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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次日一早, 楊嬷嬷就過來了,穿一身顯氣色的茄花色蓮花紋绫褙子,頭發抹的油光發亮, 插着一支梅花金簪, 一支絨花珍珠簪。

過來跟孟椒笑道:“老夫人知道娘子今日忙, 便讓奴轉告娘子,今早不用過去請安了。”

孟椒正在梳頭, 聽到這話, 忙道:“母親體諒我。”

然後讓嬷嬷趕緊坐着歇一會兒。

四爺天不亮就走了, 沒讓人吵醒她,她又多睡了一會兒, 現在才起來。

楊嬷嬷掃了一眼屋子, 見幾個婢女有條不紊忙着自己的事,服飾鞋子都挑好了,滿意的點點頭,對孟椒道:“娘子無需客氣, 奴今日是過來伺候娘子的。我先去廚房看看,娘子先忙着。”

“那嬷嬷慢走。”

陳霜一喜, 忙跟了上去, “我去送送嬷嬷。”

楊嬷嬷是老夫人身邊的得用人, 是管理後宅的一把好手,如今能跟在身邊學着, 機會千載難逢。

孟椒收拾妥當後, 簡單吃了兩口, 花雲領着七個婢女過來, “這是從昨日大夫人送的一批丫鬟中選出來的,本來想讓娘子掌掌眼, 但今日特殊,陳嬷嬷說先用着,合适再留下。”

“她不在,你先安排下去。”

“是。”

孟椒吃完飯,陳霜就跟着楊嬷嬷從外面進來,楊嬷嬷道:“娘子既然想邀請幾位夫人打馬吊,那不如去水榭那邊玩,既涼快,又可以賞賞景。”

那裏她知道,有個四角涼亭,旁邊就是湖,荷花正盛開着,十分好看。

但好是好,“就怕影響了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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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玩得正開心,其他人過來了,也是不美。

楊嬷嬷一臉平靜,“無礙,娘子若想安排在那裏,我這就叫人把那邊布置一番,今日娘子的事才是大事,到時不讓別人過來就行。”

她怕孟椒不懂,補充了一句,“西跨院還是太小了,雖說是四爺朋友的家眷,但顯得重視總是好的。再者,此舉也能給娘子立威。”

畢竟是四房的正頭夫人,這點權利還是有的。

孟椒明白了,“多謝嬷嬷指點。”

若不是楊嬷嬷這番話,她還想不到這些。

楊嬷嬷見她不僅聽得進話,還态度謙卑,頓時心生好感,帶着陳霜再次離開。

巳時,婢女過來報,“馬車已到前院了。”

孟椒已攜楊嬷嬷婢女等走到抄手游廊那裏,聽到這話,加快了步子,行至垂花門,沒等一會兒便見三頂翠幄青油轎子過來,每頂轎子旁邊都跟着一位嬷嬷和四個婢女。

先下來的是個穿墨綠印金大袖羅料褙子的婦人,她臉上含笑,柳葉眉修的細細長長的,梳着小盤髻,戴纏枝花鳥紋金梳和六個細細的金球簪子。

她看到孟椒,爽朗笑出聲道:“弟妹好生漂亮。”

楊嬷嬷在旁邊輕輕道:“這是彭大人的妻子李夫人。”

孟椒忙迎了上去,行禮笑着道:“姐姐氣質出衆,能得姐姐誇贊,十分榮幸。”

李氏性子開朗,直接拉過孟椒的手笑道:“不僅好看,還嘴甜,難怪四爺喜歡。”

說着轉過身就給孟椒介紹後面兩位下轎子的夫人,指着穿绛紫色金絲繡蕉葉紋長衫的女子道:“那是你杜姐姐,她夫君是常大人。”

孟椒再次行禮,“見過杜姐姐。”

杜氏瞧着比李氏還要年長幾歲,戴着一頂珍珠小冠,面容白淨,笑起來右邊臉頰有個窩,看着是個十分溫柔的性子。

對孟椒柔聲道:“妹妹不必多禮,今日過來打擾了。”

“姐姐客氣,只恐招待不周。”

李氏見兩人互相客套,笑道:“以後都是熟人,還來這一套。”

說着又要給孟椒介紹後面的袁夫人,袁夫人也是個熱情的性子,直接笑道:“我就不用介紹了,我可是她和四爺的全福人。”

李氏一拍手,笑道:“差點忘記這一出了,見笑見笑。”

