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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第6章

蘇露青是怎麽想的,梁眠不知道,也猜不出。

梁眠只知道,這位蘇探事自打進了烏衣巷,那就是一門心思的做事,上頭對她也格外器重,什麽要緊活兒都交給她,她也完成的出色——雖說方法極端了些,但勝在效率高。

上頭高興,賞賜源源不斷,連帶着她手底下的人都跟着沾光吃香喝辣。

這會兒他雖說聽不懂搭戲臺到底是什麽意思,前一句卻聽的明明白白。

既然蘇探事讓他們挖另一處墳,那就開挖。

一群人加上一只狗賣力挖了一通,終于将何胥的棺材也挖了出來。

等到開棺的時候,卻聽底下的親從“咦”了一聲。

“蘇探事,這口棺材……似是精鐵打造的。”

尋常棺木多用杉木,富貴人家多用檀香木、楠木,至于精鐵打造的棺材……倒是第一次見。

蘇露青朝下看去,燈火照着的棺材反射着光,看着明顯比剛剛何璞的棺材要亮得多。

事出反常,她先問,“好打開嗎?”

底下的人仔細查看一番,“這棺材雖是精鐵的,但還算薄,釘子雖說釘得更緊,或許再多撬一撬便能撬開。”

說着,幾人圍着棺材敲敲打打,找到一處合适的位置,費力将棺蓋撬開。

薄的一層棺蓋,撬開的時候發生彎折,等到完全掀開,親從将燈籠探進裏面照亮,又是“啊”了一聲。

“蘇探事,這裏面……是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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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人多推崇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萬不敢随意損傷分毫,加上事死如事生,喪葬之事也甚少會用火葬,除非被葬之人生前身染傳染惡疾,或是因意外葬身火海等導致屍身被燒焦。

何胥一個好端端的官宦人家子弟,只是因心疾而死的話,何至于動用火葬?

還連棺材都用精鐵打造?

蘇露青再次來到棺材邊上,往裏查看。

精鐵棺材裏同樣擱着幾件陪葬冥器,另一邊擺着個方方正正的木盒,盒蓋剛剛被打開過,裏面裝着骨灰。

她頓時緊皺起眉。

“你之前說,何胥是什麽時候病死的?他患的是什麽病?”她再次問梁眠。

梁眠仔仔細細的答,“約莫就是半月前死的,何胥因有先天心疾,久治不愈,半月前心疾發作,連郎中都來不及請來看,人就沒了。”

半月前……

那時淳德縣等七縣鬧蝗災的事剛剛傳回不久,元儉急召中書令與侍中商議此事,诏令幾乎是立即下達尚書省,再由尚書省火速分派到戶部,撥出赈災糧,晝夜不停送往淳德等七縣。

那之後一直到前幾日,朝中才堪堪得知,送去的赈災糧全被換成了麸糠。

若整套流程按這個速度走下來,唯有何璞這個倉部郎中真正看到過赈災糧,由他钤印發出以後,這批赈災糧在途中大概并未再被檢驗過。

這樣看來,這批赈災糧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麸糠,真正的糧食或許在更早之前,就已經被人暗中偷換掉了。

但……

何家父子這般下場,究竟是自身問題,還是外力的不可知,還需得順着這條線索,往更深處查。

那麽突破口應該就在……

蘇露青看向那盒骨灰。

“蘇探事,骨灰要繼續查嗎?”梁眠忽然問。

蘇露青正想着事,聽到這話便點點頭。

正欣慰于梁眠終于不用她下令也能自己動腦子想想接下來應該查誰了,但在看到梁眠接下來的動作以後,饒是她什麽場面都見過了,也還是因為眼前這真的不曾見過的場面,感到震驚。

就見梁眠臉上鋪滿視死如歸的神情,掏出匕首,伸進裝了骨灰的盒子裏,深入而徹底的撥幾下,“嗯……裏面只有骨灰,沒有別的東西。”

雖說梁眠此舉過于驚世駭俗,但也确實打消了她的疑慮,她示意梁眠趕快上來,将棺材恢複原樣。

兩處新墳恢複如初,蘇露青帶着查到的結果,帶領衆人沿着安化門原路返回。

才進城門不久,忽見另一邊有一行人輕騎簡裝而來。

蘇露青他們隐在坊牆暗影裏,并未引人注意,但那一隊輕騎卻剛好被她看個* 正着。

是秦淮舟。

跟在秦淮舟後面的是尹唯,餘下的應該也都是大理寺內常聽命于秦淮舟行事的心腹。

這一隊人持手令來到安化門下,順利叫開城門,出城去了。

“蘇探事,那邊的好像是……大理卿?”梁眠眯着眼睛仔細看了半天,終于說道。

蘇露青看到安化門重新關閉,從這個方向出去,要麽是出城去往別處城池,要麽就是去西邊的墳地,秦淮舟如此趁夜行事,看來就如她所料,往墳地去了。

“留兩個人去大理寺附近盯着,其餘人,跟我回烏衣巷。”她吩咐。

梁眠還在身後悄悄問她,“蘇探事,大理卿他們會不會也是奔着查何璞屍身去的?”

