮮美。
這邊鍋裏燒着大黃魚,那邊竈臺上的紅燒肉也起鍋了。
紅燒肉是馮麗的拿手菜,她原本就是內陸人,嫁過來随軍才吃上了許多以前連名兒都沒聽過的海産品,怎麽做怎麽吃也是跟人學的,主打一個能吃就行。可做豬肉便是她的舒适區。
周月竹聞着紅燒大黃魚和紅燒肉的香味交織在一起,恨不得立刻吞下舌頭,忙自告奮勇将紅燒肉端上桌,當即偷嘴了一塊。
自己吃完,她不忘又喂了母親和林湘一人一塊,美其名曰:“廚子不偷,五谷不豐。”
林湘正洗幹淨湯鍋,準備煮海鮮湯,聞言一笑:“你也不是廚子啊,我和馮姨偷吃是合理的。”
周月竹聳了聳鼻尖,堅決捍衛自己打打下手也算半個廚子的地位。
提前泡好的花蛤,一指節大小的小蝦小魚一股腦倒入沸水中,海鮮就是一個鮮字,什麽都不用放,就這麽煮也能煮出鮮甜味兒。
廚房裏四處飄香,直直飄到門口正大步趕回家中的周生淮與賀鴻遠鼻息間。
周生淮深吸一口氣,硬朗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嚯,這味道鮮啊!”
叔侄倆走在一處,總有幾分相似,許是家族男人的外貌特征,一家人都是偏硬朗的臉型,棱角分明犀利。
周月竹聽到動靜忙迎出去,林湘探頭看了一眼,仿佛能看出這對叔侄好幾分相似的影子。不過周旅長為人要和藹許多,哪像賀鴻遠老愛板着一張臉。
飯菜上桌,四方桌上擺得滿滿當當,紅燒大黃魚魚肉滑嫩,帶着幾分鮮甜,在紅燒的過程中裹滿了濃郁的湯汁,與紅燒肉一樣,最是下飯。大魚大肉間隙,再吃上一口白灼蝦和清蒸東風螺,蝦肉與螺肉不加任何東西,保留了原始的鮮甜味兒。
一桌子好菜豐盛得堪比過年,周旅以海鮮湯帶酒,表達了對林湘和賀鴻遠的感謝:“月竹這件事驚險,我和你們馮姨事後得知是寝食難安,幸好你們機敏,幫了月竹一回,不然後果不堪設想。這件事我們一家人都記着...”
見周生淮似是越說越煽情,賀鴻遠端着湯碗打斷他:“周旅,過去不愉快的事情就不用提了,這頓飯過了就結束了。”
“行!”周生淮也是個軍旅大半生的人,要不是涉及自己閨女,哪能如此感慨,“鴻遠,我就不跟你多說什麽。主要是小林,你千裏迢迢過來就安心留下來,有任何困難都提出來,我還有你馮姨,月竹都是能幫必定幫。”
“周旅,馮姨,我記着。再說了,這些日子你們沒少照顧我,我哪裏客氣過?”林湘清脆的聲音響起,帶着幾分逗趣,一時引得歡聲笑語不斷。
桌前四人各自喝了海鮮湯,那股鮮甜勁兒似乎能直沖天靈蓋似的,令人回味無窮。
一頓飯吃得滿足,林湘許久沒吃到這麽多海鮮,眼前仿佛都看見了碧海藍天。她吃得高興,卻也察覺到坐在自己身邊的男人,心情不大好。
雖說賀鴻遠是一如既往地嚴肅,可分明與之前不同,今日的他沉默吃飯菜時也隐隐透出些不悅。
那份不悅不是針對這裏誰的,而是打從心底裏的不高興,渾身都散發着寒氣似的。
林湘吃着解膩的涼拌黃瓜,突然想到先前在廚房裏聽月竹提到賀鴻遠他父親,難不成真的與此有關?
“咱們在這裏吃吃喝喝,就是不知道二嫂什麽時候能過來住一住。”馮麗有心關切兩句,又問道,“鴻遠,你媽近來身體如何?地裏活計累嗎?再過陣子就要秋收了吧。”
秋收是農民一年中最忙碌的時節,遇到搶收時,能累得脫層皮。
提及母親,賀鴻遠眉眼柔和了幾分:“我媽身體還不錯,上個月我就提議讓她過來住,她還是舍不得那地兒。”
周生淮也理解,原來的二嫂單純樸實,倒是對土地有深厚的感情。
飯後,衆人又說了會兒話,眼見着天色不早了,馮麗看門外黑沉沉一片,主動提出:“鴻遠,你送小林到招待所再回吧。”
林湘察覺賀鴻遠今日心情不佳,興許不止今日,這幾日都是,她哪裏敢讓他送,忙推辭道:“馮姨,不用了,我可以自己...”