孟椒今日是主,便主動邀請道:“還請三位姐姐移步園子,如今園裏荷花正盛開,倒是可以一邊賞景一邊打馬吊。饒恕妹妹笨拙,別的好玩的也不會,只能用打馬吊招呼幾位姐姐了。”

說着露出一臉無賴樣,“若是有失禮之處,那只能過幾日讓四爺上門賠禮道歉了。”

三位夫人都被她逗笑了,李氏喜愛的拉着她的手,笑得不行,“好生潑皮,你招待不周,反倒讓四爺給你上門道歉。”

杜氏拿着帕子捂嘴笑,“哪裏,你李姐姐可是最喜歡打馬吊了,上次在別人家做客,打不盡興還賴着不走。”

孟椒聽了笑,“今日肯定盡興。”

一行人往百荷園走去,說說笑笑。

百荷園的水榭已經被楊嬷嬷叫人重新布置過一番,水榭臺很大,臨水而築,走過曲曲折折的木板小路,盡頭便是四角涼亭。

涼亭四周的紗幔卷了起來,用銀箔貼嵌黑漆框架的屏風圍着,屏風是六面扇的,上面畫着仕女圖,中間設黑檀雕花方桌和四張杌子。角落裏放着小幾,上面擺着镂空金絲鴛鴦形香爐、插着兩支高低不一荷花的白釉長頸瓶,荷花一白一粉,煞是好看。

四角亭入口處,有八個婢女正在點茶,炙、碎、碾、磨、羅……

還不待走近,就聞到清幽的茶香。

孟椒帶着三人去涼亭裏坐下,便有婢女端上剛點好的茶,透影花瓣嘴白瓷杯中,綠色的茶湯上印出花草蟲魚的圖案。

袁夫人誇了一句,“這圖案妙,像是畫出來的。”

又有幾個粉衣婢女端着點心過來,荷花酥、玉帶糕、透花糍、酥油鮑螺、梅子奶露……

用完點心,孟椒讓人把牌拿過來,幾人打馬吊玩。

一時間氣氛熱鬧。

孟椒好多年沒玩了,本來就不甚熟練,再玩也就記得些規則。

李氏愛熱鬧,說将身上的首飾拿出來做彩頭。

蕭言卿過來的時候,孟椒已經輸的只剩一對耳環了,她也不生氣,還笑眯眯讓流螢去拿些首飾來,悠悠然開玩笑道:“我今天就練練手,下次肯定能贏回來。”

眼看又要輸了,蕭言卿從後面給她指了一張牌,讓她出這個。

孟椒回頭看,見是他,臉上有些驚訝,“四爺?”

不知道他怎麽來了。

蕭言卿嗯了一聲。

李氏立馬調侃,“可不興這樣,堂堂參知政事,還帶頭耍賴了。”

袁夫人挑眉故意問:“四爺這是怕我們欺負了你家娘子?”

蕭言卿聽到打趣,也不好說什麽,只能笑笑,“過來看看,怕她招待不周。”

杜氏沒見到常錫林幾個跟着,便知四爺是丢下人過來的,忍不住好笑,“新婚燕爾,你們哪裏懂?”

李氏和袁夫人都笑眯眯看他。

孟椒紅了臉,偏過頭讓他趕緊走,再待下去她也沒臉見人了。

蕭言卿被幾位女眷盯着看,頗有些不自在,便順着她的話離開了。

杜氏面露遺憾,本來還想多打趣幾句,蕭四爺一向冷靜沉穩,很少看到這個樣子。

實在是有趣。

蕭言卿回到竹林時,彭文紹幾人已經喝起來了,正在聊最近五皇子要回京的事。

五皇子趙深是德妃所出,出生便自帶寒症,一年大半時間都在郊外莊子裏養着,聽說德妃娘家人尋到一位神醫,如今身子已經好多了,五皇子聽說陛下最近身子不适,便想獻上神醫。

彭文紹對這個五皇子沒什麽印象,比起這個,他更在乎陛下的身子康健,彭家從不站隊,只是如今幾位皇子瞧着都不大能行,實在是愁人。

常錫林又喝了一杯酒,“陛下的打算已經很明顯了,也不知太傅什麽态度?”

說這話的時候,他看向從遠處走來的蕭言卿。

再過兩年他就要致仕了,也不知能不能安穩撐到那時候。

袁宏道給蕭言卿讓出位置,問了句,“你去哪兒了,這麽久?”