如此正好,她要查何璞身後的秘密,秦淮舟也在查何璞,那她何不省力些,踩着秦淮舟這塊石頭過河?

……

從安化門出去,向西再行兩三裏,便是一片墓地。

長安城裏的百姓大多會選在這裏安葬。

秦淮舟勒馬在墓地之外,身後尹唯等人紛紛跟着下馬,随他走入墓地深處。

墓地四處不時閃過幽藍鬼火,比別處更為參天的樹木高聳向天,枝葉更為繁茂的向周圍伸展,在這一處天空之下編織成一張樹網。

月色從樹網縫隙間漏下來,再被切割成一片片碎光,點綴地面。

秦淮舟邁出一步,踏在碎光上,那碎光便轉而落到他的靴面,再随着他走路擡起的動作,滑進靴底。

“侯爺,到了,就是這裏。”

尹唯停在一塊石碑前,拿燈籠照亮石碑上的刻字,“這塊就是何璞的墓。”

秦淮舟點點頭,“先做準備。”

尹唯得令,朝身後一招手,有雜役上前來擺上香燭等物,另有人身着道袍,手執三清法鈴,于墳前結起手印,口中念念有詞。

如此一番過後,尹唯上前請示,“侯爺,都妥當了。”

秦淮舟深吸一口氣,最後再看一眼何璞的石碑,說,“開始吧。”

雜役手執鎬頭、鐵鍬等物,開始挖鑿墳墓。

秦淮舟也拿了把鍬,只是在鏟下第一抔土的時候,總覺得手感有些不對。

似乎……有些太過松軟了?

他側頭看一眼燈籠照着的土丘,此時已過三更天,墳地裏面只有他們這一塊有光亮,其餘各處都極幽黑,依稀只能看出些輪廓,眼前鏟下的是深色的土,和腳下的土看起來沒有太大的差別。

中途不斷有碎石滾落,各種工具敲在上面,發出一些叮叮當當的響聲。

看到他動作有遲疑,尹唯只當他過不去心裏那關,還在不習慣,便說,“侯爺去那邊歇下吧,這些粗活兒交給我們來做。”

“不必。”秦淮舟繼續鏟着土丘。

又鏟了一會兒,心中那股怪異的感覺還是萦繞心頭。

忽聽尹唯在旁邊說,“何家入殓事宜做得倒是簡單,不過這也算是方便了我們,等回頭事情都查明了,不如替他們給何璞這墓重新澆個封層,也算是向他賠罪。”

難怪,秦淮舟想,何璞是今日才剛剛下葬的,這裏的土有新翻過的痕跡,原也正常。

是他多心了。

提到何璞,便又想到這樁貪墨案,還有大理寺此前剛剛受命暗查的救命神藥。

據說此藥在民間極為流行,百姓大多稱其為“靈藥”,任何疑難雜症,只要服過“靈藥”,都會藥到病除。

皇帝元儉近年來一直被頭疾困擾,宮中禦醫對此束手無策,每每發病時,只能以針灸疏導,但終究只是治标不治本。元儉聽說民間有此種神藥,很感興趣,但因此藥太過神秘,甚至來路不明,宮中無人敢讓皇帝涉險,元儉便暗中命他查明此藥來源,若它當真是有益神藥,便送進宮來。

然而秦淮舟真正去尋找“靈藥”這種藥時,卻發現京中藥鋪從未有過這種“靈藥”。

那些郎中們更是直言,世上根本不可能有此種靈丹妙藥,若真是任何病症都能通過此物藥到病除,也只可能是短期激發人體極限的虎狼之藥。

藥鋪沒有“靈藥”,鬼市卻有。

鬼市之內百無禁忌,弩、鐵礦等物屢見不鮮。

大理寺是在卧底一樁鐵礦私售案中連帶查到了“靈藥”的影子,只是抓捕過程中,真正的上家脫逃,只抓住幾個中間人。

據他們交代,他們前不久除了牽過鐵礦的線,還替一位官員牽過“靈藥”的線。

而這個官員,就是何璞。

赈災糧貪墨案一出,何璞身死,屍身停在大理寺多日卻不見家人收殓,直到何玉扮鬼大鬧烏衣巷,何家人才匆匆前來收屍下葬。

種種跡象告訴他,何璞身上應該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也是秦淮舟不惜打破規矩,也要來此挖墳的原因。

“挖出來了!”

另一邊,大理寺衆人齊心協力,将何璞的棺材挖開。

然而在開棺檢查的時候,尹唯忽然從裏面揀出一團明顯有別于棺內葬品的紙團。

“侯爺,棺材裏發現了這個。”

秦淮舟将紙團打開,是一張字條,借着燈光細看,上面龍飛鳳舞寫着:

君子立身,不挖墳掘墓,不行梁上勾當,而今掘墓者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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