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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64章

因着是發放栗纓種子的關鍵時期, 松鶴堂雖沒有夏之翰坐鎮,堂內管事依然不敢松懈,安排護院把守在松鶴堂各處。

路上, 梁眠将長安那邊的消息揀了些重點,與蘇露青說着。

“……京中最新的消息, ‘靈藥’副作用明顯, 已有不少服藥的人出現問題,甚至發狂至死。”

“……長安縣、萬年縣近日受理了不少狀告‘靈藥’的案子,但這種藥只出現在鬼市,接頭人不詳,查證無門,樁樁件件都是無頭懸案, 如今兩處縣衙暫時将其與鬼市有關的案子擱置在一起, 正從抓到的牙人處着手調查。”

說完京裏的,梁眠又将最新查到的事禀道, “還有, 天星谶的事,有進展了。”

“說。”

“绛州府衙準備上報一場兇兆,是一塊像梼杌的石面具,背後刻着那六個字,天星搖, 世出妖,”梁眠邊走邊飛快的說,“這塊石面具是夏家秘密送到州府的, 看情形, 應該是準備等州府看過以後,安置到襄河一帶, 再假意派人挖出。”

她聽後思忖片刻,“襄河沿途都容易遇到绛州大營的人,可見這件事,绛州大營之內也有參與,對了,我讓你查的那個人,可有行蹤?”

梁眠犯了難,“能查到的都是大理卿的身份,至于栾定欽本人究竟在何處,恐怕只有大理卿才會知道。”

聽到這個回答,她眉頭稍挑,倒也不算意外。

他藏的倒是嚴,看來栾定欽就是他探查襄王的後手。

這麽看來,襄王要反,也是板上釘釘。

正想着,就聽梁眠在一旁說,“夏家和州府關系緊密,州府又和绛州大營糾纏不清,還有州學的學子,如今都在襄王的別院裏,聽大儒講經。這幾方人馬裏,夏家非官非吏,卻敢如此行事,應該是掌握着什麽東西。”

“掌握着什麽,去看看就知道了。”

蘇露青說着話,兩人已經來到松鶴堂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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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接應在這裏的人,她的步子下意識一頓,“怎麽來的是他?林叢呢?”

梁眠扯了扯嘴角,“蘇提點恕罪,不是屬下不說,實在是……”

另一邊,長禮已經走上前來,與她見了一禮,自然的接着梁眠沒說完的話,往下說,“使君借了林叢到身邊做事,借走一個人,自然要還個人,下官來此,蘇提點應該不會介意吧?”

人都已經在這裏了,她還能說什麽,只點點頭,“此行有勞小使君。”

“蘇提點客氣。”長禮看她一眼,但什麽都沒說,只轉身向前帶路。

梁眠這才抓緊機會在她耳邊低聲說,“來時他沒有和我們同路,屬下也是到今天才得知,是他換了林叢,屬下失察,請蘇提點降罪。”

來都來了,如今不是争執這些的時候,她只道,“無妨,安心做事。”

又随手檢查方才從秦淮舟身上找出的鑰匙,之前離開的倉促,鑰匙到手以後,她并沒有仔細分辨,如今潛入松鶴堂,她握着這把鑰匙,面色忽然一變。

鑰匙硌在掌心,應該是冷硬的鐵,但這把鑰匙觸及時只覺鈍軟,她手上暗暗使力一捏,掌心力道一空,鑰匙斷了。

她愕然張開手掌,借着光亮看去,那東西碎成幾塊,斷口發白,還掉了幾塊碎渣,哪裏是什麽鑰匙,根本就是用蠟融成鑰匙的模樣,在外面塗上一層墨,僞造而成的假鑰匙。

上當了。

梁眠也看到這番變故,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蘇提點,這……”

蘇露青手掌一收,雖然才經歷這番變故,語氣仍是尋常,“依原計劃行事。”

梁眠也跟着收拾好心情,“哦、哦……蘇提點放心,另一撥人的行蹤屬下已經派人掌握住,兩邊同時下注,不會撲空。”

“他應該也在找陳戬,趕在他之前,把人轉移出去。”

蘇露青說着,将那堆碎蠟收起,看着燈火通明的正堂方向,擡手到半空,比出一個手勢,“去吧。”

梁眠等人按計劃兵分兩路離開,這處僻靜處只剩下了蘇露青和長禮兩人。

“有勞小使君。”

長禮點點頭,跟在她身後,一同走進那處正堂。

院中放着很多竹筐,裏面都是栗纓種子,松鶴堂管事王敏正緊鑼密鼓核對賬冊,帶人按照名單,核對應發放的數量。

正算到一半,忽然聽院中有人喝道,“什麽人!”