也給他倒了一杯酒。

蕭言卿沒喝,孟椒鼻子靈敏,酒味沖人,她應該不喜歡聞。

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沒什麽,書房裏有點事。”

彭文紹大概是喝多了,紅着臉頰大喇喇道:“什麽書房有點事?你書房又不從這邊走,肯定是去看你媳婦了,怎麽,你媳婦那麽好看?一會兒見不着就想。”

說完自己嘿嘿笑起來,樣子有些猥瑣。

蕭言卿覺得這兩口子一樣讨厭,剛才牌桌上,他家眷也是贏得最多的。

——

送走幾位夫人,楊嬷嬷也走了,孟椒回到西跨院後,拿出一支金簪、一對瑪瑙珍珠耳環,用盒子裝好,又讓陳霜去廚房提一匣子吃的給楊嬷嬷送過去。

陳霜也不傻,拿出自己從家裏帶來的兩瓶小酒,還有丈夫之前從南邊給她捎的一匹好料子,一并帶上了。

她在管賬上有幾分經驗,但在後宅上卻有些欠缺,今日跟在楊嬷嬷身後,學到了不少東西,想着最好趁機攀上關系,好日後多讨教讨教。

她過去的時候,楊嬷嬷正在屋子裏跟老夫人彙報上午孟椒的表現。

楊嬷嬷笑眯眯道:“四夫人是個十分通透靈活的人,老奴在旁邊根本派不上用場,說話好聽有趣,進退有禮,很是難得。”

蕭老夫人聽了心裏松了口氣,本來她還擔心孟椒處理不來,想着要不要将老大媳婦叫過去陪着。

還是嬷嬷阻止了她,說這麽做讓四夫人臉上挂不住。

她一想,确實是這個理,便讓嬷嬷多操一些心,不能怠慢了客人。

不過她還是道:“她年歲不大,又無後宅生活的經驗,你也莫多誇她好。”

楊嬷嬷聽出了老夫人心裏的不信任,她心裏清楚,老夫人雖然接受了這門親事,但打心眼裏還是有些瞧不上四夫人的出身。

其實要她說,幾房夫人比起來,四夫人是絲毫不遜色的,大夫人哪裏都好,就是性子太過安靜低調了,在外面跟人玩不起來。三夫人玩倒是能玩,但心眼子太小,就拿上午玩馬吊說事,換做三夫人,恐怕早就黑臉了。

想到這裏,她便笑着說了這事,“四夫人是個有氣度的,一直輸錢也不生氣,還說自己嫁了個好婆家,老天爺也看不過眼了,派了三位仙子姐姐過來煞煞她的威風。”

蕭老夫人聽了笑出聲,“說話倒是好聽。”

楊嬷嬷跟着附和,“四夫人怕是心裏就這麽想的。”

蕭老夫人笑道:“她命确實不錯。”

轉頭吩咐道:“從我私庫裏拿一些首飾給她送過去,今天恐怕輸光了吧,可別影響了明日回門的心情。”

楊嬷嬷誇贊,“四夫人遇到您這樣的婆母,真是上一世修來的福氣。”

“你呀,盡替她說好話。”

蕭老夫人拿着手點她,無奈道:“也不知她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

楊嬷嬷低下頭,“四夫人性子寬厚,實在是招人喜歡。”

蕭老夫人聽到這話,臉上閃過一絲沉思。

楊嬷嬷出去後,就有婢女過來禀報,說四夫人身邊的陳嬷嬷找,就在院子外面候着。

她讓婢女将人叫過來,沒過一會兒,陳霜就拿着東西來到隔壁的耳房。

楊嬷嬷看到她手裏拿着的東西,心裏微喜,雖說她覺得自己今日沒幫上什麽忙,但四夫人有這個心,也不枉她剛才在老夫人面前替她美言。

陳霜将孟椒送的東西拿出來,說娘子托她來謝謝嬷嬷,“娘子說,今日多虧了有嬷嬷在,她說話都有底氣了。”

見楊嬷嬷聽了笑,陳霜趕緊将自己的兩瓶小酒和料子拿出來,酒用普通白瓷瓶裝着,但一打開瓶塞,立馬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香,一看就知道是好酒。

料子也不同凡響,紅燦燦的,晃動中流光溢彩,像是夏日波光瑩瑩的湖面。

楊嬷嬷看向陳霜,她也不是什麽無欲無求的人,看到這種好東西也會心動。

但是她明白,要是感激她今日的指點,這兩樣實在是有些過于貴重了。

果然,就見陳霜面上露出讨好神色,“嬷嬷心善,我被四爺選中伺候娘子,真是既開心又惶恐,開心能伺候娘子這樣的性子溫柔又地位高的人,還能得此重用,但越伺候就越不安,嬷嬷也知道,我在府裏沒待過幾年,後面就一直在外面跑腿,對後宅這塊實在是缺乏經驗。今日跟着嬷嬷學了點,才知自己有多不足。”

