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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被困欄杆之內的人,唇微抿住,一手虛虛扶上欄杆,衣袖随着動作褪下一點,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手腕。

眉間跟着淺淺凝起一抹折痕,濃長睫羽簌簌扇動,仿佛被風摧折仍不肯折腰的韌竹,只默默承住風雨,吃下眼前啞巴虧。

半晌,輕咳一聲。

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話音問,“何郎中生前親筆寫下的認罪手書,如何?”

“不夠。”蘇露青拒絕的幹脆。

何璞是寫完這份認罪手書以後就撞牆而死,這手書裏面可做的文章有多少,她再清楚不過。

秦淮舟深吸一口氣,“禦史臺轉來的驗屍文書,以及大理寺內仵作複檢的驗屍文書,可夠?”

“不夠,”蘇露青搖了搖頭,玩味看着他,“你想出來,總要拿出些誠意,若還是用這種你知我知的東西來糊弄我,只會白白浪費時間。”

秦淮舟沉默片刻,垂眸迎向她,腮邊陷下去一瞬,咬咬牙,似是做出一個違背規矩的艱難決定,“再加上出事之前的口供。當初你到大理寺,不也是為了此物麽,如此,可夠?”

“不、夠,”蘇露青繼續拒絕,同時面帶遺憾看着他,“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你人在我手裏,我說什麽時候放你,就什麽時候放你。你若想盡快出去,總要讓我滿意,如今僅憑這點東西麽……”

她慢慢搖頭,“難。”

“那你還想要什麽?”秦淮舟語氣裏帶了些無奈。

這個問題問出口,就意味着他落了下風,而他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全部,”蘇露青又走近一步,同樣扶上欄杆,擡眼看他,“有關何璞一案的卷宗,口供、絕筆手書、驗屍文書、批複赈災糧經手流程的文書等等……我全部都要。”

兩人的視線在昏暗地牢裏碰撞,瞬息間逼出劍拔弩張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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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韌青竹經歷風摧雨折洗禮,式微但不顯狼狽。

毫不相讓的對視過後,秦淮舟輕哼一聲,一拂衣袖,利落的轉身,直接折回書案邊。

擡手一撩衣袍,端正坐下。

“明日早朝,若來不及趕去,我自會上疏請罪。”

說完,他平息心緒,挽起衣袖,握着硯邊墨條,緩緩磨起墨來。

他威脅她?

蘇露青盯着那道從容磨墨坐姿端謹的身影,最先浮起的反應是笑。

他拿上朝威脅她?

她如今官階太低,上早朝的次數并不多,但秦淮舟不同,他既是襲爵的秦侯,又是大理寺卿,朝堂之上進言進策必不可少。

他若是無故曠了早朝,往大了說,她便有幹涉朝政之嫌。

她還真擔不了這個幹系。

但也不是毫無辦法。

心念一轉,緩緩道,“……大理卿願意屈尊來烏衣巷,可見對烏衣巷的斷案之法頗為推崇,既然此人在要案之中關系重大,又有都知使君作保,探事司自然也會傾力配合。”

跟着話鋒又轉,“只是地牢陰濕寒冷,此處問案實為不妥,大理卿乃股肱之臣,不可怠慢,本使這就着人去收拾廳堂,将嫌犯轉入廳堂之內,再讓人架上炭盆,備好暖湯,務必盡到地主之誼。”

說着,便要打開玄鐵欄杆,着人進來收拾。

秦淮舟聽出弦外之音,磨墨的手一頓。

玄鐵欄杆被機關牽動,向上收回,發出一陣吱吱扭扭的聲音。

秦淮舟側頭看着欄杆收回原處,點點頭,對她說,“口供、經手流程文書,這幾樣我可以答應借你一觀。但此案牽涉甚廣,關系重大,諸多卷宗均是不傳之秘,我雖是大理寺卿,卻也不能任性行事,再多的,恕我不能答應。”

蘇露青依然站在方才的位置上,聽到這話,眉眼微彎。

既然服了軟,那就能好好談了。

“可以,勞煩秦卿這就着人去準備吧。”