“走吧。”賀鴻遠淡淡道。
說罷,轉身先離開了。
見心情不好的賀鴻遠還挺紳士地要送自己,林湘在心中暗道他似乎也是個好人呢。
夏日夜風陣陣,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作響,清冷的月光将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似乎緊緊貼在一起。
林湘想起自己還沒得及向賀大娘解釋婚約作廢一事,便問道:“我們婚約作廢的事情,你跟你娘說了嗎?我寫了封信準備寄過去,賀大娘說她能找隊裏有文化的同志幫着念。”
“這件事你不用管,信也不用寄。”夜色中,賀鴻遠的聲音似乎也清冷了幾分,“對了,你不是說讓我在報名表上簽字?”
“哦,對,差點忘了這個。”林湘将報名表和鋼筆遞過去,看着賀鴻遠接過鋼筆,在軍人親屬确認欄簽上龍飛鳳舞般的三個字。
今晚的賀鴻遠格外沉默,雖說有問必答,可基本沒有多餘的話。林湘接過他遞回的紙筆,在手中捏緊,這會兒也不知道怎麽就有些緊張,許是能看出賀鴻遠心情不佳,她總覺得那層嚴肅外表的僞裝下藏着的不是憤怒,而是悲傷。
也可能是自己看錯了,林湘哪裏了解他,只知道這人招惹不得。
不過他今夜如此不高興,還主動提及幫自己簽了報名表,讓自己能夠用他親屬的名義去參加招工,林湘心裏生出幾分歡喜。
“賀鴻遠同志,謝謝你。”林湘停下腳步,轉頭看着他,“請你吃。”
月亮灑下清輝,在賀鴻遠轉身時爬上他的眼角眉梢,一點點柔和了他的棱角,似乎那個剛硬又無所畏懼的賀鴻遠在此刻暫時消失,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姑娘攤開的掌心,上面靜靜地躺着一顆橘子糖。
這顆橘子糖是林湘臨出門時遇到招待所鄰居軍嫂在哄孩子使出的絕招,是由金邊市第一糖廠所生産的招牌水果糖。林湘見那孩子哭鬧也幫着逗了逗,結果就被小孩兒送了一顆糖。
這會兒,她将這顆哄小孩兒的糖送了出去:“送你吃顆糖,甜的!”
賀鴻遠的目光一寸寸往上挪,最終落定在她臉頰,又聽她道:“我住的招待所隔壁小孩兒一不高興了,又要哭又要鬧,孫大嫂就用這糖哄他,百試百靈。”
賀鴻遠眉眼深邃,有着旁人難以企及的硬挺五官,此刻在月下清輝中卻難得的将硬朗的眉目染出點點笑意,粗糙的指腹捏住橘子糖一角,連帶着那粗粝的觸感淺淺劃過林湘掌心,有些癢。
“當我是三歲小孩兒?”賀鴻遠将橘子糖收入掌中,緊緊捏着。颀長的身形在青石路面拉出長影,他略歪了歪頭,嘴角噙着若有似無的笑意,難得的撕開嚴肅冷厲的外表,竟露出幾分不羁。
林湘擡眸間驟然被賀鴻遠的不羁驚到,心跳兀自快了一拍。
都怪這月色太迷人,将這男人映照出不同與以往的底色。
“沒有。”林湘轉身繼續往前,“你分明是二十五歲的大男人!”
賀鴻遠的心情仿佛雲散雨停般,在沉沉暗夜中扯了扯嘴角,這是好話嗎?
将林湘送回招待所,賀鴻遠望着二樓201室的位置亮起了昏黃的燈光,這才離開。
深夜的軍區安靜沉寂,路上只有随處可見執勤站崗的哨兵。
賀鴻遠回到單身宿舍樓,卻沒有回屋,而是沿着走廊直直走到盡頭,于風口停下。
撲面而來的涼風吹散了夏日燥熱,卻吹不滅心底的郁結。
手頭發癢,賀鴻遠從兜裏掏出煙盒,抖落出一根香煙夾在食指與中指間,眼前似乎出現了十五年前的村頭,一個男孩追着四個輪子的汽車狂奔不止的畫面,他跑得很快,是村裏小孩兒中最厲害的。
他原本想着等以後父親回來要給他看看,自己跑得快,跳得高,是大英雄的兒子,特別厲害,跟父親一樣厲害。
可是父親回來來不及聽他說什麽話,只打發他一顆糖,沒多久就走了,再也沒回來。
只剩下淚眼婆娑卻堅強的母親,帶着他回家。
一點點的刺痛感自太陽穴蔓延開來,仿佛要炸裂開,他四處尋覓火柴盒,這才想起自己并未帶在身上。
褲兜裏只有一顆圓咕隆咚的橘子糖。
他拿出橘子糖,剝開糖紙,将透明的糖果扔進口中,輕輕一抿,嗯,甜的。
那股刺痛感奇異地被甜味擊得潰不成軍,漸漸消散。
夜深人靜的走廊,張華峰出來上個茅房,路過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三兩步走過去,一拍兄弟的肩頭:“大晚上在這兒幹嘛呢?”