“我想跟着嬷嬷以後多學學,以後好幫娘子處理事情。嬷嬷若是沒空,我也不強求,這只當是我孝敬您的一片心意。若是嬷嬷不嫌棄我笨,那日後我就把您當老子娘一樣伺候。”

說完一臉期待看着楊嬷嬷。

楊嬷嬷并不缺人孝敬,她跟在老夫人身邊,平日裏想認她做幹娘的不少。

她伺候了老夫人一輩子,年輕時候嫁過一回人,後來得知男人在外面養小的,幹脆就跑了,回到老夫人身邊,孩子也沒生。

只是那些婢女她瞧不上眼,她看得很透,哪日老夫人不在了,她自然在府裏沒什麽地位了,那些人不會管她,自己要麽出去賃個宅子,要麽就在府裏養老。

陳霜弟弟在四爺跟前伺候,陳霜又跟着四夫人,她心裏清楚,日後蕭家是四爺四夫人的蕭家,所以在老夫人面前,她會盡量替四爺說好話。

今日願意提點陳霜,也是看在四爺四夫人的面子上,陳霜不笨,就算沒有她,日後也不會做的比自己差,只是早晚問題而已。

而且今日相處下來,她覺得四夫人心性好。一般來說,主子什麽樣,跟在身邊伺候的下人也差不多什麽樣,不然留不住。

而四爺選陳霜在四夫人身邊伺候,恐怕就是看中了她品性,品性可比經驗重要,不然為何不直接挑個經驗老道的嬷嬷去伺候四夫人?

想清楚這些,她笑了笑,“你有老子娘,我哪裏好跟他們搶,我也不求別的,日後過年過節來看看我,陪我說說話就行。”

陳霜聞言,臉上大喜,直接跪下給楊嬷嬷磕了三個頭,“幹娘在上,受女兒一拜。”

拜完笑道:“幹娘自然要孝敬,老子娘生我養我,幹娘教我做人的本事,都是一樣的重要,別說過年過節了,日後我天天來看您,只盼幹娘別嫌棄我煩。”

這話聽得楊嬷嬷舒心。

晚上,蕭言卿回後院用膳。

孟椒在屋子裏忙着,明日回門,她想多帶點東西回去,但也不好意思帶太貴重了,怕人知道了會說閑話。

所以跟幾個婢女商量着私庫裏有哪些稍微便宜但實用的東西,但成婚那日客人送的禮物都沒有便宜的。

最後選了幾匹料子、一些首飾和筆墨等。

四爺過來的時候,孟椒正拿着料子比劃,剛才選料子的時候,有幾匹料子極好,她想着給四爺做一身衣服。

旁邊花雲舉着他一件舊衣服。

蕭言卿心領神會,眉眼柔和了幾分,“不用你忙這些,府裏有繡娘。”

孟椒笑了笑,“看到好料子就忍不住手癢,給您做一件直綴,平時在家穿。”

料子是石青色暗花紋杭綢的,她準備用月白色料子做邊,再用銀線繡花,穿在四爺身上應該好看。

蕭言卿手裏拿着一卷畫,放在羅漢床小幾上,“岑秀英的《寒林重汀》圖,喜歡可以看看。”

孟椒将手裏的料子遞給花雲,讓她先收起來。側過身拿起畫卷展開,和錢玄的《浮玉山居》圖有些相似,繪的都是山石樹木,只不過這幅畫以樹木為主,色彩偏暗。

但河岸線條和緩,壯觀的山體與林木連成一片,轉折過渡自然。

蕭言卿在旁邊道:“還有一幅韓玉澗的《春花三喜》圖,本來想一起拿給你的,突然想起之前被常錫林借走了,一直沒還。”

常錫林要致仕了,行為越發無賴,從他書房裏借走了好幾本書,一提就裝作記不得了。

韓玉澗她有印象,她給弟弟買的第一本詩集就是他的。

想到弟弟,她動作一頓,忙扭過頭對蕭言卿道:“對了,今日送三位嫂子離開時,袁夫人突然跟我提起一件事,我也沒個主意,想問問四爺。”

蕭言卿坐在她旁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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