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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卯時, 四爺在湢室洗漱的時候,孟椒也起來了,他從裏面出來, 就看到她坐在床邊, 忍不住道:“可是吵到你了?”

他只穿了一身薄綢中衣, 袖子卷了起來,微微有些濕。

孟椒笑着搖頭, “是我自己睡不着了。”

蕭言卿轉身從櫃子裏拿出衣服, 聽到這話手一頓, 安慰了一句,“只要不出意外, 陳書會通過的。”

以為她是擔心弟弟考核通不過。

這個孟椒其實并不擔心, 若是沒通過,陳書自己看書準備鄉試也行。

她只是一時間想的有點多,一會兒想到陳書以後的婚事,一會兒想到老夫人昨個說的四爺子嗣有些少……

蕭家各房都有好幾個孩子, 連大房都有兩個。

這些不好跟四爺說,她笑着道:“全憑他自己本事吧, 這個我不擔心。”

孟椒起身幫蕭言卿穿衣服, 角落裏擺了兩盆冰, 屋子裏并不熱,但四爺身上還是有些薄汗, 手也很燙。

她想起每晚睡在旁邊, 都感覺身邊躺着一個火爐。

孟椒低着頭給他系衣帶, 蕭言卿就垂眸看着她的發頂, 她似乎想起來什麽,“昨個陳霜從吳嬷嬷那裏回來, 說看天色,今日可能有雨,你多帶件衣服。”

吳嬷嬷收陳霜幹女兒的事,蕭言卿也知道,覺得還不算笨。有這層關系,孟椒對府裏的消息也能靈通些。

他平時很少管後院的事,被欺負了他也幫不上什麽忙。

其實也是他瞎操心了,有他在,府裏沒人敢欺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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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也應該是吳嬷嬷說的。

他輕輕嗯了一聲。

方才起來的時候,他只點了一盞燈,屋裏光線有些昏暗,他看着孟椒柔美的側臉,突然想起昨晚一家三口用膳的場景,雖然沒怎麽說話,但還算溫馨。

忍不住說了一句,“晚上也把陳書叫着一道用膳。”

孟椒也沒多想,笑着道:“你要是不嫌他吵,就把叫着。”

聽到這話,蕭言卿也笑了。

四爺走後,孟椒才收拾自己。

陳霜幾人從外面端着銅盆進來。

随後折枝給孟椒梳頭,冬蟬将窗口的白瓷細口花瓶換了下去,重新拿了一秘色長頸瓶擺上,上面插着兩支粉色的蓮花和一片修剪過的蓮葉。

陳霜則在身後幫流螢熨帖衣服,說着昨日三房那邊發生的事。“原是三夫人與餘家三房約着在金恩寺見一見,沒想到人家是奔着三郎來的,三夫人得知後,怪餘家不厚道,回府後還讓人将送給餘七小姐的镯子給要回來了,把老夫人氣得夠嗆。”

昨日正院那邊太忙了,也沒能跟幹娘說上幾句話,好在她經常往正院那邊跑,認識了不少人,這些消息都是從其他人那裏打聽來的。

花雲鋪着床褥,聽了驚訝扭頭,“還要回來了?”

這事做的也太不體面,一只镯子而已。

孟椒也有些意外,“是一開始沒說清楚嗎?”

陳霜也覺得三夫人此舉有失體面,只當個笑話說說,“哪能啊?這種事怎麽可能說不清楚,只不過那餘家三房一開始就相中了三郎。三郎雖是庶出,但如今功名在身,相貌又佳,還是有不少人看好的。”

“京都城優秀的兒郎少,能考取功名的,更是少之又少。”

孟椒也有所了解,雖說京都城繁榮富裕,權貴家的子弟能聘請更有學問的夫子,但富貴迷人眼,那些權貴子弟無須用功讀書也能過上好日子,真正刻苦用心的并不多。

她拿起一支金蝴蝶鑲寶石山茶花紋簪子遞給折枝,問了一句,“那昨日柳家大奶奶和莺哥呢?”

陳霜笑,“也是沖着三郎來的,之前三夫人故意壓着三郎的婚事,如今三郎高中了,說親的更多了,還都是門門好親。”

不然憑三夫人那樣子,怎麽可能随便聊兩句就來府裏做客呢?