王敏手上一抖,賬冊上頓時多了一道墨跡。

他氣急敗壞走到門外,喝問,“怎麽回事* ?”

罵人的話剛沖到喉嚨,看到眼前情形,他忽地頓住。

就見被一衆護院圍在中間的兩人鎮定自若,看到他出來,其中那名女子還和他打起招呼,仿佛這裏是襄陰大街上,路上遇到了,随便敘個舊。

“你們是什麽人?可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蘇露青一步一步朝前走,每走一步,那些護院就跟着後退一步,不多時就快到王敏近前了。

王敏如夢方醒,再次喝道,“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把他們給捆了,扔柴房去?”

這一聲,終于也讓那些護院回過神來。

之前也不知怎的,這兩人明明看起來一只手就能捏死,但目光一和他們對上,就不自覺的害怕;尤其是那個女子,明明生得那麽美,這時候的眼神卻像能将人勾住魂攝走魄,讓他們整個人背後直起白毛兒汗——

然而當他們重新要圍上去時,動作又遲疑起來。

蘇露青在滿院子的護院裏如入無人之境,分開人群,走進正堂,坐在王敏剛剛一直坐着的位置上。

垂眸見上面攤開放着基本賬冊,也随手翻看起來。

“你你你!好大的膽子!!”

王敏随手從身邊推過去一個護院,大喝,“你們倒是上啊!”

“我勸各位還是別動了,”長禮面向衆人開口,“否則,場面弄的難看了,更不好收場。”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來這裏撒野,可想好後果了?”王敏躲在護院身後喝問。

長禮回身看了蘇露青一眼,得到一個肯定的眼神,他轉回身,說出那句話,

“烏衣巷辦案,閑雜人等散開。”

……

“什麽?烏衣巷到松鶴堂了?”

州府府衙之內,鄒凱聽到這裏,硬生生憋回去半個呵欠,“這幫烏衣巷的又是什麽時候來的绛州?怎麽沒有人禀報?”

薛銘在旁邊坐着,還有心情給自己倒杯醒神的茶,聽到這話,慢悠悠的說,“沒人禀報,自然是和那蘇露青一起到的绛州,你現在要想的,不是為什麽沒人禀報烏衣巷還有人來绛州的事,而是夏之翰,靠不住了。”

鄒凱急得團團轉,“這可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只有趁着他們還被拖在襄陰,你我在這裏把該毀的東西徹底毀掉,夏之翰靠不住,整個松鶴堂的秘密肯定也會被他和盤托出,你要想保住你這身皮,就按我說的做。”

鄒凱急忙看向他,“那你說,要怎麽做?”

薛銘放下茶杯,杯底與桌案相接,因為執杯人的力道重,茶杯慣到桌上,發出一聲極重的聲響,“查抄夏家。”

是夜,绛州城內官兵出動,火把在城中蜿蜒如一條長龍,直奔夏家而去。

“開門開門!”

砰砰砰——

砸了許久的門,裏面才終于有點反應。

門緩緩從裏面打開,外面的官兵等不及,直接湧進去。

為首的官兵示意幾個方向,喝道,“守住前後門,查抄——”

但他才剛喝出這一聲,就立刻被眼前看到的景象驚愕住,擡在半空準備發號施令的手也僵在半空。

“……夏家。”

最後兩個字是被沒收住的慣性洩出來的,在驟然如死寂般的門內,顯得依然聲如洪鐘。

裏面的情形和他們以為的不一樣,沒有睡眼惺忪出來開門的門房,也沒有巡夜至此驟聞驚變大驚失色的家丁護院。

有的,是整齊列陣的士兵,甲胄齊整,兵刃向前,像是已經在這裏等待多時了。

前面的變故,很快傳到率衆前來的薛銘耳中。

薛銘又驚又怒,帶着走進夏家,對着仍擋在門前的士兵厲聲喝道,“你們是绛州大營哪個營的?指揮使是誰?奉了哪位的令?”

