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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第7章

這話前不久他才剛剛對一個人說過,如今這句話被原封不動的返還給他,此情此景,着實諷刺。

秦淮舟攥着字條,眼前似乎已經浮現出蘇露青那含着三分嘲弄三分挑釁的眉眼。

呵,不愧是烏衣巷的,喪心病狂之事做起來都毫無負擔,這種事上又怎麽會甘于人後。

“侯爺,可是有新發現?”

尹唯看他對着一張字條擰眉不語,疑心這字條是下葬時不慎遺留在棺內的某樣新證據。

剛要湊過頭來跟着看一眼,秦淮舟猛地轉腕,手上一收,字條重新被揉回掌心,“無事。”

尹唯愣了一下,讪讪退後一步。

意識到自己掩飾的太過明顯,秦淮舟呵出一口氣,迅速轉移話題,“那裏面還有什麽發現?”

“哦,對,”尹唯把剛剛在棺材內的查驗結果說給他聽,“随葬品都是尋常器物,還有兩塊玉佩,都是何郎中生前常佩戴着的,如今也随葬在內,別的……除了何郎中的屍身還未驗過,其它看不出什麽異常。”

秦淮舟點點頭。

這個發現,想來蘇露青也已經知曉了。

也就是說,她已經先他一步,驗過了何璞的屍身。

秦淮舟從仵作那邊拿過一副羊腸手套,仔細帶上,和仵作一起下到坑底。

尹唯提着燈籠也跟着一同下去,在秦淮舟身邊高高的舉着,替他照明。

何璞下葬時穿的公服,這會兒官帽被輕輕摘掉,盡管如此,收束齊整的發髻連同一片頭發也還是松動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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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檢查過其它各處,最後秦淮舟的目光落在潰爛的明顯與其它部位不一樣的手指上。

燈火将露在外面的白骨也染上一層橘光,他看向仍在仔細查驗的仵作,問,“這樣的傷口,可是外力導致?”

仵作搖搖頭,“不像,這更像死者生前的皮膚已經自內裏發生潰爛,而手指腳趾這種末端關節本身便已經是氣血流通的最後一環,若氣血不足,再患上容易引發潰爛的病症,恢複的速度也會很慢。”

同樣的,死後身體發膚随時間流逝自然腐爛,本就有潰爛的皮膚因此加劇,便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但……

原因是什麽呢?

從這些天的查問結果來看,何璞近期并未生病,也沒請過郎中。

何家唯一一個病人是何璞的兒子何胥,然而何胥雖然常年吃藥,這段時日也并不曾看過郎中。

秦淮舟的目光跟着移向旁邊的何胥墓。

如果她之前也來挖開過何璞的棺木,發現了何璞屍身上的秘密,她會怎麽做?是不是也選擇了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查驗何胥的屍身?

疑問就在眼前,要想查清何璞與“靈藥”之間的關系……

何胥,也許就是那個最有可能的突破口。

想到這裏,他走到隔壁的何胥墓前,示意衆人将在何璞墓前做過的法事,在何胥墓前再做一遍。

然後,挖開何胥的墳。

……

烏衣巷內燈火通明,幾個文書在班房裏抄錄新下來的口供,梁眠整理出來一批卷宗,頂着一廊燈火來到蘇露青處。

“蘇探事,這幾個對皇後出言不遜的官員都已經認罪了。”

蘇露青瞄一眼卷宗,點頭,動動手指。

梁眠會意,正要拿去歸檔,蘇露青忽然叫住他,“你也有幾天沒回過家了吧?總歸烏衣巷的人不受宵禁限制,這件事做完,你今夜就回家休沐去吧。”

梁眠眼睛一亮,卻說,“蘇探事,這休沐我能攢攢嗎?”

“怎麽?”

“反正我家也沒人,我不在房子也跑不了,不着急回去,但休沐如果能多攢幾天的話,等我到時候娶了親,我索性能多休一陣子婚假了。”

八竿子都打不着影兒的事兒,梁眠卻暢想得眉開眼笑。

蘇露青見狀,只點點頭,“允了。”

“多謝蘇探事!”梁眠喜滋滋的道謝。

“等等,”蘇露青再次叫住他,“你既然不想回家去,那就随我再去個地方。”

……

今夜見過何璞、何胥兩父子的遺骸以後,案子進展愈發模糊不清。

蘇露青雖已命人去查問給何胥看過病的郎中,到底還需要等上一段時間,而夜長夢多,她心裏的另一個疑慮也越來越深。

不如趁着今晚,夜探何府,看能不能找到什麽新線索。

何府在大通坊內,大通坊挨着安化門,從烏衣巷到大通坊,雖然路線上只需走過朱雀街西第二條街,卻也幾乎貫穿了城北城南。

大通坊內武侯看過他們的腰牌,忙不疊放行,又跟着蘇露青緊走幾步,詢問可需要他們協助。

蘇露青步子未停,只說,“烏衣巷辦案,肅清周圍。”