張華峰話剛一出口,似乎嗅到一股甜甜的椰子味兒,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賀鴻遠,驚訝這人居然大晚上在走廊吃糖!
他和賀鴻遠認識十年,記得他明明是不吃糖的!
簡直是是個怪物,哪有人不吃糖!
“你是不是發燒了?生病了?還是腦子抽風了?”張華峰甚至想貼一下賀鴻遠額頭,看看這人還正常不。
只是那手剛伸過去,就被賀鴻遠拍開,絲毫沒留情面:“你腦子抽風了,我也不會。”
張華峰:“...”
“行,我懶得管你搭理你!”張華峰待他吃完一顆糖,又端着剛談上對象的優越感嘚瑟起來,“我和嚴敏可是成了啊,現在姜衛軍談着呢,我也告別單身漢了,要是動作快得話,我們倆估摸今年就能娶上媳婦兒。你呢?你說說你在幹什麽?人林湘同志都過來了哎!多好一姑娘啊...”
賀鴻遠輕笑一聲,也不知道在嘲笑誰:“林湘同志多好一姑娘,我可不一定好。”
張華峰:“...”
這誰還聊得下去。
“不是兄弟,你也別...”張華峰絞盡腦汁想起部隊裏給他們這些大老粗補文化課學到的詞兒,“別妄,妄自菲薄!雖然你脾氣臭了點兒,人不夠熱情,看着就冷冰冰的,對女同志簡直無情無義,不對,對男同志下手更狠,操練得厲害啊...但是吧,你還是有優點的,比如說,這張臉,勾了多少小姑娘啊。”
“滾犢子。”賀鴻遠聽着張華峰一本正經數落自己一堆缺點,霎時被逗笑了,薄唇脫口一句,轉瞬又恢複平靜,他叼着那根沒點燃的煙,歪了下頭朝張華峰示意。
張華峰褲兜裏有火柴盒。
沉沉夜色中,火星子明滅閃爍,若隐若現的白色眼圈被風吹散。
他聽到賀鴻遠輕聲說了一句:“結婚不一定是好事。”
賀鴻遠望着沉寂夜空,清晰地記得那通電話裏,那個男人被自己幾句話怼得憤怒,氣急敗壞罵道:“當年我和你媽是沒有感情基礎和共同語言分開的,但是這改變不了你是老子的種這個事實。你現在記恨我,但是你骨子裏流的永遠是老子的血,興許換成是你也是一樣的選擇!”
都說兒子随老子。
張華峰拍拍賀鴻遠肩膀,語重心長道:“反正我是覺得你和林湘同志挺好的,錯過這村可就沒這店兒了,以後人結婚邀請你去喝喜酒,看你笑得出來不?”
賀鴻遠低眸擰眉,想起前面幾回的情景,他似乎真的不大笑得出來。
所以他回回都控制不住地趕去。
果然,他随了那個男人,真不是個東西。
賀鴻遠輕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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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搞定了報名表,林湘睡了個好覺,一大早便上招工現場去了。
為期五日的招工于今日正式開始,食品廠門口空地上設置了交表區,不少人排着隊上交報名表,也有許多大字不識一個的軍嫂在找人幫忙填表。
林湘就幫人填了幾份,她前世讀了大學,這一世的原身也是高中學歷,在教育并不普及的年代自然算是佼佼者,漸漸的,她的四周便圍了不少人,都是來找她幫忙填表的。
林湘一通忙碌,正填好最後一份幫忙的報名表時,耳畔突然傳來一道似乎有些熟悉的聲音。
她将報名表交還,得了一聲謝,擡頭朝人堆裏看去,原來是書中女主孟菁和上回自己在火車上的鄰座沈春麗過來了。
沈春麗和孟菁是表姐妹,父母是秋林市國營廠職工,她下面還有個身體病弱的妹子。這回知青下鄉政策來襲,她同妹子都符合要求,父母費勁心思只搞定了一個工作崗位,沈春麗念着妹子身體不好,便讓妹子接了工作,決定自己下鄉。
沈父沈母也舍不得這麽一個嬌寵着長大的閨女去鄉下受苦,便想着将人送來了海島投奔親戚,順便在這地兒找個工作,也算是完美解決了難題。
今天,孟菁便是陪着沈春麗來報名的,沈春麗目标明确,報名食品一廠的宣傳幹事一職,坐辦公室,工作輕松些,相信憑自己的高中學歷能順利拿下。
交報名表現場熱鬧,孟菁和沈春麗仍是一眼見到了在人群中央的林湘。
兩人如今已經知道究竟誰是林湘,也明白上次是被林湘耍了,她明明就是那個林湘,還不承認,說什麽壓根兒不認識賀鴻遠,孟菁探究地打量着她,而沈春麗已經沖了過去。
“你真是林湘?上回你還說你不是呢,說你不認識賀團長!”沈春麗真是想不明白,明明她在火車上不長這樣啊!“你...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現在唇紅齒白,眉眼如畫的樣子哪裏有當初皮膚黑黃還帶着麻子的吓人樣!
