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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第2章
蘇露青順着那只手向上看。
先看到來人覆到手背上的靛青色寶相花紋袖口,再往上看,窄袖包裹住線條流暢有力的手臂,缃色襕衫上用暗色滾着瑞獸紋,領口與袖口同色,同樣露出一幅寶相花紋作點綴。
頭上網巾裹得一絲不茍,其外又覆上一痕紅羅抹額。
這一身看着着實不像公服,倒像是出門游玩卻被臨時拉回來處理公務的。
直看得蘇露青略顯訝異,眉頭微挑。
看完上身,順勢向下又掃去一眼。
見他腰間束着犀牛皮躞蹀,躞蹀上系着幾樣打制更為精巧的常用物什,腰後甚至還挂着一副弓箭。
明明一副五陵年少出城游獵的打扮,盈滿一身的靈動豔氣,卻反倒襯得他愈發清貴絕倫。
像一杆藏于花木扶疏間的挺拔青竹,周身泛着銀月華光。
用這身打扮處理公事?
什麽公事能讓他穿成這樣?
想到這裏,她直起身,目光重新落回已經被秦淮舟阖上的文書。
開門見山,“還是何璞?”
大理寺接手了何璞的案子,但從她剛剛看到的那份文書來看,何璞不止卷進一個案子。
除開貪墨案,秦淮舟也在查與他相關的另一個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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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供詞中所說的救命丹丸,讓她想到從年前開始,在民間悄然流行的一種藥丸。
據說吃下這種藥丸,大羅金仙都束手無策的病症也能瞬間起死回生。
眼下他又這副打扮,恐怕就是在借此掩人耳目,探查此事。
秦淮舟收回手,施施然坐到書案之後,對她打了個請坐的手勢,“不知蘇探事此番帶了什麽皇命來?”
他沒回答,而是以問作答。
蘇露青徑直坐下,煞有介事,“陛下交代,何璞一案,讓你知無不言。”
話音落,就聽秦淮舟冷笑一聲,“蘇探事當我是三歲孩子?”
蘇露青展顏一笑,“你要抗命?”
秦淮舟:“此案既交由大理寺審理,大理寺自當秉公辦理,陛下若有其它交代,自會有旨意下達大理寺。只是不知蘇探事何時領了宮中天使的差,此番前來,是帶有手谕還是……?”
說到最後,他索性靠住憑幾,濃黑睫羽遮住幾分了然。
一身缃色慵懶秾豔,紅羅抹額點綴如火,愈發襯得他眸中神色冷然。
只是話裏話外的意思,就差明說她烏衣巷橫行霸道慣了,連大理寺的事都想來橫插一腳。
蘇露青沒有再強行施壓。
她也知道光憑一個不知真假的“皇命”,詐不到秦淮舟,漫天要價無果過後,改嘆了一口氣。
“蘇探事若無別的事,在下就要處理文書了。”然而秦淮舟不接招,直接選擇趕人。
“秦侯何必防備至此。”
蘇露青說着,垂眸看一眼被他翻開的卷宗,跟着又看到秦淮舟拿起第二份卷宗,同樣展開,與前一份并排擺好。
她心念一動,随手又拿過一份卷宗,擺在第二份之後,如此一來,書案上就出現了并排擺好的三份卷宗。
不出所料,秦淮舟看到擺出來的第三份卷宗,皺了下眉。
他不動聲色拿掉第三份卷宗,将其整齊的疊回原位。
“八萬貫。”蘇露青忽地說出一個數目。
秦淮舟果然擡起頭。
蘇露青這才繼續道,“貪污的赈災糧折合贓款是八萬貫,買家出手錢財是八萬貫,如今有一本無主賬簿,裏面記載的一筆賬目,也是八萬貫。你猜一猜,這被記在賬目裏畫押的人,是誰?”
秦淮舟聞言看她一眼,“賬簿?”