武侯自去回禀坊內中郎将,很快,何府附近的巡邏武侯便改道去巡別處,不再打擾他們。

何府在大通坊西側,院牆不算高,但和臨近的幾座民宅相比,自是氣派不少。

大門前懸着兩只白燈籠,裏面靜悄悄的,何家人早已歇息。

蘇露青找了一處好借力的院牆,正系着衣擺,另一頭梁眠已經蹭蹭蹭三兩下攀上院牆,往院子裏望。

“蘇探事,”他騎在牆頭,小聲說,“上來吧,底下沒有人。”

蘇露青系好衣擺,借力攀上牆頭,往院中看去一眼。

院中一片漆黑,側耳細聽,聽不到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音,似乎全府的人連同上夜的仆從都已經睡熟。

兩人跳進院牆裏面,短暫調整一下呼吸節奏,她當先往主院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都不曾看到仆從,所有的屋子都一片漆黑。

梁眠一邊走一邊聽周圍的動靜,不時壓低了聲音同她說,“真是奇怪,怎麽感覺一點兒人聲也聽不出?上次來何府的時候,也不是這樣啊。”

“別說話了。”蘇露青謹慎的邊走邊觀察。

寂靜的院子裏,能清晰的聽到二人哪怕刻意放輕過的腳步聲。

何府不算大,很快就走進主院。

梁眠先過去試探着推了推其中一扇門。

門上傳來意料之中的阻力,但在阻力之後,他還聽到了一聲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聲音。

是上了鎖的鎖鏈聲。

“嘩楞楞”響成一串。

在寂靜的院子裏格外明顯。

“怎麽……?”梁眠狐疑着看向蘇露青,又快速走到其它門前,這次推門前先低頭看了眼門上,“蘇探事,這裏的門……全都上鎖了?”

拳頭大的鎖頭墜在當中,他擡手抹過鎖頭,感覺到指尖抹下來一層灰。

“嗯……至少也有一個月沒人動過了。”他搓掉這層灰,分析。

蘇露青聞言,眉頭跟着一皺。

眼前這間屋子是主屋,就算不是何璞住着,也該有何老夫人住,怎會上了鎖?還至少一個月都沒有人進去過?

保險起見,她和梁眠分頭檢查了主院裏的所有門窗。

全都上了鎖,鎖上落着一層灰。

梁眠一頭霧水,“蘇探事,這……怎麽辦?”

蘇露青略一思索,便快速折回去,邊走邊朝頭上摸了一把,拔出藏在發髻裏的鋼針,撥開主屋門上的鎖芯,推門進去。

屋內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大的灰塵,一切器具擺放整齊,是随時等待屋主人回來的樣子。

梁眠跟着進來,将屋中陳設大致掃過一遍,口中念念有詞,“……花梨木梳妝臺、花鳥工筆屏風坐床、花梨木桌案、茵席……”

“嘶……這看着,應該是何老夫人住的屋子吧?”

蘇露青已經走到卧房一側,見床帳對面的窗下擺着幾口衣箱,同樣上了鎖,是精巧的小金鎖。

她拿鋼針在鎖芯處撥了幾下,打開衣箱,裏面果然露出疊摞整齊的婦人衣物。

“不對呀,”梁眠跟過來,看着衣箱裏的衣物,一臉不解,“昨天何老夫人還隔着門同我們說話,我們的人也沒有提過何老夫人離開何府的事兒,而且看着屋裏的情形,何老夫人明明早就不在這裏了——”

他越說越迷惑,“那隔門同我們說話的“何老夫人”,又是誰?”

蘇露青合上衣箱,冷笑一聲,“誰說門裏的,一定就是何老夫人了。”

梁眠張了張嘴,正想再說些什麽,忽聽窗外院中又響起一陣腳步聲。

他慌忙看向屋內能躲避處,“何家人來了?”

夜幕深,月色也深。

屋內雖是漆黑一片,院中與屋內對比,明顯亮堂許多。

隔着窗子能依稀辨別出院中人的身影,蘇露青看出來的是誰,徑直走出去,“放心吧,這裏不會有何家人了。”

走出屋子,和院中人的視線對上,兩邊的目光裏都沒有意外。

梁眠跟在蘇露青身後望向院中,就見走在前面的是大理寺卿秦淮舟,跟在他身後進來的,是大理評事尹唯。

都是熟人。

那邊的尹唯心裏也是這麽想的,他自覺和梁眠一道退到一旁,堅決不打擾這兩位上司。

秦淮舟微抿着唇,看着施施然從裏面走出來的蘇露青。

不出所料的看到她眉眼間含着的三分嘲弄三分譏诮三分挑釁,以及一分虛情假意的寒暄。

接着聽到她說,“月黑風高,登堂入室,秦卿好興致啊。”

“你不也是?”

他負手站在原地,月華清輝萦繞他周身,眉眼被月色浸潤的愈發冷然。

“我和你不一樣啊,”蘇露青站在門前自然無比的說,“我,烏衣巷的,做這些事再尋常不過,至于你……”

她看住他,眼皮兒上下翻動幾下,既是打量,心裏肯定也沒憋着什麽好話。

果然,下一刻就聽到她似笑非笑的問他,“何璞雖死,如今卻還算朝廷命官,你先開朝廷命官的棺,後闖朝廷命官的宅,想幹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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