話音落,身後又傳來一陣嘩然,有官兵從後面跑來報信兒,“薛參軍,後面也有兵,把我們的人全都圍住了!”

“什麽?”薛銘這次更是大吃一驚。

他疾步走向最近的那排士兵,往裏面問,“你們聽得是誰的令?我要見他!”

“薛參軍,”旁邊忽然傳來一道爽朗的嗓音,“你找我啊?”

薛銘猛地轉頭,見一人身披甲胄,頭戴兜鍪,手上握着一杆銀槍,悠然站立在夜色裏,即使四面已是劍拔弩張,他表現出來的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也不知在這裏看了多久,先前自己竟一點也沒有發覺。

他從未見過這個人,心中沉下來,“你是何人?為何占據夏家?”

“你是绛州府衙的參軍事吧?”那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先問了他一聲。

“不錯。”薛銘點點頭。

“叫绛州刺史來,你和我說話,不夠格。”

這人好大的口氣,薛銘雖是參軍事,品階也只不過是九品,但他是刺史屬官,刺史無暇顧及的事,多是由他出面處理,品階雖小,職權卻大,就算是绛州大營那些眼高于頂的武夫,對他也留三分薄面。

薛銘頭一次被人如此下臉,面色愈發沉下來,但還是耐着性子道,“刺史正在府衙等這裏的消息,閣下便是想見刺史,也該自報家門,讓薛某好如實向刺史回禀。”

“也對,”那人十分自然的點點頭,“我乃绛州大營行軍司馬,栾定欽。”

栾定欽?

薛銘定睛朝那人細看,雖在夜幕裏,但周圍火把的光将這裏照得亮如白晝,那人雖頭戴兜鍪,面上有部分遮擋,也還是能看出面容。

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和之前打過交道的栾定欽長得完全兩模兩樣。

如果這個人是栾定欽,那……

之前那個栾定欽,又是誰?

栾定欽提着銀槍往廳堂處走,氣沉丹田,一番話足以讓在場的官兵全都聽清,“夏家已在我控制之下,栾某奉命協查陳禦史之死,如今已有分曉,自今夜起,爾等需全力配合,州府上下不得有失,聽明白了麽?”

這番話配合着全副武裝森然而視的士兵,薛銘一衆只覺得從心底湧起一層寒意。

良久,薛銘應道,“原來是栾司馬,薛某有眼不識泰山,還請栾司馬稍待,薛某這就去回禀刺史。”

說完,他一擡手,打算将官兵帶回。

“等等,”栾定欽把人叫住,“你還是留在這裏吧,嗯……你,對,就是你,”他随手點了一個官兵,“你回去一趟,把鄒刺史請來。”

那官兵遲疑片刻,一咬牙,還是領命離去。

“栾司馬,你這是何意?”薛銘看着朝自己逼近的幾個士兵,“這是打算軟禁州府官員嗎?”

“看你說的,”栾定欽滿不在意的示意手下繼續行事,“你一個小小參軍事,我軟禁你幹什麽?我可好話說在前面,本将軍心情好,請你進去坐着喝茶休息,你要是不知好歹,這夏家門前還缺幾個燈籠,本将軍就拿你當燈籠,在門前點了。”

薛銘自知擰不過,不情不願的走進廳堂,在最靠近門口的位置坐下。

另一邊,被點名去報信兒的官兵也把進入夏家之後發生的事,報與鄒凱。

聽說在夏家守株待兔的人是栾定欽,鄒凱跌回椅子裏,“薛參軍呢?怎麽沒回來?”

“薛參軍被栾司馬扣下了……”

“其他人呢?”