蘇露青不動聲色又掃一眼那兩份攤開的卷宗,“你不覺得奇怪嗎?幾個案子都出現了同個數額,世上竟有如此之多的巧合。”
她這會兒坐在相反的位置上,反向讀卷宗上的文字內容,本就有些遲緩,讀過幾行便意識到,秦淮舟現在翻開的這兩個卷宗內容,已經換成了其它案子。
真是防她防得要命。
見秦淮舟又沒接茬,她索性伸長胳膊,拿起桌上鎮紙。
小塊黃銅雕成的貔貅鎮紙,共有兩對,她一只一只拿到面前擺放好,卻在拿到第三只的時候作罷。
眼見秦淮舟的目光幾不可查的頓了頓。
她不斷倒換小貔貅的位置,拿三只小貔貅玩得不亦樂乎。
口中繼續道,“且不說其它,只說淳德縣等七縣遭遇蝗災,莊稼歉收,之前的存糧又接不上,七個縣的百姓都指着朝廷給的二十萬擔糧食過冬。
但二十萬擔糧食從京裏出來一趟,到地方卻變成了二十萬擔麸糠,這一手瞞天過海,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只憑他一個小小的倉部郎中,真有這樣的膽子嗎?”
兩人同處一張書案,所有的動作都盡數落在對方眼中。
秦淮舟忍無可忍,終于拿起最後一只小貔貅,把它和另外三只擺到一起,指尖還在上面敲了兩下。
這才跟着說道,“即便全換成麸糠,也該還有四十萬擔左右,如今市面上既沒有多出四十萬擔麸糠,也不曾添過一筆八萬貫的收支,其後必是有人操控。”
“所以啊,”蘇露青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擺得整整齊齊的四只小貔貅,話裏話外的放餌下鈎子,“既然兩邊都在查,秦侯何不大方一些,行個方便,日後若有需要,烏衣巷也可聽任大理寺的差遣。”
“不敢當。”
秦淮舟直截了當的回,“衙署之間各司其職,沒有誰差遣誰的道理。”
蘇露青在心裏深吸氣了幾個來回。
本想從擺在明面上的貪墨案入手,如果能引得秦淮舟放一卷事前經手赈災糧出納的流程出來再好不過,經手流程上有每個主事人的钤印,有多少人牽涉其中,一目了然。
可惜,他果然不出她所料。
還是防人啊。
蘇露青再次抓起一只小貔貅,壓到秦淮舟面前的卷宗上。
“何璞到底是怎麽死的,這個總能說吧?”
小貔貅鎮紙遮住一塊文字,秦淮舟挪開目光,想了想,忽地一笑。
“蘇探事不是應該更清楚麽?”
蘇露青立刻明白過來,他這是在笑烏衣巷鬧鬼的事兒 。
當即眼眸微眯,“捕風捉影的東西,如何比得上白紙黑字?”
“哦?蘇探事也更看重白紙黑字了?”
蘇露青聽出秦淮舟說這話時,明顯咬重一些的“更”字。
就知道和這人沒法心平氣和的談事,不過看在何璞一案的卷宗都在大理寺的份兒上,她忍。
只繼續問,“他是真的自盡,還是有人行兇?”
風從未關的門窗裏吹進來,寒涼裏帶一點夾雜着水汽的泥土氣息,轉頭看外面的天色,已經不似方才那般晴好,像是要下雨。
“自盡,”秦淮舟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咬破手指寫了認罪血書,然後撞牆而死。”
蘇露青:“仵作驗了?”
秦淮舟:“人是在禦史臺監牢裏發現的,當然有仵作來驗。”
蘇露青:“既然驗過,為何至今還未下葬?屍身還有問題?”