林湘是有些心虛,自己這樣無異于大變活人,上次還忽悠了她們一遭,并未承認自己是賀鴻遠的娃娃親對象。
不對,現在婚書已經被賀鴻遠撕毀了,那自己也不算說謊吧,現在還真不是了。
她笑了笑,對着沈春麗道:“可能這就是女大十八變吧,你們忙,我先去排隊了。”
“喂!”沈春麗哪裏信林湘的鬼話,只在背後跺了跺腳,默默瞪了她一眼,暗忖這人真是什麽瞎話都說,忙又跟着孟菁一起去排隊了。
長隊慢慢前行,等到林湘的輪次,她将早就填好的報名表遞了過去,收表的工作人員也是軍區裏的軍屬,兼食品廠正式職工。
只是收到林湘報名表的女同志低頭看了一眼,倏地擡頭盯了她一瞬,看得林湘有些莫名,她詢問道:“同志,是我填的表有問題嗎?”
女同志約摸三十歲,留着一頭利落的短發,聞言只搖了搖頭:“沒有。”
林湘身後便是沈春麗和孟菁,沈春麗将自己的報名表交上去,只聽那收表的同志低聲道:“又是一個報名一廠宣傳幹事...”
這年頭,誰不想坐在辦公室裏工作?車間工作量大,要是遇到忙碌時還可能倒班,因此,這回只招一人的辦公室崗位——宣傳幹事就格外搶手。
其中尤其以高中學歷的軍屬最可能被錄取。
“何芬,表收齊了吧。”忙碌一天,食品廠的職工們收集齊今日的招工報名表,各自準備收拾着回家。
何芬點點頭,盯着手裏一份報名表看了看,外頭突然傳來丈夫的聲音。
她快步走去,面帶焦急地問道:“老李,怎麽樣了?阿芳她能出來不?”
“哪裏出得來!”李團長嘆口氣,安撫着愛人,“賀鴻遠将所有證據都交給了公安,一點餘地沒留,更何況周旅長還親自打了招呼,我使不上力,你妹子肯定要被判蹲大牢的。”
“阿芳就是一時沖動,況且這件事根本沒有造成什麽問題,他們為什麽非要害她不可!”何芬咒罵一句,接着整個人像是沒了心氣,差點軟倒下去,幸得愛人眼疾手快地攙扶一把才穩住身形。
兩人低語片刻,何芬這才轉身回到食品廠,對着同事道:“這些報名表我來整理吧。”
軍嫂着急回家做飯,聞言也樂得當甩手掌櫃:“行,那我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去。”
——
林湘順利交了報名表,接下來的時間便是等待通知去參加考試。她對自己的文化水平還是有信心的。
臨近考試前一天,周月竹找上門來,開口竟然就是要她去當電燈泡。
“你和沈建明同志約會,我去幹嗎?”林湘還是有單身狗的自覺的。
周月竹抱着林湘的胳膊晃來晃去:“哎呀,湘湘姐,你就幫我這個忙嘛,我爸媽現在不答應我跟人談對象,尤其是不同意沈建明。”
周生淮和馮麗雖說不是只看重家世,可他們心底早有更适合的人選。
周月竹門清,于是和沈建明發展起來地下戀愛,就是約會也只敢偷偷摸摸的。而且她最近懷疑母親發現了什麽,總有種對自己旁敲側擊的架勢,這才急着拉林湘當擋箭牌。
“一會兒你上我家來找我出去看電影,到時候我們去電影院彙合,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周月竹是撒嬌的一把好手,本就長得漂亮可愛,聲音軟軟的,又晃着林湘,簡直快把她晃暈了:“好不好嘛?好不好?湘湘姐~”
“行行行,到時候你們坐一起,我和你們隔十萬八千裏,你們好好約會。”她還沒體驗過這個時代的電影院呢,去一趟也不錯,就是不忘打趣周月竹一句。
果然,周月竹臉一紅,和她一番打鬧後才作罷。
計劃如約進行,林湘特意在馮麗面前晃了一圈,說明了來意,這才和周月竹一同出門,準備去電影院門口和沈建明彙合。
路上,周月竹就是個剛談戀愛的小女生,渾身都冒着粉紅泡泡,忍不住和林湘分享一點和沈建明的事,聽得林湘都有些羨慕了。真甜啊。