孟椒嗯了一聲,覺得成一門好姻緣實在是不容易。

陳霜将熨好的衣服挂好,讓流螢将金鬥收起來,“要我說,其實柳家還真是一門好親事,家裏都是讀書人,家風正,幾個小姐也都從小跟着夫子讀書識字。尤其那柳家大姑娘與咱家的二姑娘還是妯娌,也算是親上加親。”

孟椒覺得這事不是她們能說的算的,主要還是看三爺夫婦倆什麽個打算。

上午,陳書就過來了,安置在前院廂房裏。

孟椒特意帶着人過去打掃一番,換了被褥和紗帳,點了香。

屋子不大,外間放着一張用膳的圓桌鼓凳,裏間是書房和卧室,用一面屏風隔開。

陳書很滿意,他的書比較多,小厮擡了三大箱子進來。

這些書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手抄的,以前還在青石鎮時,他就幫縣裏書肆抄書賺錢,順便也給自己抄一本。

來了京都城後,姐夫送了不少書給他,除了成親那幾日沒怎麽看書,平時都是待在屋子裏苦讀。

除了三大箱子書,走的時候吳嬷嬷還将櫃子裏的衣服都給他塞上了。

陳書一邊跟孟椒說話,一邊自己收拾帶來的衣物書籍,孟椒沒讓花雲幾個幫忙,省的到時候他自己找不到了。

孟椒跟他先打好招呼,“昨個你姐夫已經和五郎說了,明日你就跟他一道去太學,到時讓他領着你去找夫子。五郎是個安靜的孩子,你也別事事麻煩他。”

陳書這性子她知道,不管熟不熟,都有說不完的話,怕他吵着人家了。

“你姐夫還說要給你配個書童,我想着太學可能比縣裏書院大很多,你總是認不得路,我想了想就同意了,平時幫你打打飯,也能省不少時間。”

陳書乖乖點頭,“行,都聽姐姐的。”

孟椒笑,“你先別收拾了,快換身衣服,我領你去給娘請個安。”

陳書就放下手裏的書,去卧室裏換了身青色細葛布直綴,黑黑的長發用一根白色發帶系住,紅唇白膚,眉眼精致昳麗。

孟椒上前為他理了理衣襟,走到跟前,才發現比弟弟矮了一個頭。

有些感慨欣慰,“已經長大了,都比姐姐高了。”

陳書也笑得開心,“早就長大了。”

還故意用手比了比身量。

惹得孟椒沒好氣拍了他一下。

姐弟倆往壽安院走去。

這是陳書第三次來蕭府,第一次是剛來京都城沒幾天,過來拜訪蕭老夫人,不過不湊巧,那日老夫人恰好出門了。第二次便是成親那日,只在前院吃了酒。

不同前兩次的拘謹,這次心态平和很多,可能是看姐姐過得好,已經融入蕭家了,讓他也有了不少底氣。

一路還有閑情逸致的四處看看,灰瓦、漏窗白牆、朱紅隔扇……幾乎一步一景。

正院那裏,門口幾位婢女看到孟椒領着一位俊美的小郎君過來,忙笑吟吟上前見了禮,“四夫人安,見過小郎君。”

通報的婢女很快跑出來,也笑着打開簾子,“老夫人聽說小郎君過來了,十分高興,四夫人和小郎君快請進。”

孟椒便帶着陳書進了屋。

陳書來京都城後,也學了幾天禮儀,在姐姐行了禮後,雙手交叉胸前,“見過老夫人,祝老夫人安康長壽。”

不敢多看,目光落在紅木雕花腳踏上的一雙葡灰龜背團花紋綢緞平頭鞋上,鞋頭還繡着兩串金珠。他心裏忍不住咂舌,光這一雙鞋就能買好些書了。

蕭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笑容滿面招手道:“好孩子,走近些讓我仔細瞧瞧。”

她今日穿着一身舊藕荷地蝙蝠古錢紋羅長褙子,一擡起手,便露出腕上的金鑲玉梅花竹節紋碧玉镯。

陳書偏過頭有些無措的看向姐姐。

之前學禮的時候,沒有這個。

孟椒有些好笑,對他點點頭,“快去吧,娘喜歡你呢。”

陳書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上前去,到了跟前後,乖乖又喊了一聲,“老夫人。”

孟椒朝上首的蕭老夫人解釋了一句,“他平時都是在屋子裏讀書,見過的人不多,失禮之處,還望娘不要怪罪。”

蕭老夫人笑眯眯看着陳書,十分滿意的點點頭,“原以為你姐姐就長得漂亮了,沒想到你更出色,果然娶媳婦得娶個漂亮的,生出來漂亮孩子,看着都心裏喜歡。”

說完對孟椒道:“今年多大了?可定了親?”