“都被扣下了……”

鄒凱暗道一聲不妙,本來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會兒更是熟透了,他咬咬牙,終于還是跟着那官兵,往夏家而去。

……

這一晚绛州出了變故,襄陰城中同樣暗潮洶湧。

蘇露青坐在廳堂內,将面前賬本翻了個七七八八。

這些都是松鶴堂在襄陰所有的田産記錄,從賬冊所載的畝數與她來襄陰時看到的農田分布做比對,襄陰這一帶的農田,竟有大半都被夏家收入囊中。

而這些農田所種,六成是麥子,四成是栗纓。

看年份,已經這樣種了三年,秋收時也并不如何交糧,幾乎都進了夏家自己的糧倉,栗纓也以增耗的形式分給州府經手官員,制成藥丸以後,再按比例給出分紅。

以绛州為例推算長安,她想,開明坊種下的那些栗纓,應該也都是以這種方式,讓經手官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邊的動靜,很快也有人跑去別院報給夏之翰。

別院還辦着喪事,夏之翰得到消息帶人前來,眼圈都還是紅的,整個人還沒有徹底從失去小兒的悲痛中緩過來。

王敏看到夏之翰,就像看到了救星,立即控訴起這二人的傲慢行徑來。

見只有兩個人就吓退了松鶴堂這麽多護院,夏之翰沒有發作,他清楚,如果不是有所依仗,沒有人敢做這種以卵擊石的事。

他分開衆人,走進廳堂,看到是蘇露青,似有了然,“原來是這位娘子。”

“夏家主,”蘇露青擡起頭,仍是坐在原位,“深夜登門,打擾了。”

她往旁邊看了看,示意,“坐。”

對于她反客為主的行徑,夏之翰坦然處之,在她示意的位置上坐下,又對仍守在門口的長禮道,“這位郎君也一同入座吧。”

“不必。”長禮幹脆的回絕。

夏之翰點點頭,“啊,那夏某也不勉強,這位郎君盡管自便。”

然後重新看向蘇露青,“不知這位娘子如何稱呼,深夜登門,所為何事?”

視線落向已經被翻開看過的賬冊,他擡手示意,“這些都是夏家的機密,可否容夏某讓人收起?”

“夏家主何必如此着急,何況,若我所料不錯,夏家主狠心殺子,也是奉命行事吧?”

“大膽女子!怎敢污蔑家主!”王敏在外面喝道。

蘇露青不緊不慢瞥去一眼,外面的人立時沒了聲兒。

她接着對夏之翰說,“現在什麽證據都沒有,夏家主自然不會承認,但既然已經來了,不如就和我在這裏再等等,等東西都全了,夏家主再說也不遲。”

夏之翰嘆了口氣,“夏某卻是聽不懂了,夏某不過是個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不知有何處得罪了二位,讓二位如此大鬧我松鶴堂?”

話音落,不知何處忽然傳來一陣爆炸聲,火光沖天而起,順着窗子看出去,天邊已經染起一片火光。

而那個方向……

“看來,這位娘子想讓夏某等的東西,等不到了,”夏之翰慢悠悠起身,“松鶴堂內出了事,身為家主,我應該去看看,二位自便。”

夏之翰才起身,又被長禮按住。

“二位這是何意?”夏之翰面露不解,“那個方向,是松鶴堂的倉房,倉房起火,事關重大,若有人在附近,更要抓緊将人搶出,看人是死是活,底下人也好酌情施救,二位這般阻撓,無形中也是在攔他們的命。”

“你怎知起火一定會死人?”

蘇露青好整以暇看着他,“我已經說過了,夏家主現在可以什麽都不必說,等東西齊全了,夏家主想說什麽都行。”

“好,那夏某就繼續陪二位等。”夏之翰說着話,給外面的王敏使了個眼色,王敏領命,悄悄離去。

又等了近兩刻鐘,外面傳來一陣亂中有序的腳步聲。

一衆松鶴堂的護院被人押解過來,放眼看去,全是熟人。

烏衣巷的親事官和秦淮舟帶的人各執一邊,泾渭分明。

她看向另一側為首的人,以眼神與他打招呼:

(秦侯別來無恙。)

秦淮舟的視線正對過來,眸如點漆,眸光勝月,只面上看不出喜怒,朝她遙遙颔首:

(蘇提點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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