秦淮舟又向她看去一眼,這回的眸光觸及到臉上,很快滑走,留下一種和深秋一樣的涼意。
眼見這人又露出那種意味深長的神色,答她,“屍身沒有問題,只因事發倉促,何家人還在準備入殓事宜,耽擱了。”
蘇露青想到來時在何家門前看到的情形,與之前她去問話何璞那次別無二致,不像是在準備,倒像是一點也沒準備。
這就有意思了,難不成何璞鬼魂大鬧烏衣巷,是想讓烏衣巷出面代為殓他下葬?
還是說,因為她去見過何璞一面,所以何璞的死因就歸咎到了她頭上,何家人不入殓,是在以這樣的方式無聲抗争,要她給何家一個交代?
她沉思着垂眸,忽見原本被她放到卷宗上遮擋文字的小貔貅鎮紙旁邊又多出一個,此時兩只貔貅一左一右壓住卷宗,像兩樽看門神。
而秦淮舟這次趕客也趕得更加明顯,端起桌上茶盞,無聲看着她。
蘇露青只當看不懂,坐得穩穩當當,繼續說,“最後一個問題,何璞有一子,前不久病死了,這個兒子,葬在什麽地方?”
這次輪到秦淮舟深吸一口氣,“蘇探事這是何意?”
“查案查案,總要接觸到人,你這裏行不通,我當然要另選路子。”
“既如此,烏衣巷探查天下,區區一座墳茔,豈有探查不出的道理,何必從我這兒問一個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蘇露青再次拿掉一只小貔貅鎮紙。
這次她把鎮紙直接疊到另一摞文書上,讓兩只貔貅鎮紙湊不成對,放下時還故意不小心的弄歪了那摞文書。
她看着秦淮舟再次皺起的眉頭,露出玩味的神情,“你說的沒錯,探事司無孔不入,只要想查,什麽都能查出來。不過我今日來大理寺,多少人都看着呢,你猜何家人會不會也知道?我從大理寺出來就直奔何家子墓地,在外人來看,究竟是我先讓人查到的呢,還是你開口告訴我的?”
她如期看到秦淮舟瞬間頭疼的樣子,像極了一只被人逆向梳亂毛卻發作不得的貓。
跟着向前傾身,屈指叩了叩他面前桌案,“總歸都是要說,不如省些人力,你行個方便?”
秦淮舟冷然睇過一眼,“君子立身,不挖墳掘墓,不行梁上勾當,蘇探事可做得到?”
蘇露青向後仰身,手肘拄住憑幾,半真半假的說,“我去祭拜,順便請何家郎君同何郎中求個情,冤有頭債有主,就別再來烏衣巷了,你以為我要做什麽。”
秦淮舟皺着眉頭拿下文書堆上的鎮紙,仔細找平,然後才從另一邊揭出一張紙,寫下一處地址。
計劃有了進展,蘇露青見好就收。
只是收起那張寫有地址的紙時,還是狀似不經意的提了一句,“何璞這事不簡單,即使他認罪貪贓,那贓銀何在,如何搬運,如何存放,都是疑點。”
似是見她還不離開,秦淮舟徑直起身,比了個手勢,引着她走向門口,“這些,大理寺自會查清。”
外面已經零星飄了一陣子雨,兩人同時止步在門邊,看一眼院中被雨微微打濕的地面。
想到秦淮舟書案上堆摞的那些卷宗,她還是有些不甘心,幹脆直言,“那案子真的有問題,口供卷宗我不帶走,你讓我抄一份就行。”
說着,就要轉身強行突破防線走回去。
“抄一份?”秦淮舟側步攔截,拒絕意味明顯。
蘇露青看着橫欄在身前的手臂,離她堪堪半臂的距離,“絕不耽誤你的人做事。”
“不行。”
“何璞貪墨本就蹊跷——”
“你說的不錯,這案子的确蹊跷,所以我更不可能讓任何一點東西從大理寺流出,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讓你再進去。”
見事情還是行不通,蘇露青不再堅持,拂袖踏進雨裏,“好,好得很。”
身後跟着傳來秦淮舟不緊不慢的清冷聲音,“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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