……

卷宗到手,蘇露青坐在新搬來的椅子上翻閱幾份卷宗,耳邊聽着秦淮舟從容問詢何玉的聲音。

方才兩人各退一步,約定,她旁聽秦淮舟問案,同樣的,這些卷宗她也只能在秦淮舟的視線範圍內閱覽。

為顯公平,梁眠和尹唯也被要求入內,守在地牢門口,互相監督。

蘇露青仔細比對一番口供與手書。

何璞的口供與他寫過的絕筆血書有些出入。

口供之中他聲稱冤屈,只承認自己倒賣過幾千擔糧,時間也在七縣蝗災發生之前,那二十萬擔不翼而飛的赈災糧與他毫無關系。

絕筆書裏卻對貪污二十萬擔赈災糧一事供認不諱,但對于其中細節,如何倒賣,如何斂財,并未提及。

另一份。

赈災糧的經手流程文書,每位主事人的钤印都清清楚楚,均是戶部官員。

蘇露青在心中将看到的名字默記下來,準備派人逐個細查。

她腦子裏想着賬簿與何璞之間的關系,秦淮舟如擊玉般的聲音不經意間緩緩漏進耳中,讓她不知不覺間多聽了一會兒。

那廂何玉在秦淮舟問話過後,想,“為兄長辦完喪事以後,我與管事他們一同回城,之後就在安化門前分開了。”

秦淮舟一邊筆錄,一邊問,“你沒有再一同回何府?”

何玉搖搖頭,“兄長已經入土為安,我的心事也就了了,只想回家蒙頭大睡一場。”

“你可發現管事他們有何不對之處?”

何玉又搖搖頭,“他們也是可憐,兄長蒙冤而死,府中又沒有、咳,又只剩老母親在,以後阖府上下既無朝廷俸祿,又沒有別的産業維生……話說到這裏,不知可否請大理卿做主,允我賣掉兄長的宅子,遣散仆從,換錢來侍奉老母頤養天年?”

“你既然提到這裏,本官也不再瞞你,”秦淮舟憐憫地看向他,“還請節哀,昨夜何府被歹人侵入,全府上下,無一活口。”

“啊?什麽——!”何玉聽到這裏,眼睛一翻,不省人事。

問詢到這裏被迫中止,秦淮舟嘆息一聲,将筆錄收好。

跟着對蘇露青道,“要問的,我都已經問明,只是他驟聞噩耗太過激動,恐怕會損傷身子……”

“既然該問的都已經問過,後面的事,我自會處理。”

蘇露青很是幹脆的将看完的卷宗遞給他,無聲表示送客。

等人走後,蘇露青坐到秦淮舟剛剛坐過的位置上,随手将一張紙團成團兒,精準的擲進裏間牢房,砸中何玉。

“起來,別裝了。”

剛剛還因噩耗昏死過去的何玉慢悠悠坐起身,他盤膝坐在草席上,早已沒有了在秦淮舟面前的怯懦。

“蘇探事也對我兄長之事感興趣麽?”

蘇露青的目光直直打向他,“我知道你就是何家滅門之案的真兇,但現在,我只問你一個問題——賬簿在哪兒?”

何玉閉上眼睛,并不打算開口。

蘇露青拍了兩下掌。

梁眠從外面快步進來。

蘇露青下巴一擡,示意,“給他開開眼。”

梁眠按下牆壁機關,一陣機械運轉聲傳來,蘇露青身後的牆壁緩緩開啓。

懸于上方的火把照亮牆壁上的各式刀斧繩針,照過凝固其上的斑斑血跡……

“我沒有耐心跟你耗着,你若不回答,這些東西,咱們就一樣、一樣試下去,試到你開口為止。”

與此同時,秦淮舟走出地牢不久,思及一處關鍵,忽然又折回去。

“侯爺,可是還有什麽遺漏?”尹唯連忙跟随着問。

秦淮舟加快了腳步,“他沒有說實話,剛才是裝暈,需得再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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