孟椒想到袁家那事,但八字還沒一撇,也不好這會兒說出來,只道:“他還小呢,等過兩年參加鄉試後再說。”

蕭老夫人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然後叮囑陳書,“好好考,我家三郎之前說不到什麽好親事,自從高中後,好親事一門接着一門,過兩年若是高中了,到時我給你牽一門好親事。”

說着腦子裏已經有了好幾家的想法。

陳書紅了紅臉,“謝老夫人。”

蕭老夫人看了笑,“還害羞呢。”

說得陳書臉更紅了。

從主院出來,陳霜手裏捧着一個墨色的匣子,裏面是老夫人剛才賞賜給陳書的文房物件。

孟椒想着陳書對蕭府不熟悉,特意帶着他逛了逛園子,往水榭臺那邊走去。

王氏正與嫂子走在抄手游廊上,嫂子金氏突然偏了偏頭,忍不住問了一句,“那是誰啊?”

王氏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遠處,孟椒領着一衆奴仆往亭子那裏走去。

皺起了眉頭,“四爺續娶的那個孟氏。”

金氏揚了揚眉,原來是四夫人,她還猜是府中哪一位郎君和娘子呢,沒見過蕭家有這般出色樣貌的小郎君。

不禁又疑惑問了一句,“走在她身邊的是?”

這次王氏也看到了,眉頭皺的更深,看向身邊的嬷嬷。

嬷嬷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可能是四夫人娘家弟弟,聽說那陳家小郎君沒回老家,好像要參加太學的考核,可能是要留在京都城。”

聽到這話,王氏臉上露出厭惡神色,嘲諷開口,“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孟椒嫁給了四爺,她弟弟竟然敢去參加太學的考核,肯定是四爺從中出了力。

想當初,她讓三爺去求四爺将二郎也送進太學去,四爺直接拒絕了,讓二郎自己去考。如今對待外人倒是上心。

王氏心中憤恨。

這話說的實在是太難聽,金氏忍不住想,你不也是如此?只不過本事沒人家厲害。

心裏有些氣惱公婆不會教孩子,把小姑子寵成這般無腦發蠢,跟丈夫關系差,把子女也教的沒用,還跟妯娌相處的不太和睦。

不過這些都輪不到她說。

晚膳在西跨院小次間用的,有陳書在,比昨晚熱鬧不少。

因為跟四爺交談過幾次,如今陳書也不怎麽怕了,應對四爺的考問,會的就說,不會幹脆直接搖頭,還不停追問姐夫應該怎麽解答。

蕭言卿态度溫和,還跟兩人說一些他以前在外任職的經歷,關于農耕水患這些見解比書上說的更深刻。

一頓飯下來,陳書和蕭寒都有所收獲。

兩人離開時,陳書還在路上一臉羨慕道:“寒侄,你有姐夫這樣的父親真好,什麽都可以問他。”

蕭寒不明白就一頓飯的功夫,這人怎麽就能熟練的喊他寒侄?

他心裏有些郁悶,不好說這些也是他第一次聽父親講起,以往他面對父親考核就夠緊張的了,哪裏還敢纏着人問東問西?

想起方才用膳時,陳書跟父親交談甚歡的樣子,還有孟氏坐在旁邊溫柔笑着,心裏酸酸的,仿佛他才是那個外人。

陳書還在旁邊熱絡道:“寒侄,你家裏真大,今日要不是有我姐姐帶着,我都迷路了……”

蕭寒覺得這個寒侄不太順耳,忍不住小聲回了一句,“你也只比我大三歲。”

陳書聽到了,扭過頭一臉正經道:“可是你喊我姐姐母親,名義上我就是你舅舅。”

關乎輩分的事,可不能含糊。

蕭寒動了動唇,不好再說什麽了。

到了前院,身後的小厮提醒陳書,他該往右邊小徑走。

陳書拍拍蕭寒的肩膀,“好了,外甥,明日記得叫我,別把我丢下了,不然我會跟姐夫告狀的。”

然後笑着揮揮手離開了。

又是外甥又是寒侄,真是一點都不見外。蕭寒覺得這人臉皮有些厚。

——

小院裏,夏月端了兩碗湯過來,一碗是孟椒的藥,一碗是姜湯。

蕭言卿歪在羅漢床上看書,偏頭看了一眼,忍不住問了一句,“怎麽喝兩碗?”