不是多麽你侬我侬的親熱勁兒,恰恰是這種互相看上一眼都要面紅耳赤的純情感令人覺得甜。
“湘湘姐,那你和堂哥怎麽樣?你們還不結婚!”周月竹講完自己的事情,不禁關心起別人。
林湘笑她:“還結婚?我們婚約都作廢了,你堂哥可對找對象和結婚毫無興趣,我也看清楚了,以後會自己找一個的。”
“哎呀,堂哥肯定是喜歡你的!”周月竹簡直比林湘還着急,聽到堂哥和她的婚約作廢了,小臉都皺巴成了一團。
雖說堂哥看起來生人勿近,可她總覺得堂哥對林湘不一樣。
林湘驚訝:“月竹,我看你對你堂哥有很深的誤解,他可煩結婚了。”
月竹是不知道書裏的賀鴻遠多麽排斥找對象和結婚,不然也不至于孤身一人一輩子!
“那是有原因的。”周月竹擔心自己那麽大一個堂嫂就沒了,脫口而出,“都怪二叔不好,堂哥才會不願意結婚。”
林湘眸光一動,這是她第三次聽到賀鴻遠父親的信息了:“話說回來,你堂哥和他爸到底怎麽回事啊?”
周月竹這會兒也不藏着掖着了,畢竟自己和湘湘姐是過命的交情,她也是真心覺得堂哥和湘湘姐般配:“我二叔當年去打仗了,過了很多年都沒回來。二嬸就帶着堂哥在村裏過活,還收養了幾個因為鬼子進村,全家人都死了的孤兒,一人養着三個孩子,還經常帶村裏人躲避鬼子,跟鬼子打游擊戰,就這麽等啊等。結果到堂哥十歲了,二叔都沒回來,大家都說二叔肯定戰死了,勸二嬸改嫁,二嬸不願意,一直侍奉公婆到去世,替二叔盡孝。二嬸真的是個可好的人。結果有一天二叔回來了,回來居然是要跟二嬸分開的,說他和二嬸是包辦婚姻,沒有感情基礎和共同語言,現在他出去認識了其他有共同語言的女同志,居然已經結婚生娃了!”
越說越氣,周月竹都語速越來越快,像是在為那對孤兒寡母鳴不平:“他回來一趟就是去給父母上墳,再看看孩子的,給二嬸和堂哥塞了點錢,說他們當初就是在村裏擺了酒,也沒正式扯證,這麽說一句就算了。可把二嬸傷心的,把堂哥氣的,最後他坐着小轎車走的時候,堂哥追了他好幾裏地,都沒追上。”
林湘哪裏能想到賀鴻遠居然還有這樣的往事,怪不得他在書中的人設算不得好,這樣一看,就是重大打擊造成心理有些扭曲了。
“堂哥以前都覺得二叔是大英雄呢,結果他真成了首長,卻不要媳婦兒和孩子了。”周月竹一把抓着林湘的手,認真道,“二哥後來像是死心了,也不顧二嬸的反對,直接把姓都改了,說沒這個爸,連帶着對我爸媽都改口了,完全不認周家人。後來還是我們在一個軍區重逢,我爸媽一向和二嬸以及堂哥關系好,這才漸漸多了點往來。所以啊,湘湘姐,堂哥他以前是不想結婚,真是被二叔給害的,可是現在,我真的覺得他對你不一樣!”
林湘聽着周月竹的話,似乎看見了年少時的固執少年,直到最後一句,她反問道:“你從哪裏看出來的?別開玩笑了。”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電影院門口,周月竹手往前一指:“以前誰找堂哥看電影,他從來不答應的,你看,他現在來了!”
林湘順着周月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電影院門口,周月竹心心念念的對象沈建明身邊還站着一個身着白色軍裝的男人。
長身玉立,正垂眸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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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