花雲将兩碗藥湯端到小幾上,笑着道:“娘子知道下午四爺淋着雨回來,特意讓小廚房熬的。”

蕭言卿無奈,“哪有那麽嬌氣?不過是淋了一些雨。”

孟椒從裏間出來,剛吃完飯,出了一身熱汗,幹脆去湢室洗了個澡,順便也把頭發洗了。

長發披散在身後,半幹半濕的狀态,身上只套了一件豆綠色的薄紗長衫,肌膚賽雪,柔弱嬌美,仿佛從畫裏走出來的仕女。

聽到這話,忙道:“可不能忽視,萬一病了就遭罪了。”

孟椒端起自己的藥喝了,喝完趕緊吃了一塊酥糖,壓壓嘴裏的苦味,見四爺不動,有些好笑,“夫君莫不是怕吃藥?”

蕭言卿知道她是激将法,不過還是還是端起來一口喝了。

姜湯有些辣,裏面還有蜜,又辣又甜,味道實在是古怪。

孟椒見他眉頭緊皺,忍不住誇了一句,“這才乖嘛。”

蕭言卿好氣又好笑,這是把他當孩子還是夫君。

放下碗,直接一把将人扯過來坐在自己腿上,兩只手圈住她的腰,薄紗輕透,肌膚相觸間像是無物,能感受到底下的細膩柔軟。

因剛洗完澡的緣故,身上還散發着一股清香。

蕭言卿本想逗她,這會兒反倒是被她引得有了火。

孟椒有些惱他舉止孟浪,屋子裏還有其他人,他就這般親昵。

這會兒感受到他身體的變化,又羞又氣,臉漲的通紅,最後拿一雙秋眸瞪他,水汪汪的,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蕭言卿閉了閉眼,覺得她就是來折磨自己的。

長吸一口氣,然後松了手,用略微有些幹澀的嗓音道:“你先歇着,晚上我再回來陪你。”

孟椒忙起身站了起來,看着他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氣惱之餘,又忍不住笑了。

活該。

亥正,蕭言卿披着夜色回來了,挑開簾子看到孟椒坐在床尾看書,問了一句,“怎麽還沒睡?”

平時這個時候,她都躺下了。

孟椒笑笑,“睡不着,今日中午睡了一覺。”

吃了劉老先生開的藥,晚上好睡多了,她中午睡一會兒也不耽誤晚上睡眠。

蕭言卿點點頭,去湢室洗漱一番,出來後,屋子裏婢女都下去了。

他去圓桌上倒了一杯涼茶喝,然後才熄了屋子裏的燈。

上床後,他将孟椒摟進懷中,另一只手輕輕摩挲的她的小手。

小手纖細、柔軟,食指尖還帶着常年刺繡留下的淡淡薄繭,這是他每日最輕松的時刻,只需要躺着什麽都不用想。

旁邊孟椒輕聲細語說着話,“前兩日我給焦娘子、許娘子下了帖,明日邀她們上門來玩。之前兩位娘子對我照顧頗多,一直都沒請回去。”

蕭言卿有印象,“是去年狀元張堯和榜眼林子生的家眷?”

孟椒道:“對,交往過幾次,兩位娘子人還是不錯的。”

蕭言卿嗯了一聲,不過還是提醒了一聲,“張堯此人還算清正,就是有些死板,交個朋友倒是可以。那林子生的家眷不必太深交,林子生才入官場就急功近利,一心鑽營,有些失了本心,日後恐怕會走錯路。”

孟椒沒想到他這都知道,忍不住擡起頭看他,不過帷帳裏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清,她只好放棄。确實如蕭言卿所說,前世林子生追随了三皇子,最後出了事。

現在聽他這麽說,原來早就有跡象,只是可惜了焦娘子。

蕭言卿察覺到她的動作,偏過頭親了親她臉,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笑道:“莫緊張,你們女眷之間相交,影響不大,就怕你到時候為難。”

孟椒被胡子紮的有些癢,不過因為在帷帳裏,所以這次沒躲了,還将頭往他那裏靠了靠。

“好。”

蕭言卿摟着她的腰緊了緊,孟椒知道是什麽意思,臉忍不住一紅,察覺到男人湊近的臉龐,下意識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花雲有些急切的聲音,“四爺,娘子,六房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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